4
诗会开始前,赵素儿谄媚地上前,送上了自己的百鸟朝凤图,道:“母后,儿臣的一片心意,只愿母后每日,都能平安顺遂,显露笑颜。”
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正欲伸手接过,便被我的声音打断了。
“且慢!”
我上前后,满脸诧异道:“妹妹,你是不是拿错了东西?这幅百鸟朝凤图,是我亲手绣了三月有余,昨日才刚刚完工的。”
说着,我有意无意地露出了手指上的伤口,实则是做给皇后娘娘看的。
赵素儿被我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她拧着眉头,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抵是不想让旁人见了笑话,皇后娘娘立刻开口结束了这场闹剧:“罢了,都是你们的一片心意,本宫心领了。”
我也道:“误会解除了便好,还请母后不要责怪素儿妹妹,素儿妹妹生性善良,绝不会是有意之举。”
周围隐隐传来了些许议论声:
“这江雪宁不是京城毒妇吗?怎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倒是越来越觉得,赵素儿不像什么好人了!”
……
听到这样的话后,我满意极了。
这意味着自己已经成功一半了。
一旁的赵素儿狠狠握紧了拳头,就连指甲也嵌进了肉里。
她一路咬着牙回到了座位上,心里却已经盘算着如何向顾州诉苦了。
诗会上,我以一首《长相思》拔得了头筹。
我是故意写下这首词的,只为了向皇后娘娘暗示自己的苦楚。
顾州不喜欢我,我当然要常常相思了。
很快,这首词竟风靡了上京。
无数女子读完后,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我也因此被冠上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
皇后娘娘对我这个儿媳更加满意了。
至于赵素儿的名次,是垫底的。
她本就出身武将世家,对诗书一事不感兴趣,可偏偏身子骨弱,连赵氏剑法的一招一式都不曾了解。
她呢,则成为了京城新的笑柄。
一个十八般武艺样样不通的废人。
所以,在诗会不曾结束前,她便红着脸,借口自己突然腹痛不止,匆匆离场了。
5
等我回到东宫的时候,顾州正挽着隐隐抽泣的赵素儿立在门口,一副向我兴师问罪的模样。
“毒妇!”
又是一样的说辞。
顾州愤愤地质问道:“你为何要抢走素儿的百鸟朝凤图!那是她亲手为母后绣的!”
望着赵素儿无比委屈的神情,我只觉得无比好笑。
我顿了顿,眨了眨无辜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母后说,都是晚辈的心意,她心领了便是。”
可这番话无异于落在稻草堆上的火星子,彻底点燃了顾州心里的愤怒。
他厉声道:“如何能一概而论?这本就是素儿自己的东西!你为何如此厚颜无耻!”
“原来不能一概而论啊。”我露出了一副顿悟的神情,然后将赵素儿身旁的丫鬟扯了过来。
那丫鬟手指上大大小小的针眼,顿时便露了出来。
我冷笑道:“既然殿下说,不能一概而论,那素妹妹抢了别人的功劳,又算怎么一回事?”
赵素儿的脸上满是局促。
她拼命地想要借口解释,理由却显得更加苍白:“殿下,这百鸟朝凤图确实是我和丫鬟一同绣的,可我绣得多,丫鬟只绣过几针啊……”
可赵素儿的十指青葱,依旧娇嫩如水呢。
我接着道:“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让我和素妹妹比试一场,妾身若是绣不出那百鸟朝凤图,甘愿削去手指。”
顾州没有应声。
但他紧紧护着赵素儿的手,却松了几分。
我没再辩驳,径直回了房。
如果顾州有脑子的话,心里自会明白。
在接下来的几日,顾州去赵素儿院子里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有时是因为上朝劳累,有时是因为公务繁忙。
算不上刻意,但我也难以判断他的说辞是真是假。
不过于我来说,这便够了。
因为我要让赵素儿也尝尝,和阿姐一样独守空房的滋味。
为了试探顾州的说辞是真是假,我佯装散步,来到了他的院子附近。
透过半掩着的窗子,我发现,他手里拿的那张纸,竟是我当时在诗会上写下的《长相思》!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不知疲倦似的。
“进来吧。”下一秒,顾州突然道。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我。
我也没有推辞,闲庭信步地进了他的书房。
“江雪宁。”顾州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
可这是我的名字,不是阿姐的。
于是我立刻道:“殿下为何突然唤妾身妹妹的名字?”
顾州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却又扬了扬手里的那张《长相思》。
“你和你姐姐,的确生得很像。”
“可字迹骗不了人,这里的一撇一捺,虽然都有心在模仿,可终究,还是有破绽。”
说着,顾州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相”字。
第一个是在模仿阿姐,第二个是在模仿我。
我顿时惊得冷汗直流,可依旧硬着头皮道:“殿下怕不是忘了,妾身摔坏了脑子,大概是还未恢复,提笔时有手抖的现象发生。”
顾州仍没有相信。
可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要责罚我的意思,反而戏谑地开口道:“江雪宁,你比你姐姐,有意思得多。”
我长叹了一口气。
只怕今日,我如何辩驳,他都不会相信了。
于是我顺嘴反咬了大夫人。
即便是我明日死了,大夫人也难逃。
6
“殿下英明。”我颇为无奈道:“臣女自知欺瞒殿下是死罪,可臣女家中的大夫人却硬要臣女前来顶替,左右都是死,所以臣女选择了后者,至少,能博得一线生机。”
顾州卸下了几分防备。
看样子,他深信我的说辞。
毕竟一个太子妃的位置,对江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来说,实在是宝贵。
顾州清了清嗓子,道:“坐下吧,陪我说说话。”
他将《长相思》推了过来,柔声道:“你能写出这样好的诗,实在是令我佩服,有些东西,我也想要与你讨教。”
我道:“臣女只是觉得颇为惋惜,怎奈思君恨君君不知。”
顾州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歉疚。
他听出了我是在暗指阿姐,所以连语气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顾州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道:“雪宁,或许,我们都应该向前看。”
我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他这么快就忘了阿姐,也将赵素儿抛之脑后了。
最后,将心交付给了我这个小姨子。
我欲拒还迎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瞬间挤出了几滴眼泪。
“殿下……”我喃喃地唤了句,却转头快步跑开了。
诚然,我就是要装作一副动了情,却也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样,便是让顾州更加欲罢不能。
他会将对阿姐的歉疚,完全地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也会让他明白,万念俱灰,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次日,顾州并没有直接来找我。
反倒是通过查封了大夫人的母家,以实际行动来表达了他对我的心意。
从阿姐嫁进东宫伊始,大夫人从未前来探亲。
而如今,她哭跪在我面前,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角,不住地叩着头。
不出片刻,便已经头破血流了。
我冷冷地望着她,只觉得不够,仍是不够。
因为当年我的小娘,叩了无数次头,才勉强为我和阿姐换来了一线生机。
“看在我养育你多年的分上!你去帮帮阿母,帮我去太子面前说说好话罢……”
在大夫人满眼的期待下,我冷冷地踢开了她的手。
“你怎么好意思说养育我多年呢?”
我几乎笑出了声。
因为在大夫人多年的养育之恩下,我和阿姐从未吃过一顿饱饭。
我羞辱般地,抬手帮大夫人擦去了眼泪,只留下两道风干的泪痕。
“别哭了,若是哭干了眼泪,届时你母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又有谁来哭丧呢?”
说罢,我抬手示意丫鬟送客。
大夫人便像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狼狈地被几个家丁拖了出去,丢在了大街上。
傍晚时分,我提着端着清热解毒的绿豆汤来到了顾州院子里。
赵素儿已经在院子里候了半晌,迟迟不得召见。
顾州当然不会召见她,因为顾州一直在等的人,是我。
与赵素儿备着的各式精致糕点,我的绿豆汤确实显寒酸。
但一个大男人怎会中意那些甜得发腻的糕点?
绿豆汤才是他们最实用的东西。
我当着赵素儿的面,亲手喂给顾州喝下了。
7
顾州默许了我的行为,即使他看出我是在和赵素儿明争暗斗。
虽然他最厌恶有心计的女子。
但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比如现在的我,顾州便可以包容我的一切。
借着顾州的虎皮,我得空好好打压了几次赵素儿,好不快活。
赵素儿终于崩溃了。
她抓狂地扯下了脖子挂着的玉坠,重重地摔碎。
那是她曾经最珍视的东西,也是和顾州在一起时的定情信物。
而后,她疯了似的,将屋内的东西全部砸碎。
因为那些东西,大多是顾州赏赐给她的。
赵素儿无法接受顾州曾经给予她独一无二的偏爱,如今尽数被我夺走了。
她想不通的太多了。
可她永远不知道,我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阿姐,而是江雪宁啊。
顾州匆匆赶来后,赵素儿终是没了力气。
她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殿下……”赵素儿的一双小手仍然紧紧地抓着顾州的衣角:“为什么?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难道都不作数了吗?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顾州冷漠地看着满地的狼藉,眉头却愈发地拧紧了。
良久,他动了动嘴唇,丢了一句话道:“你先冷静下,我改日再来看你。”
赵素儿的手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那双娇嫩的手,扎进了许多陶瓷的碎片。
那通红的鲜血,簌簌地滴落着。
“殿下,别走,我错了……”
一向高傲的武将之女,终是垂下了自己的头。
可顾州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当晚,顾州便来到了我的院子,他神色欢喜,拉着我一起出去看灯会。
顾州还真是绝情啊。
上午伤了赵素儿的心,晚上便来找了我。
我更加觉得,他是个无比恶心的人了。
当时我阿姐万念俱灰地跳下悬崖,他也只是微微抬头张望了几眼。
和他这样的人待在一起,每分每秒,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顾州笑吟吟地,带着我来到街上。
他一路挽着我,却又时刻洞察着周遭,将我护得很好。
灯会很热闹,很漂亮,但很快,便会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也是我复仇的最后一步。
我与在暗处的裴松点头示意。
裴松会意,顺势戴上了面具,提刀向我冲来。
我很配合地被他挟持。
裴松将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但他舍不得伤了我,一直用两根指头护着我。
我低声道:“速去断崖。”
而后,我又对顾州演起了一出苦情的戏码:“殿下,您快走吧!不必管我!”
顾州早已经急昏了头脑,他一路追着我和裴松,眼里满是担忧。
直到断崖的寒风吹上了顾州的额头,他才略微清醒过来。
顾州掏出了自己身份的腰牌,厉声道:“这是我东宫的人!放下屠刀,本殿可饶你不死!”
裴松冷笑道:“我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意这几天活路!”
说着,他又将刀柄深深地压下。
可只有我知道,裴松的手指已经被割出了血痕,而我自己的脖颈,依旧是完好无损的。
8
“好!好!好!”
顾州却突然软了下来,他近乎哀求地道:“只要你不杀她,我做什么都行!”
“金子!本殿可以给你黄金百两!”
裴松不动声色地挟持着我,顾州也步步紧逼。
不知不觉间,我们三人的位置已然调换。
顾州立在了断崖边,而我和裴松,来到了后面的安全地带。
下一秒,我抽过裴松手里的匕首,干脆地插进了顾州的胸膛。
顾州抽搐着嘴唇,逐渐瘫在了地上。
他极为不甘地抬眼,面上满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雪宁……”
我冷冷地回应道:“别叫我雪宁,你不配!”
“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觉得无比恶心,无比煎熬。”
顾州却依旧不甘心地望着我,他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喘着粗气道:“那我们的这些时日,都是假的吗……”
当然。
我笑了笑,回应道:“不接近你,又怎么能为姐姐报仇呢?”
借着顾州的手,我一连报复了大夫人和赵素儿两个仇人。
算起来,我也该好好谢谢他。
顾州的眼底逐渐变得猩红,他无力地垂下了自己的手,发出几声哀叹。
“你们江家的女儿,还真是无情。”
胡诌。
我阿姐是这世上,最有情有义的女娘。
若不是被顾州和赵素儿逼到无路可退,又怎会自寻死路?
我懒得再听顾州废话,直接抬手将他推了下去。
就让他在阿姐死的地方偿命吧。
顾州掉下去后,我一直趴在崖边望着。
不过,我只是为了查看他死得彻不彻底罢了。
裴松在身后护着我,生怕我失足掉下去。
9
一切都结束了。
我带着裴松来到了阿姐的墓前。
裴松对着阿姐的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半晌,却只唤出了一声“姐”。
我笑了笑,这个大傻子,还和当年一样傻。
裴松是江府里的影卫,无名无姓,整日藏在暗处,为父亲做事。
我遇见他那天,不过十岁多。
裴松原本没有名字。
我说:“没有名字怎么行?你爹姓什么?”
他顿了顿,思索良久,道:“裴。”
我见他整日都靠在府里的大松树上,便给他起了裴松这个名字。
这“裴松”二字,唯我一人,唤了五年之久。
我挽上了裴松的手,悠悠地对阿姐讲起了我们故事。
“阿姐,今日你见到了裴松,你瞧!他是不是一个顶好的儿郎呢?他待我也很好,有他在,你便不必忧心我了。”
裴松隔了半晌,才终于听明白我这番话的意思。
他的脸更红了。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又对着阿姐的墓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阿姐,”裴松笨拙地开口道:“以后,我会替你照顾好雪宁的,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欺负她!”
我和裴松在上京收拾行囊的那三天,顾州的死讯才渐渐传出。
赵素儿疯了。
她成了东宫的寡妇,整日在街上走着。
看到一个男子,便抓着对方唤起“殿下”。
我很满意这样的结局。
于一个高傲的武将之女来说,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我就是要她日日疯癫,成为上京人人口中的笑柄。
无尽的羞辱,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后来,我和裴松带着阿姐的骨灰来到了江南落户。
江南是阿姐生前最想去的地方。
现在,我们终于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