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你要动手打你的亲生父亲么?”
韩真梗着脖子,怒目圆瞪。
“韩潮,别这样!”盐慈音冲过去,揪住韩潮的拳头。
“放开我!”
韩潮一推搡。
“啊——”
盐慈音重心不稳,撞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手臂擦破了皮。
“慈音!”
韩潮丢下韩真,冲过去,将盐慈音扶起来。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盐慈音摇摇头,“我没事!”
她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韩真,对韩潮道,“阿姨还在抢救,你不要闯祸。”
韩潮咬紧后槽牙,冷着脸,站到一边。
韩真也冷哼一声,理了理衣领,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韩潮,你现在可能要恨我,但是以后,你肯定会感谢我的!”
“韩潮……”
韩真还想说下去,韩潮捏紧了拳头,又要上前。
“你们不要在这里吵闹,病人还在抢救,一切,等病人出来再说。”
护士长前来劝慰,这些天,韩潮和韩若琳是怎么过日子的,她看在眼里。
刚才的争执矛盾,护士长也看明白了。
说完,她拉住韩潮,摇摇头,“别闹,为了你妈妈,其他的人,无关紧要!”
韩潮一愣,放下拳头,叹了口气。
此刻,病房门打开了。
医生陆续从里面出来。
“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将韩潮拉到一边角落。
“孩子,你妈妈恐怕不大好,现在她不仅肾衰竭,而且,出现了心力衰竭的症状。”
“什么?”
韩潮大惊,一把抓住医生,带着哭腔道,“医生,你救救我妈妈,一定要救我妈妈!”
“韩潮!”主治医生是认识韩潮母子的,“你听我说,你已经是成年人了。”
“生老病死,我们无能为力。”
“当然,我们会尽医生的职责,全力救治你妈妈的。”
“不过,看她的情况,只怕是时日不多。”
“时日不多?”韩潮一双腿,不听使唤的要往下跌。
“韩潮!”医生拉住韩潮,“你要挺住,你妈妈的身体,你是知道的。”
“这次病情恶化,直转之下,虽然意外,但是也在情理之中。”
“那……那我妈妈她还有多久?”
医生深叹,“恐怕,就在这一两天了。”
“哐!”韩潮一下跌坐在地上。
“韩潮!”盐慈音过来,将韩潮扶住。
“啊!”韩潮忽然爆发,一把冲过去,拿起一边的铁皮垃圾桶就朝韩真砸过去。
“韩潮!”盐慈音蒙上眼睛。
只听“哐当”一声。
垃圾桶掉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停住,垃圾散落了一地。
一旁,韩真和韩潮震惊的站着,垃圾桶旁边,梅峰痛苦的捂着手臂。
“梅老师……”
护士长冲过来,帮梅峰处理伤口。
梅峰拒绝,上前一把握住韩潮的肩膀、
“韩潮!”
“不要再做傻事了!”
韩潮看着梅峰,又看向韩真,再看着周围,全部注视着自己的人,忽然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他哭得伤心,肩膀在不住的颤抖,周围的人,都看的心酸动容。
盐慈音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韩潮,陪他一起哭。
韩真也咬着唇,垂着眸子,看着地面。
“好了,大家不要在这里围观了,都回去病房吧!”
“梅老师,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护士长拿来外伤药。
梅峰坐在椅子上,咬着牙,忍着疼。
“梅老师,要不要去拍个片子?”
“就怕您的骨头可能会受伤的,您这以后还要表演的……”
护士长很是担心,梅峰摆摆手,“没事的,麻烦您了。您去忙吧,有需要,我再拜托您!”
护士长悻悻的点点头,转而,对韩真道,“这里探视,不能一次这么多人,没杂事的家属,请尽快离开!”
韩真仍旧没有走的意思。
“病人家属,病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探视了。”
“不过,病人很虚弱,人不要太多了。”
“人多了,会刺激病人情绪,病情会加剧恶化的。”
住院医生说完,韩潮第一个冲了进去。
韩真走到病房前,却被盐慈音拦住。
韩真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又青涩的小姑娘,笑笑,退到一边坐下。
“妈!”
韩潮轻轻呼唤。
韩若琳上着呼吸机,鼻子里插着管子,脸色苍白如纸。
她听到呼唤,睫毛微颤,缓缓张开眼睛。
看到韩潮,韩若琳无神的眼睛,忽然有了光泽。
韩若琳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声音。
“妈,你想说什么?”韩潮凑上去。
片刻,韩潮的脸色突变。
而后,韩潮站在床前,韩若琳焦虑的皱眉,意思是在催促韩潮,韩潮被逼无奈,只得转身出去。
“我妈叫你!”
韩潮冷着脸,看也不看韩真。
韩真一愣,随即起身,进了病房。
病房的门被虚掩,只留下一条缝可以清晰的看到韩真坐在病床前的背影。
“若琳……”
韩真轻唤。
韩若琳转动着眼珠子,看到了那张曾经熟悉的脸。
欲语泪先流。
一滴浊泪,从韩若琳的眼角滑落,她定定的看着韩真,直到韩真被她看的局促起来,才轻轻移开视线,看着窗外即将落幕的夕阳照射在窗户上,反射出金黄色的余晖。
“韩……”
韩若琳轻轻举起手,韩真看了看,片刻犹豫,还是上前,轻握住。
“若琳,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在这里听着呢!”
“你不要逼孩子做什么……做什么决定,请你顺从他的意思吧。”
“之前……之前他考……考丹剧团,是……是因为我。”
“现在……我……我马上要走了。”
“没有……没有了累赘……你让他,让他选择自己的……自己的路……”
说着,韩若琳再次转动了眼珠,看向韩真。
“韩真……我……我这辈子……没求……没求过你什么!”
“这一次……是我第一次……也是……也是最后一次!”
韩真皱着眉,没有表态。
“韩真……”
韩若琳变得激动起来,气息也开始不稳。
“你,你别激动。”
韩真按住韩若琳。
“这件事,我很想答应你,可是……”
“可是,韩潮现在还是孩子,心智不全,他的阅历,他的经历,不能为他引导上正确的道路。”
“虽然,这些年,我作为父亲,很不称职,可是,我是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否则,我早就把他带去国外教育照顾。”
“现在,他已经这么大了,很多事情都耽误了。”
“你知道么,刚才,他还要对我动手。”
“你知道这样的性格和习惯,在社会上,是要吃大亏的。”
“出于对他未来的考虑,我真的不能放任他在这里荒废青春!”
“若琳,你也是孩子的妈妈,难道,你不喜欢你的孩子有出息,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么?”
韩若琳闭了闭眼睛。
此刻,和十八年前,韩真要出国之前,他们因为前途、理想等问题发生的争执,何其相似。
三观不同的人,一开始无法调和,那么一辈子都是无法调和的。
“若琳,你……”
韩真看到她直勾勾的瞪着天花板,不再说话,心里也十分忐忑。
“好了,我会尊重你的恳求的。”
“我会给韩潮一个选择的机会的。”
“如果他不行,那么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他走的。”
说完,韩若琳再次闭了闭眼睛,“谢谢你!”
说完这两个字,韩若琳不再说话,韩真也觉得十分无趣。
曾经相爱的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年,早就无话可说,韩真误以为韩若琳睡着了,便给她盖了盖被子,而后退了出去,带上门。
门带上的瞬间,韩若琳睁开眼睛,只是,眼眶很红,却没有眼泪。
“我妈怎么样了?”韩潮一把揪住韩真的衣襟。
韩真看了他一眼,伸手扯掉了韩潮的手。
“你妈妈这些年,真的没教好你!”
“韩潮!”梅峰呵斥。
韩潮一把丢开韩真,转身进了病房。
“妈!”
韩潮在病床前坐下。
“妈,你感觉怎么样?”
韩若琳挤出个勉强的笑意。
“韩潮……”
韩若琳朝韩潮伸出手,韩潮赶忙握住。
韩若琳吃力的转动着眼珠子,将韩潮从小到下,打量了一遍。而后,伸手,欲握住韩潮,韩潮将韩若琳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
“韩潮……你现在长大了,妈妈是很放心的。”
“妈妈只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妈,你说!”韩潮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妈妈年轻……年轻的时候,很要强,总觉得,自己的唱歌天赋……是……是怀才不遇的。”
“为此……为此妈妈抑郁了……抑郁了很多年!”
“其实……其实,妈妈现在想通了!”
“人活着,过好每一天,让自己开心最重要。”
“事业……事业固然是让自己开心的一种方式……但是……但是不是全部!”
“如果丹剧走不通,你尽力……尽了力了,那……那不如换一种方式。”
“你选择什么……妈妈都支持你的。”
“妈妈,妈妈……只希望,你能开心快乐的过好……每……每一天!”
“妈……你不在,我怎么快乐!”韩潮泫然欲泣,却还是,强忍着眼泪。
“韩潮……”韩若琳强撑着,“听妈妈的话,为自己活着。”
“丹剧……丹剧让你快乐,你就……你就学丹剧,唱丹剧,如果……如果丹剧不行,那你就……就跟韩真去……去国外!”
“什么?”韩潮不可置信的看着韩若琳。
“妈……妈知道,你讨厌他,恨他……可是,他能给你更好的条件……人活着,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更好的经济基础……你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韩潮定定的看着母亲,半天,才道,“好,妈,我明白了。”
韩若琳点头,终是泄劲,跌回床上。
而后,她闭上眼睛,只剩喘息。
“韩潮,你休息一下吧。”
“丹剧团那边,我会给你请个假,你晚点过去都行。”
梅峰也不善于安慰别人。
“梅老师,谢谢你!”韩潮呆坐在病房外。
韩若琳的生命只剩两三天,这个事实,韩潮一时半会儿,还是接受不了。
明明,他的母亲,此刻,还活生生的躺在那里。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母亲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韩潮不说话,梅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静静的,陪着韩潮坐着。
对面,韩真也没有离开,他拿来水给韩潮,韩潮不搭理。
韩潮不明白,曾经和母亲深爱的那个人,此刻,面对母亲即将失去的现实,竟然这样无动于衷。
即便,是完全陌生的人,看到别人逝去,内心也不会毫无波澜吧。
韩潮撇开头,不想看他。
一会儿,姜一飞也赶了过来。
大家就这样静静的陪着韩潮母子。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韩若琳忽然醒了过来。
她甚至有了精神,让韩潮带她出去看看初升的太阳。
韩潮去问医生,医生看了所有的数值,瞧瞧告诉韩潮,韩若琳,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韩潮忍住内心的崩溃,借来了轮椅,推着韩若琳,上了天台。
六月的风,已经是温暖熏人了。
韩若琳穿着病号服,摇了摇头,“没想到,我最后穿着的衣服,竟然是病号服。”
“我记得,家里有一件旗袍,是我珍藏多年的,我的身体不好,我想着,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看来,是穿不上了。”
“妈,你别瞎想,你看,你越来越好了,你会好起来的。”
韩潮和母亲的对话,被跟随而来的众人听见。
盐慈音给了姜一飞韩朝家里的钥匙,姜一飞飞快的奔下楼……
“韩潮,今天的太阳,可真是好看啊!”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照着母子俩的脸庞,温润,通红,充满了希望。
“韩潮,你知道么,妈妈的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希望我快乐健康的活着。”
韩若琳笑了,“除了这,还有为我自己的。”
“我最大的愿望,曾经,是站在国家舞台上,唱我最拿手的歌剧,茶花女……”
韩若琳的美声,韩潮小时候时间见过一次的。
韩潮只是说了一句,妈妈唱得真好,好像电视里的歌唱家。
结果,韩若琳却哭了,而后,韩潮再没有听见妈妈唱过美声。
“妈,你唱一首给我听!”韩潮蹲在韩若琳身边。
韩若琳微笑,继而,唱起了一首老歌。
“你曾对我说,相逢是首歌 。”
“眼睛是春天的海,青春是绿色的河……”
“你曾对我说,相逢是首歌,同行是你和我,心儿是年轻的太阳
真诚也活泼,相逢是首歌……”
声音唯美悠扬,只是,气息很喘,韩潮明显感觉到母亲的无力。
渐渐的,歌声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声音消失了。
韩潮看着初升的红日,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