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肮脏的眼泪,顺着二楼楼顶长满青苔的排水管流下,在陈默前方的泥地里砸出一个浅浅的水坑。
十七岁的少年蜷缩在狭窄的窗台外,背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单薄的身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每次有人追债,母亲王萍总是把他推出门外。此刻他在想,如果有钱就不会活的这么卑微。
屋内,母亲压抑的啜泣和男人粗粝的咆哮如同钝器,反复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王姐,你这笔账已经拖了好久了,不是我不讲情面,今天必须还钱?要不然就只好拿这房子抵账。”
男人说着便环顾房子四周目光落在旁边的桌上,上面放着一张印着“瑾心慈善基金会- 关爱困境家庭”的宣传单,上面一个温婉微笑的女人在微笑,而旁边是厚厚一叠医疗账单。
“咳咳咳,彪哥…再宽限几天…咳咳咳,医院刚结账,我实在…”
“行了!行了!”彪哥戴着墨镜,穿一件花衬衣,双手叉腰,手臂上隐约露出半条龙尾巴,仰着头不耐烦地打断,“讲这些没用,我只按规矩办事,没钱就拿房子抵。”
“砰!”一声闷响,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我求你了,房子抵给你,我和我儿子就要睡大街了。”
陈默猛地闭上眼,手指死死抠进窗台边缘的混凝土缝里,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
他不用看,那画面已在脑中循环:母亲佝偻的背影,卑微地跪在油腻的水泥地上。
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几乎令他窒息的痛楚。
“情感干扰:识别到痛苦信号…强度:危险阈值。执行:情感模块强制隔离…”他艰难的默念着,强迫自己用冰冷的逻辑去覆盖那翻涌的情绪。
彪哥用脚把一旁的凳子勾了过来,把脚踩了上去,手指头推了推墨镜,冷冷骂道。“你们睡哪关我屁事。”
王萍哀求:“再宽限一下,下个月,咳咳咳,下个月15号,我一定还钱。。。”
手机响起,彪哥看了一下来电,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嘘~~”
彪哥挤了挤脸上的笑容,接通电话:“喂,丽丽。。。什么,你老公今天出差了,哈哈,好好好,你等我,我马上来。”
彪哥挂上电话,就匆匆往外面走。后面的两个小弟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喊道:“彪,彪哥,那这边呢?”
彪哥突然停住,又折返回来,指着王萍说:“15号,下个月15号。还没钱就收房子。走。”
待彪哥带着手下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屋内只剩下王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陈默像一道影子滑回屋内。王萍正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无声地耸动,散乱的头发遮住脸颊,几根发丝贴在湿漉漉的嘴角,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泥塑。
陈默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角落里的二手笔记本电脑上,翻开的屏幕能清晰地捕捉到她佝偻颤抖的背影,此刻正徒劳擦拭地板的污渍。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更深的刺痛涌上来。他沉默地转身,拿起桌上唯一干净的杯子,提起水壶倒水,水流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走到母亲身边,没有看她低垂的脸,只是将那杯水强硬地塞进她紧握抹布、微微颤抖的手里。
“医生说您要多喝水。”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丝毫温度,说完便立刻转身,仿佛那杯水是某种必须完成的任务指令。
他快步走回电脑前坐下,目光死死锁定在幽蓝的屏幕上,后背挺得笔直,仿佛能隔绝身后的一切。
屏幕上,一个加密的暗网论坛窗口闪烁着新消息提示。他的网名是“观测者”。
暗网论坛是个法外之地,也是最好的学习基地,里面活跃着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是天然的学习土壤。
陈默漠然地想:变量、常量、逻辑运算。母亲是常量,债务是变量,屈辱是运算结果。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算法里,道德是冗余代码,情感是运行错误。想要改变结果,就必须掌握更强大的运算能力,或者…找到更致命的变量。
点开一个消息,是他发布的一个名为“变量重构”的加密帖子悄然更新了。这是他抛向黑暗大海的漂流瓶,寻找能共同撬动命运杠杆的“工具”。
那边的人回复了,双方已经秘密沟通了一段时间,他确定对方就是他一直在等的变量。
他点开桌面上一个隐藏极深的文件夹,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未命名的计划草案。标题栏空着,只有一个冰冷的问号。
片刻之后,他熟练的输入一串代码,将一句暗语和一组天文台废弃雷达站的经纬度坐标发了出去。
--------------------------
今天是学期的最后一天,校运动场的人比平时多一点,即便人比平时多一点,对于这个运动场来说,也显得稀稀落落的。
运动场的左边是篮球区域,今天打篮球的人不多,场崭新的铁丝网上,还张贴着“热烈祝贺我校荣获‘瑾心慈善’优秀助学单位”的海报。
海报上周瑾优雅的笑容在夕阳下泛着光泽,海报下面一群穿校服的人正围着一个小女孩。
才上初二的林小雨像一只受惊的困兽,被李威和他那群跟班堵在冰冷的铁丝网下。为首的李威,一脸痞气,晃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没人要的野种!孤儿院捡回来的垃圾!”一个跟班尖声嘲笑。
“就是!瞧她那块烂肉胎记,”另一个女生夸张地捏着鼻子,“像不像一坨发霉的烂泥巴糊在脸上?哈哈哈!”
李威得意地举起手机,摄像头贪婪地对准小雨惊恐的脸:“苹果手机拍照就是清晰啊,这高清大图,啧啧,一会儿发群里让大伙儿都乐呵乐呵!”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跟班猛地将一罐冰凉的墨水泼向小雨!
“啊!”
黑色的液体瞬间在她脸上炸开,冰凉的感觉从脸上凉到了心里?墨水顺着左脸颊那块深红色的胎记蜿蜒流下,像一条条丑陋、蠕动的黑色蜈蚣。
周围的哄笑和刻薄议论如同密集的针雨,狠狠扎在她身上。
混乱中,几个女生尖叫着冲上来,撕扯她的校服领口,冰冷的空气和更多贪婪的手机镜头瞬间贴上她的皮肤。
反抗是徒劳的,李威的父亲是警察,在当地有权有势。学校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绝望中,她唯一能做的,是死死攥紧口袋里那支老旧的录音笔。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刚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混乱中按下录音键,将那些恶毒的言语、得意的笑声、布帛撕裂的声音,连同自己压抑的呜咽,一并封存进去。
泪水混着墨水流下,视野一片模糊。但恨意在胸腔里燃烧,异常清晰。
她攥紧口袋里的录音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要收集足够的罪证,让他们,统统付出代价!
突然手机在混乱中震动了一下,——正是陈默抛出的“漂流瓶”。
城市另一端的“老张汽修店”后院,杂乱的房间里一堆堆的配件,墙上是各种黑色“涂鸦”,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
十九岁的石头正在房间里捣鼓一台无人机,没有桌子,所有东西都是放在地上,坐在矮凳上操作。
这是他接的私活,不能让老板知道,所以只能在自己小小的窝棚里维修。
“‘劳改犯’死哪去了?”店主老张,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回来不见石头,在那里大吼。
“我在拉屎。”石头回应一声,赶紧跑出去,他知道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老张骂道:“妈的,又偷懒?还想不想干了?”
“拉屎你都要管啊?”石头提了提裤子,走了出来,“没有哪个老板像你这样的。”
“你个小‘劳改犯’还顶嘴,老子供你吃供你住,要不是我收留你,像你这样的‘劳改犯’早就饿死了。”
“行了行了,该发工资了吧。”石头把手伸了出去。
老张撇了他一眼,掏出钱包,抽出3张百元大钞甩在石头面前,说:“这个月的工钱。”
“才三百?”石头急了,1800的工资,每个月都要扣一些,没想到这个月居然扣这么多。
“你个小混蛋,”老张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石头脸上,“你他娘的打坏了客户的后视镜,老子没让你赔个底掉就是开恩!给你三百就不错了。”
“那个后视镜本来就是坏的,我就轻轻一碰~~~再说了,一个破后视镜,,,”
“要不要?”老张瞪眼看着他,“不要你一分钱别想要。”
石头把拳头握的咯咯响,此刻他很想一拳打在老张的肉脸上,然后走人,不想受他窝囊气。可是想到了妹妹林小雨,他终于把拳头松开,接过那三百元。
忽然,手机在油腻的裤袋里震动,是小雨发来的信息,他用黑乎乎的手掏出手机。
“8点,天文台。”
老张离开,他默默地翻开工具箱,摸出一件冰冷坚硬的东西——那是半截磨尖了的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