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受伤
【哎呀,我们家谢老师怎么这么好看!!!】
***
江茶喊的台词,谢一纹脱口而出。
金叶子自然是没有的,但江茶脚底下那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一块石头倒是真实存在。他只顾着往谢一纹身前挡,眼前除了这人微薄的唇,再看不见别的了。
江茶下意识吞咽,带的喉结上下一滑。
直到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一起,江茶才收住盯在他唇上的视线,身子一歪,顿时失了平衡往一边倒去。
他懵头懵脑的被谢一纹拽了一把,又沿着惯性直愣愣撞进谢一纹怀里,樱花清淡的味道嗅的他鼻子有些痒,仿佛在这燥热的天给他送了一丝阴凉。
这味道很熟悉,谢一纹的化妆室里就是这个味道,他一连闻了好多天,记得清楚。
谢一纹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总算稳稳停住了。
扔金叶子的演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周边工作人员也赶了过来,胡仙一把将江茶从谢一纹怀里拽了出来。
樱花味消失不见了,江茶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脚踝有些疼。
他就着胡仙的手一蹦一跳挪到旁边坐下,导演制片,经纪人熊封,就连谢一纹的助理陈路都凑了过来。
陈路一手夹着冰袋,一手从随身带的包里拽出了云南白药。胡仙手快,一把将冰袋抢了过去,敷在了江茶的脚踝上,冰的他吸了口气。
脚踝微微有些红,那靴子太薄,磕在石头上起不了多大作用。好在没破皮,养几天差不多就能好了,倒也不怎么耽误拍摄进度,况且谢一纹和顾危还有好几场对手戏。
江茶盯着脚踝出神,胡仙给他喷了药,又从车上拿来了拖鞋。
他看江茶这样子,以为他还在担心,边收拾东西边安慰他:“因祸得福啊江哥!你之前不还说没假休息吗,这不正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扭伤,最起码也得休息一个星期吧!到时候——”
“呸呸呸!会不会说点儿好话!”熊封从导演那回来,正用手来回搓着头发,听见胡仙一张嘴没个把门,一瞪眼,把手上带下来的汗全拍他后背上了。
胡仙顶着一个湿手印一脸委屈,小声嘟囔了两句闭了嘴。
熊封看了看江茶的脚踝,跟胡仙一块扶着他起来:“一会儿还是去医院看一眼,也好放心。”
江茶曲着一条腿站起来,‘嗯’了一声。
熊封:“脚伤了也别闲着,把剧本多看一看,还有之前教你看的原著,把角色吃透一些。我知道你这部戏下了不少功夫,导演也说,演的很不错,”
江茶:“嗯。”
熊封:“脚踝这几天自己注意,洗澡不行的话让小胡帮你,可乐什么的那些东西就别喝了,给我老老实实喝水。”
江茶:“嗯。”
熊封皱了皱眉:“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江茶:“嗯。”
熊封:“你这臭小子!”
他一巴掌拍在江茶背上,跟刚刚拍胡仙如出一辙。
江茶抬起脑袋,应付着熊封的话,眼睛却越过众人往谢一纹身上看去。他在人堆里很好找,个子很扎眼,比江茶还要高出半个头。
谢一纹从陈路手上接过水,喝了两口,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转头望了过来。
隔着芸芸众人,他们俩的距离不算近,但江茶还是看见了,在谢一纹咽下那口水之后,似乎笑了一下。
很浅,好像只是他眼花的错觉。
等他想再确认一下的时候,才发觉已经被胡仙拽出了老远,再回头,那道高瘦的背影也已经不见了。
脚伤不算严重,江茶从医院回来就直接被胡仙请去了床上,大爷似的伺候了起来。
他不太喜欢艳阳,又怕热,房间的窗帘只要他在就必然是拉着的。
以往胡仙都会在离开的时候将窗帘拉开,这会儿回来床被晒的有些热,烫了江大爷的屁股。他想起来,被胡仙一把摁了回去。
“江哥,你就老实待会儿吧!脚都这样了就别瞎折腾了,医生说得静养!”胡仙一样一样将东西摆在了江茶手边,掰着手指给他数。
“水,手机,剧本,还有你刚从顾老师那薅来的几袋薯片,昨天刚到的一些梅子,威化和果冻。再加上刚才回来路上买的西瓜和葡萄,和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酸奶。”胡仙十个手指正好用完,摊了摊手,回头指了指角落的箱子,“辣的就先别吃了,这两天最好吃清淡点儿,那些我正好给顾老师拿过去,你总拿人家东西,就算是回礼了!”
胡仙说完,后撤了一大步,端起箱子就往门外跑。
江茶瞪着眼想起身去追,无奈脚疼绊住了他,等到一瘸一拐蹦到门口胡仙早就跑远了。
他扶着门框喘了几口气:“小兔崽子!跑这么快!”
跑的快的小兔崽子没听见他的话,沿着楼梯上楼的谢一纹却听见了。他没继续往楼上走,反而出了楼梯口,向着江茶的房间走了过来。
因为江茶受伤的缘故,今天的原定戏份没拍完,导演组临时改了往后一周的通告,便早早都将人放了回来。
江茶救食无望,叹了口气将门关上。待谢一纹走到门口,都依稀还能听见他的说话声,这才想起来,他脚伤了,走不快。
“胡仙!你还敢回来!”才走出几步的江茶听见背后的敲门声,并没觉察出‘胡仙’今天这门敲得格外有礼貌。
他一瘸一拐的又挪回去,找了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摆出来,一把拽开了门,随即僵硬成了美术室摆放的石膏像。
江茶:“谢——谢老师?”
谢一纹:“嗯。”
江茶:“……”
谢一纹:“……”
门口太窄,挤着两个大男人显得十分局促,跟谢一纹离得近了,江茶又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不过好闻归好闻,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杵在这儿实在是尴尬。
既然谢一纹回来了,那一会儿同组的人自然也要回来。他这个楼层虽然住的人不多,但胜在有个八卦之王顾危。
这剧拍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一点儿感情都产生不了那是屁话。
况且片场无聊,免不了调侃。演员之间熟悉倒还好说,向他这种私下里恨不得离谢一纹八丈远的人,再被调侃的话,那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尤其顾危这个狗,为了八卦面子都可以不要,可谓用心良苦。
江茶笑笑:“谢老师,怎么突然想到过来了?”
谢一纹:“顺路。”
顺路?神他妈顺路!
江茶继续笑笑,私心很想将他赶紧打发走。正琢磨该说些什么才委婉又合适,就听见那头电梯开了,顾危的声音飘了出来。
声如其人,演艺圈的翘楚,但此刻听起来像极了催命符。
江茶一僵,当机立断,伸手一把拽住谢一纹的胳膊,将人拽进了房间里,拍上了门。
也不知道平时沉稳如斯的谢老师,怎么当下被一个瘸子一拽就拽了进来。而且这人下盘明显不稳,摇摇晃晃,勉强站定在了他和门之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说话声被门挡掉一些,但还是能听见一二。
“你不回去?不然来我这儿坐坐。”
“现在回去江哥得打死我!”
“……”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的,外面断断续续没了声音,江茶撤回附在门上的耳朵,松了口气。待回头看见谢一纹,不免又将这口气重新提了起来。
这他妈,谢一纹怎么办?刚才还能借着脚伤打发他走,现在人都进来了,总不能再给撵出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谢一纹面前的桌上放着冰可乐,凉气若有似无的往他手上飘,江茶看着他的左手,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谢老师手上这疤,怎么来的?”
谢一纹闻言抬手看了看,拇指摸着那条疤突然笑了:“那时候还没搬去国外,年纪小不想走,怕一睡着就不知不觉被换了地方,一连很多天都爬到我外婆院子里的那棵树上去睡。那树很高,上面枝芽软,禁得住小孩子,禁不住大人。”
江茶听他讲,想起剧本围读那天,也有人问过他手上的疤,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太久了,忘记了。
“后来他们没办法,只好先答应我不走,又将我一直喂的那只流浪猫抱了过来,我这才答应下来。只不过下来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踩着的一截树枝突然断掉了。”谢一纹点了点自己的头,“缝了八针,修养了半年。中指这道疤,也是当年留下的。”
江茶微微偏头打量谢一纹,不敢相信这人小时候也会跟个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他似乎应该一直笼着光,活在万众瞩目里。
“那后来这只猫呢?”江茶想起他微信头像里那只鸳鸯眼的白猫。
谢一纹轻歪了一下头:“我跟父母出国后,那猫就留在了外婆身边,后来过了不长一段时间,猫就离开了,外婆找了它很久,但始终也没找到。”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江茶想,他或许就一开始就不该和谢一纹提这道疤的事。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谢一纹便也跟着他不再说话,陷在沙发里,等着这场安静结束。
可乐罐子上的水雾彻底消失不见,挂成了一串串的水珠。落下,在桌上淌出一片水渍。
谢一纹看起了手机,并一条接一条不停的回着消息,有时候打字,有时候是语音,并没背着他。一些人他不认得,但有些他听的出来,是他很想合作的导演或演员。
还有一些说着英语或是意大利语,大概率是他国外的朋友。
屋里渐渐昏暗,六月的落日踩着橙红的尾巴不愿走,给天边扯出一道冗长的火烧云。
谢一纹大半张脸笼在阴影里,那道明暗交界线划过他的鼻梁骨,十分吝啬的只分给了江茶一只眼睛。
倏地,那垂着的眼睫向上翻动,浅褐色的瞳子转了方向,拽出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