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不再似从前那般张扬大胆。
我看到她胳膊上留下的疤痕，一把拽过，她原本还想躲闪，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细细长长分布在满臂。
他怎么敢，将拳头打在女孩身上。
这不是他打的，是我做的。
他打的伤现已结痂了。
“老师，我没有堕落，我也在自救。”
她知道他花了很多钱，为了不和他发生关系，她自残自杀。
男人便将愤怒发泄在她身上，拳头密密麻麻落在她身上，嘴里还骂着她买她回来不是当个物件，但她一声不吭，闭上眼睛脑袋里想的还是外面的世界。
绝不能有孩子，有了孩子，人生便止步于此了。
那男人有时气得打完她以后火还没有撒出去，还会上他们家去闹。
她父母也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主，但没办法，只得受着。
“我要是死了，他钱就白花了，挨打也没事，痛点才能清醒。”
她还在笑，我却哭到不行。
那段时间她并不是不想见我，而是怕身上的伤吓到我，也怕她母亲会对我做不好的事。
这次那男人差点将人打死，将她送回来。
警告她们一家人一个月后回来接她，最好能识相点，别做没用的反抗。
“可是老师，我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都在谴责她为什么不做好一个女人该做的。
不生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读书读得翅膀都硬了。
她笑着也在哭着。
眼里没有了生机。
“我的生命已经在倒数了。”
不，她竟想选择了结自己。
我能送她走出大山一次就能送她第二次。
我让她安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她脱离苦海。
小铭躲在门外向里望着。
我不想当她的面说，我对她有所顾虑。
她看了我一眼，向外跑开了。
我没当回事儿，继续安慰着李黎。
回去后，我给女儿发了消息。
很快她就回了过来。
商量过后。
我再次找到李黎和她说了我的计划。
可她却没像想象中的开心，反而一脸担心地看向一旁的妹妹。
她又回过头看我。
“老师，算了吧，他们能这样对我，若我真的跑了，他们也会这样对我妹妹，我已经被毁了，她还这么小不能再被毁了。”
“是你父母和你说什么了吗？”
我看了一眼小铭又看向她。
李黎苦涩地摇了摇头。
“不是，没人说什么。”
一时间屋里陷入沉寂。
我女儿是一名警察，我有信心能将她送出去，只要三年，夫妻分居三年就可以申诉离婚。
世界这么大，他们再也找不到她。
我看着她，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而那时我的女儿不过和她妹妹年龄相当。
3
我在大学刚毕业时和相恋三年的男友结婚，留在高中做了政治老师。
我本是幸福的，我这样以为。
他温柔体贴，外界都说我们是模范夫妻。
家里家外都不需要我操心。
第一年，我怀孕，他对我百般呵护。
第二年，生的女儿，他性情大变。
我以为是他工作不顺，安慰开导他。
随后的几年里他稍有不如意就对我拳打脚踢。
开始只是一巴掌。
过后便跪在地上道歉。
随着次数多了，他越来越放肆。
我看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我不敢离婚，她还这么小。
有一次，他打得狠了，我进了医院。
他又像以前那样跪在地上“忏悔”。
我有些麻痹。
我迟钝地到这时才看清他这个人，他伪装得太好了，好到我自顾自地欺骗自己十几年。
这时我带的班级也要冲刺高考了，我伤没有养好就回了过去。
踏进班级，他们关心我的伤势，甚至那几个最调皮的男同学要为我报仇。
我看着他们眼睛，其中有不解有关心，内向的女孩将头埋得更深。
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做的决定有可能会影响他们一生。
那天我当即决定必须离婚，这时女儿已经10岁了。
下午拿着离婚证再次回到班里。
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不要认为家暴是可取的，也不要在遇到家暴的时候继续忍耐。
要对任何的暴力说不！
高考结束后，我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我想到为什么女孩总要经受那么多的不公平，我想为更多女孩谋求更多选择的权利。
我去了支教，女儿判给了我，但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由她外婆抚养长大。
偶尔的视频联系，但她从不抱怨，觉得我特别伟大。
女儿说她考上了公安大学。
她说要让受过妈妈那样苦的人都脱离苦海。
我突然觉得女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我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参与到她的青春。
“老师当年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离婚，我用我的例子给学生们上了一课，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忍让只会让他更加为所欲为。”
她有些动容，但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知道她还需要建立勇气。
我让她好好想想，认真考虑。
离开时，小铭跟在我身后。
“老师，你还会来看我姐姐吗？”
我点头俯身摸了摸她的头。
我有些后悔刚刚对她不好的猜想。
“老师，一个男人可以娶两个老婆吗？”
她每次的问题都令我吃惊。
我立刻回答当然不可以。
“那为什么姐姐的丈夫要让我长大也嫁给他，说这样我和姐姐就不用分开了。”
我突然有些恶心，那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让我脱光衣服和他睡觉，不过我不愿意，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他就是个人渣，在姐姐浑身是伤的时候，他竟想把恶爪伸向一个孩子。
“他手上现在还有我用刀扎的疤呢！”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
她很聪明，也很勇敢。
“老师，他会被警察抓走吧。”
小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说了这么多，最后说的这句让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就是个坏人，但他却没犯能立刻给他判刑的事情，明明是故意伤人却偏偏美化成家暴。
甚至有人还会认为是女人不检点才会遭来被打。
她眼睛里闪着光，我委婉地回答了她。
她却极为肯定地向我说。
“不，他一定会被警察抓走。”
她趴在我耳边告诉了我一个真相，我感到震惊。
捂住她的嘴巴叮嘱她不要和任何人讲。
此时我重新看她，竟觉得是不是从一开始，这就是她算计好的。
4
我想到女儿上次在视频中提到三年都没找到凶手的案件。
她当时因为这个案子一宿一宿地熬着。
我也为此担心不已，如今竟在女孩嘴里听到这个案件，我有些忐忑。
我再次给她打了电话。
冷静地告诉她，那个凶手好像就在这里。
我将小铭告诉我的话转达给她，警方迅速展开调查。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经过一个星期的勘查，果然找到了蛛丝马迹。
警方也已经派人来抓捕。
我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到她的家里。
正看到那男人在拉扯李黎，小铭拍打他咬他，都被他一脚踹开。
小铭忍着痛又扑了上去。
她父母站在旁边还在劝她。
“你已经结婚了，就好好同人过日子吧，别再折腾了，让大家都不好过。”
“谁也别想带我姐姐走！”
她母亲一把抓住她将她限制住。
“你个丫头片子捣什么乱，是不是皮痒了，该挨揍了。”
我突然意识到，她也是女孩，怎么会被偏心呢。
“住手！”
我大力将李黎和小铭拉到身后，直面瞪着他。
“你从哪来的老娘们，滚开！”
“哎哎哎，老师你怎么来了？这是我们家事，您还是别插手了。”
我第一次失态。
“是吗？赌博是犯法的，您觉得这还是家事吗？”
赌博也是小铭和我说的。
她父母闻言立刻闭上了嘴巴。
那男人浑身脏兮兮胡子拉碴眼里满是红血丝。
我知道这几天他也很不安吧。
这一个星期听到女儿说凶手很狡猾，似乎察觉到警方的存在，躲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
我努力拖延着他。
心里祈祷着他们快点赶到，他就在这。
“老师，你快走。”
李黎哭肿了双眼，紧紧地抱住妹妹。
我抱着她安抚着。
“你一个男人不做事将力气发泄在女人身上，你连人都不配做。”
我压着怒火向他喊着，不止向他喊着。
他似乎被我骂懵了！
就在这时，警车的声音由远至近地传来。
他又清醒了过来，眼里透着凶狠。
他似乎明白是我将警察引过来的。
“好啊，我说警察怎么像是狗鼻子，我怎么躲都被发现。原来是你啊。”
一步一步逼近我。
“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她是我花钱买来的，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她还得给我生娃子！”
说着便冲了过来。
我紧紧地抱着她们，却没感受到拳头落下。
“你还真当这里是法外之地啊，你以为是你想打就打的吗？跟我走一趟吧。”
我猛地回头，女儿将他制服在地上，戴上手铐。
“你们凭什么抓我，她是我媳妇我们是合法的。”
走过来另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从女儿手里接过他。
“是吗？去局里狡辩吧”。
“还有你，有群众向警方举报你赌博犯罪，也和我们走一趟吧。”
警察走到她父亲面前。
她父亲吓得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他母亲也在一旁哭天喊地。
“李黎，你逃不掉的。”
那男人恶狠狠地回头对着她说。
李黎吓得瘫软在地上。
“姐姐，没事的，有我在，我保护你。”
她紧紧地抱住妹妹，痛哭起来。
我知道她心里苦。
“妈，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女儿过来搀扶我起来。
我摇摇头，女儿长大了。
“妈，我得快点走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女儿给了李黎一个放心的眼神。
又抱了抱我。
听女儿说，那男人刚到警局还不服软，什么也不说。
证据放在他眼前，他才知道害怕。
5
原来三年前，他外出打工，但因为没有文凭，被各种拒绝。
那晚，他又一次被拒绝，心生不服，买了瓶酒在大街摇摇晃晃。
因为不满那人拒绝他的态度，又拿着酒瓶子找了回去。
正巧碰到那人下班。
他见到以后又脸上堆起笑容。
“老板，我肯定好好干，你就收了我吧。”
那人轻轻皱眉。
“先生，你不符合现招岗位的标准，而且我不是老板，我也只是一位工作者。”
他突然性情突变。
“你就是瞧不起我，把你们老板喊来，我凭什么不合格，我不过就是没有文化而已，你们他妈的算老几啊。”
那人不恼，又说了一遍。
“先生，老板早已休息了，你不识字也不会用电脑，我们也感到很为难，但确实没办法，你若急需用钱，可以先去打工，虽然累了些，但要求不高。”
他觉得这人假惺惺的装模作样，不就是有点臭钱嘛。
那人向前走着。
他心生歹念。
拿着酒瓶一步一步靠近他。
突然举起重重砸向那人的头。
在黑夜中行凶，无人知晓。
那人倒在地上，他这才清醒过来，认为刚刚自己是酒精上头。
又觉得一不做二不休，将酒瓶摔碎，向他胸口扎了几下。
确实真的没气了，拿起那人的包，将里面所有的钱卷走了。
“看他穿得挺好，就才这点钱，有什么可装清高的”。
他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有错，甚至觉得那人只有五万的存款还嫌少。
到底是个人渣。
而他逃回来时，这一幕正好被小铭看到。
浑身都是血，从上到下狼狈不堪，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袋子，鬼鬼祟祟地回到家。
小铭没有将自己看到的告诉任何人。
但仅仅三天，就听到了父母的商计，也看到那男人频繁来到自己家中。
姐姐回来了。
姐姐被困住了。
我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李黎。
他杀了人是出不来了。
而她父亲因为赌博坦白得快，将那些人一窝全端了，也只给他判了几年。
但那些人知道是他出卖了以后，在狱中恐怕你父亲不会安稳度过的。
她母亲因为打击太大，失了疯，小铭也由我来照顾。
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将对女儿所有的亏欠弥补在小铭身上，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般呵护教育。
李黎也终于鼓起勇气办理了离婚手续。
临走前，我和小铭来送她。
“老师，谢谢你，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
“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吧，好好生活。”
她又摸了摸妹妹的头。
“也谢谢你。”
妹妹摊开手，一颗糖。
“小时候我哭你会给我糖吃，长大了你又变得爱哭，我给你吃糖。”
李黎又红了眼眶。
我和小铭目送她坐上车驶向远方，越来越远。
身旁小铭突然也说了句。
“老师，您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笑了笑，分明是你们让我的人生走向正轨。
“小铭，你是不是知道我一定会帮你姐姐。”
她抬头笑着。
“是啊，老师一定会帮的。”
影子一长一短，慢悠悠地走着，我像是又回到了八年前，再次滋养一棵嫩芽破土。
6
我叫李铭，我的出生让所有人都很失望，因为都以为我是一个男孩，母亲说因为我之前的胎都白打了，只有姐姐是真的爱我。
村里的女孩都叫招娣盼娣，村长要求不允许都这样叫了，因为会认错人。
所以我和姐姐都有了自己的名字。
爸妈给我算命，说起这个字下一胎就会生男孩。
可母亲之前打过很多次胎，已经没办法再生了。
小时候什么都做不好，总会被爸妈打骂，边打还要边骂我让他们没了儿子。
我会躲在墙角悄悄哭，这时姐姐总会找到我，手里也总会有一颗糖，我觉得好甜啊。
我看着身边像姐姐一样大的女孩都嫁人生孩子，我怕姐姐也会离开我。
自己躲在被子里哭着睡着。
姐姐问我为什么哭。
我问她你会离开我吗？
姐姐说不会，我说她骗人。
因为我听到爸妈在商量要把姐姐嫁给哪家。
我为姐姐感到不公，因为他们都配不上我的姐姐。
姐姐没有屈服。
她去上学了。
村里来了一个老师，是从外面来的，我们谁都不知道大山外面长什么样子。
她只收女娃，但村里的女娃已经没有多少了，大多都结婚生了孩子。
村长便到我家劝我姐姐读书。
我爸妈不同意。
说女娃读什么书，浪费钱，就该找个人嫁了还能收些彩礼。
可是娘也是女人，为什么她会这么讨厌生女娃。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老师，她漂亮极了，衣服干净整洁，不像我的衣服上面都是下地干活蹭上的土，还有不合身的窘迫，我在想如果她是我妈妈就好了。
我躲在墙边看她，她笑着给了我爸妈两张红色的钱，我知道这是最大的钱了。
我姐姐终于能去上学了，我很开心，这样姐姐就不会离开我了。
姐姐告诉我，读书能挣钱。
我更开心了，我以后也要读书，这样爸妈就不会再打我了。
从那以后，姐姐会给我讲学校里的事情，会给我讲她和老师之间的事情。
我留在家里像是拖油瓶，父母有任何不满都会向我撒气。
我第一次学会了羡慕。
我也好想快快长大。
没事的时候我也会去学校的墙角下趴着听老师讲课。
她声音很温柔，像山上的清泉。
姐姐每次都会告诉我读书很重要，一定要读书。
可后来，她还是被父母骗了回来。
她整日以泪洗面。
我知道她不开心。
因为我也不开心，那男人好恶心，他看着我的目光让我感到难受。
那我姐姐岂不是更难受。
我给她吃糖，她还是在哭。
糖根本就没用，只有让姐姐离开他才能甜。
有一次，我看见姐姐看着书，哭得更严重了。
等她放下书时，我悄悄去拿起翻起来。
翻到一张纸条，被泪水浸湿的。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
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
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纸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
但我早已悄悄背下，熟记于心。
我知道，这是老师给姐姐写的。
老师说，所有女孩都是不凡的，也算现实残酷，也会在破境重生。
村里的很多女娃都开始去上学了。
我也是。
这天姐姐意外地给了我身新衣。
她叫我一定要好好读书。
可是姐姐，我们不能只读书，也要学会果断坚定。
我找到老师，我想让她帮我。
但我没有理由，但手已经拽到老师的衣角。
我脑海里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读书的意义是什么？”
我姐姐学会读书，却因读过太多书让她看不清人心。
让她整日在恐惧中度过可能随时伸来的魔爪。
让她只会痛恨自己而不知这分明是那些坏人的恶。
所以读书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7
“老师，我觉得读书的意义不止在于走出大山，实现理想。”
我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着，听到她的话我内心一颤。
“最应该学会的是自爱自尊自强。”
是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用学到的知识捍卫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继续说道。
我才明白，李铭是看得最清的人。
“而且深山里的孩子不该只学知识，也要学习法律，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我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未来。
几年后，我像送走她姐姐那样送她走出大山。
可四年后，她又回来了。
我生气地问她怎么出去四年越来越糊涂。
可她却笑着对我说：
“老师，我回来就是我的理想，我要做一个像您一样的人，这是我从小第一次见到您时埋在心里的种子，现在它结果啦。”
从此以后，我常常陪伴在老师身边，这次由我们俩来送走一批批追逐梦想，实现理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