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是和唐嫣然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殿外，是我在带着些许寒意的春风中跪着，孤苦伶仃。
“嫣儿，过阵子我定让你凤冠霞帔，当上皇后。”
这是赵晏对唐嫣然说的话。
“你要是现在给朕道歉，给嫣儿道歉，朕就让你起来。”
这是赵晏对我说的话。
我没有回答。
就因为我没有合唐嫣然的心意，所以我有错，是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头一阵眩晕。
我听到一阵脚步声，“云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抬头看到了赵晏冷漠的眼神，心中泛起阵阵悲凉，“我堂堂一个皇贵妃，她顶撞我，按宫规我可以处置她。”
“宫规？”赵晏仰头笑道，随后眼神变得凶狠，朝我吼道：“你跟朕讲宫规？”
“好！朕就好好跟你讲讲宫规！你兄长顾武承投敌叛国！按照宫规应当把你处死！”
“朕留你一命已经仁至义尽！”
“不可能！”我呆愣在地上，“我兄长怎么可能投敌！你撒谎！”
“朕为何要撒谎？”赵晏扯住我的手，往他胸口上碰，“顾武承明知敌军在那里埋伏，还拼命让朕带着大军去那里！”
“当时那根箭差点就射穿了朕的心！”
“要不是烟儿，朕早就死在顾武承手上了！”
“不……不是！”我瘫坐在地上，“假的！皇上，你信我，我兄长绝对不会投敌的！！绝对不会！！”
赵晏双眼猩红，冷笑一声，“朕只相信朕亲眼看到的。”
“来人！皇贵妃品行不端，精神错乱，即刻起！打入冷宫！！”
5
冷宫是如此的荒凉，没有炭火，连一个厚点的被褥都没有。
人走茶凉，我被打入冷宫后，有时候那饭冷得彻骨，而给我送饭的太监宫女都能对我呸上几口。
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我懂，可是我想不明白，我蜷缩在角落，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呢，我兄长怎么会投敌呢？”
抬头间，我仿佛看到了兄长推开门，笑着揉揉我脑袋安慰我，“云烟别怕，兄长在。”
可等我反应过来时，我才发觉来的人是唐嫣然。
唐嫣然没了往日的得意，似乎对我有种同病相怜的情感，“顾云烟，你恨他吗？”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恨！”唐嫣然咬牙切齿，“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下令整顿，那些贪官没有受到伤害，而我却家破人亡！”
“我爹娘就是死在他手里！”她怒吼道。
我觉得有些疑惑，这么恨为什么要回到他身边？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晃了晃，说道：“这里面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名“鹤”，只需一滴，赵晏就能倒下。”
“到时候你就不用在这待着了，如何？”唐嫣然眸中的黑色仿佛要将我吞噬进去。
“你为什么不亲自下？”我问道。
唐嫣然的眼神闪了闪，“他……从不在我这吃东西，我没有机会。”
“好……我答应你。”对赵晏的恨意逐渐浮现。
她瞬间欣喜，“今晚我让你和赵晏见面！顾云烟你一定要把握机会！”
晚上，赵晏如唐嫣然所说来到了这。
赵晏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你……有话对朕说？”
我看着满桌子唐嫣然安排的菜，扬起一个笑容，“皇上，我……就想和你吃一顿饭。”
赵晏没拒绝，拉开椅子坐了上去。
她说她将药下在了赵晏最喜欢吃的那几道菜上。
我给他夹了几筷子菜，然后又倒了一杯酒。
“以前是我愚钝，辜负了皇上的好意，这杯酒就当我向皇上您赎罪。”
我一饮而尽，赵晏也抿了一口。
我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突然感觉头脑一阵恍惚，而赵晏跟我一样，身体晃晃悠悠。
“扑通——”
我跟他一起倒在了桌上。
“真是两个蠢货！”我和赵晏倒下后，唐嫣然走了进来。
“就知道她舍不得，所以我把药下在了酒上。呸，活该！”
“你们这两个没一个好东西！！！”唐嫣然仿佛是踹了赵晏一脚，“死了活该！把我唐嫣然当傻子吗？真以为我会信你赵晏的胡话立我为后？
“现在怀络也快打进来了，到时候我才是真正的当今皇后！”
而此时，我听到了赵晏的声音，“怀络？敌国皇上？唐嫣然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了。”
此刻我也抬头，正好看到了唐嫣然震惊的神情，“你……你们……你们没死？”
我们当然没死。
我跟赵晏对视一眼。
从唐嫣然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鹤是边疆特制的毒药，她怎么可能会有。
况且，她一个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边疆的战场上，还恰好救了赵晏？
所以在赵晏来之前，我就把酒换成了水。
赵晏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怀络应该已经被我们埋伏捉拿了。”
“不可能！！！”唐嫣然突然变得癫狂，“你们骗人！骗人！”
但显然赵晏不想再跟她多说，一抬手，几个侍卫冲进来把唐嫣然押住。
“把她押入天牢！”
6
“云烟……你……回宫吧，朕许你继续当贵妃。”赵晏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我刚想拒绝，眼前忽然一黑。
“娘娘……娘娘……”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耳旁传来了青黛的声音。
我清醒了一瞬，随后又陷入了沉睡。
“她的身子骨不是向来都很好吗？怎么忽然晕倒了？”再次醒来，我听到了赵晏和李太医的谈论声。
“皇上……贵妃娘娘一直不肯让我告诉您，她其实……已经身患绝症了。”李太医的声音越来越弱。
“绝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皇上？皇上！”
随之而来的是咚的一声。
我艰难的睁开一条缝，发现是赵晏倒在地上。
赵晏似乎是生了场大病，然后躲了我三天。
“烟儿……”再出现时，他扑通一声，直直的朝我跪下。
我冷漠的看着他，任由赵晏在我面前表演。
“烟儿……对不起……”他双眼乌青，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可我却觉得虚假。
他爬过来，想握住我的手，我把他狠狠一推。
“滚！”我将手边的东西砸向赵晏，他的头被砸出了血，却没喊一声疼。
他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朕明白了……都明白了……”
赵晏抬头，满眼悔恨，“烟儿……朕，不，我、我错了，是我冤枉了你兄长，我不该被仇恨冲昏头脑……”
“烟儿，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听着他的忏悔，我却只觉得恶心。
“烟儿……我来向你赎罪了。”
他将我带入牢房，我看见了被锁链捆住的唐嫣然和怀络。
她像我死去的白雪一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的脸被刮花了，手指那里血肉模糊。
而一旁的怀络更是满身伤痕。
唐嫣然很颓废，但是看到我和赵晏进来后，突然发疯似的大喊，“赵晏！放开我！！你凭什么关我！我可是未来皇后！！！”
“顾云烟！！都是你！！！”
唐嫣然这是真疯了吗？
“烟儿，原谅我好不好？”他眼眶发红，声音沙哑，满脸的紧张。
原谅？说什么胡话呢。
“你真当我跟你一样病傻了吗？”我往后撤了一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心情。
“我……”赵晏一脸痛苦，“烟儿，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他们的阴谋，他们误导了你兄长，让他带我去那。”
“我……对不起……烟儿，是我混账。”
我自嘲的笑了笑。
我早就说了啊……我兄长怎么可能会投敌。
我单独去见了唐嫣然，这次的她已经没了上次的癫狂，她跪在我面前，不停地朝我磕头，哭嚎着，“娘娘，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放过你？你当初说害我哥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过他？我的白雪无辜被你踹死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放过它？”我一脚踹在她背上。
我看着唐嫣然的落魄，却没有任何高兴感。
我将一杯酒递给她，“喝下去，这是本宫对你最后的仁慈。”
唐嫣然爬向我，惊慌失措，嘴里不停的道歉，“娘娘，求求你，别杀我好不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好不好……”
我失了耐心，紧捏住她的脸颊两侧，将酒直接灌了进去。
片刻间，她倒地抽搐。
而赵晏知道后，只是派人将唐嫣然和早已凉透的怀络随意的扔到了一个山头。
他现在这样的喜厌无常反而让我觉得恶心，他喜欢唐嫣然时，能把她捧上天，不喜欢了便嗤之以鼻。
这样的人自私，虚伪，贱。
赵晏又重新种了一园子的垂丝海棠，可我已经见不到它开花的时候了。
他丝毫没了以前的那种冷漠，他一次次的伤害自己，一次次的恳求我原谅。
而我越对他冷漠，他对自己的伤害就越深。
他不会以为他做这点廉价的自我牺牲，就能弥补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吧？
他越这样，便越能说明，他以前是知道的，他知道那样会伤害我，可他还是做了。
他带着我去做了许多我们刚成婚时的事情，企图唤起我曾经对他的爱。
在他带我游湖时，他满脸希翼，因为当初在这我才真正心系于他。
可是现在——
“跳下去。”我神情淡漠。
我的话让他的脸色瞬间一僵。
但他还是直接当着我的面跳进湖里。
等我慢悠悠划到岸时，他才从湖里出来。
而我划到岸，花了一个半时辰。
上岸后，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用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看着我，像是一条被人抛弃的小狗。
只可惜啊，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怜悯心了。
赵晏啊，你在我爱上你的时候伤害我，现在……又何必来挽留我？
我的病情越来越重了。
赵晏他派了一个又一个的太医为我医治，可是太医一个又一个的摇头。
“你们这群废物！朕养你们有何用！！”
“你们给我闭嘴！我的烟儿怎么可能会死！”
“庸医！你们这群庸医！”
他像是一头疯了的恶狗，到处咬人。
“赵晏……放我走好不好。”我睁眼，扯住他的衣袍，虚弱的开口。
赵晏跪在我床前，握住我的手，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我的手上，“不要……烟儿……我给你的承诺还没有做到，你不许走，你不许走！”
呵，承诺？
我胸中传来强烈的异物感，猛咳一声，发现吐出来的全是血。
我抽出我的手，缓缓闭上眼睛，态度坚决，“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赵晏嚎啕着哭了许久，耳旁才传来他颤抖的声音，“好……烟儿，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直到我感觉我实在撑不住的时候，赵晏听到了消息，他跪在我的房门外，请求见我。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当初我也是跪在殿外，而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那时候亲昵的搂着唐嫣然，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给我，将我的尊严践踏在脚底下。
而我那时候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不见。”
说完，我便闭上了双眼。
赵晏就一直那么跪着风吹不倒，雨打不散。
后来呢，后来我也不知道了。
因为我顾云烟啊，已经死了。
番外
我叫赵晏。
打见顾云烟的第一眼起，我便心动了。
她不像寻常女子般喜欢吟诗作画做女红。
我欣赏她的傲气，欣赏她在马背上肆意的笑，她拉弓射中的不只是靶心，更射中了我的心。
从此我发奋图强，努力扩张我的势力，只为变得更强。
因为我只有变得更强，才能配得上她。
后来我成功娶到了她，成婚当晚，我没忍住，唤了她一声烟儿。
她羞红了脸。
好可爱。
真好，以后这么可爱的美人儿是我一个人的了。
因为母妃忌惮烟儿的家族势力，她只允许我立她为贵妃。
烟儿，等我，等我征战归来我就立你为后。
到时候你凤冠霞帔，将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在外征战的日日夜夜，我没有一时不想过烟儿。
我归心如箭，打得敌军节节败退。
直到顾武承突然冲进来，让我走小路，他说大道有敌军埋伏。
我虽心生疑惑，但毕竟他是我的得力将军，我信了。
然后……我率领大军到小路时，突然坡上冲出一大群敌军，他们用弓箭肆意的杀害我的将士。
他们在高处，而小路没有任何遮挡，我也中了箭。
我强撑着身体倒在一个偏僻处，再醒来，我看到了唐嫣然。
她有着和顾云烟八分相似的容貌，同时她也是我小时候偶然遇到的玩伴。
是她救了我，如果不是她，我早就倒在了荒山野岭中。
我对她心生感激，而想到烟儿，我犹豫了。
我很爱烟儿，可我是皇帝，她兄长投敌叛国，这是诛九族的罪过！
我不敢再面对她，我一想到烟儿我就想到了射中我的那根箭。
我开始疯狂地对唐嫣然好，是那种带着心虚的讨好。
在唐嫣然故意放纵宫女散播烟儿谣言时，我去了烟儿殿内兴师问罪。
我的脚踩在了她最喜爱的侍女手上，手掐着烟儿的脸。
烟儿的脸都红了，肯定很疼吧。
冷不丁的想法冒出来，我慌了神，但面子上还在强撑。
最后我还是逃离了。
我对唐嫣然无止境的宠爱，甚至让我有点害怕。
在唐嫣然恶毒的杀害了烟儿心爱的小猫时，烟儿气急了，冲上去打了唐嫣然好几巴掌。
我不忍上前阻止，任由烟儿闹。
可是下一秒我就后悔了——拉扯中，唐嫣然作势往后倒，快跌落进湖的时候拉了烟儿一把。
她俩双双落水。
我想要救我的烟儿。
我连忙跳进水里，可当烟儿离我越来越近时，我却又想起了她兄长，随后我转身搂着唐嫣然上了岸。
我心止不住的疼，好在我问过李太医，这次落水烟儿只是得了风寒。
我想让她低个头，认个错，可是烟儿就是倔。
我一气之下将她打入冷宫。
没过几天，唐嫣然就跟我说烟儿找我，说有话要对我说。
我心里一喜，只要烟儿肯低头认个错，我就不在乎了。
我不会对外讲她兄长投敌叛国，我想好好维护她。
烟儿一上来，就跟我说给我倒酒表示歉意。
可是，这分明是水啊！
我心生疑惑，但还是陪着烟儿演下去。
直到我倒下后，听到唐嫣然说的那些话。
脑海里仿佛被火药炸了一般，嗡嗡作响。
我心里已经把真相猜了七八分了。
我想给烟儿道歉，却没想到她扑通一声倒下了。
听到李太医的解释后，我两眼发黑，身体一阵眩晕。
烟儿本来还能活那么久的……都怪我，都怪我！
后来，我烧了一整天。
我一想到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就不敢见烟儿。
我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唐嫣然身上。
她不是和烟儿长得像吗？那我就刮花她的脸，这么恶毒的女人不配和烟儿长得像！
她不是拉烟儿入水吗？那我就伤了她的手。
她不是要烟儿下跪吗？那我就折了她的腿。
我当着烟儿的面在湖里浸泡两小时。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烟儿还是用一种淡漠的眼神看着我，没有爱，更没有恨，只有疏离。
烟儿……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留住你。
我看着烟儿日渐憔悴，自己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疼痛。
我崩溃了。
就算我解释了，烟儿也不会信吧。
我跪在烟儿面前，痛哭流涕，“烟儿……对不起……”
可是烟儿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我，就像我之前看着她跪着一般。
在烟儿撑不住的最后一天，我跪在她院内。
我知道她不会同意再见我，我只能倔强的跪着。
直到她房中传来哭嚎声，我知道，烟儿走了。
她不让我看她最后一眼，是她对我最后的惩罚。
后来，我将后宫遣散，让自己每日埋头于政事，似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点我对烟儿的相思之情。
再后来……我也病了，太医说我是思劳成疾。
这样也好。
我笑道，我终于可以去找我的烟儿了。
烟儿……这辈子不够，那我愿下辈子继续向你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