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凌早就听说,骁儿私下称呼展行卓爹爹。
当时心里确有那么一下难受,但她很快就放下,还说那不过是早晚的事。
如今是亲耳听一声“爹爹”,心里依然有些难受,但也许早有心理准备,这一次的难受,还不如吃到馊了的包子那样难受。
只是有一丢丢的恶心而已。
展行卓听着那一声软糯的“爹爹”,身子却是微微僵硬了一下。
他余光瞥向姚青凌,下意识地看她的反应。
却见姚青凌已经转过身,在丫鬟的搀扶下,一脚踩在马登上,俨然要走了。
她怎能没反应?怎能不在乎?
展行卓想,姚青凌不过是强忍嫉妒而已。
他对骁儿展开微笑,将孩子抱在怀里。
周芷宁最后一个下来,展行卓一手抱着骁儿,另一只手伸向周芷宁,她握住他的手,施施然地踩着凳子拾级而下。
“姚青凌,你也在这儿吃饭?”周芷宁站在展行卓身侧,对着姚青凌开了口。
青凌已然站在马车台板上,正要进车厢,闻言只能出来敷衍她一下。
她站的位置高,这样一来,倒有居高临下俯视他们的意思。
“大胆,对着我们大人,你竟然不下来行礼!”织芸扬着嗓子斥责姚青凌。
青凌如今既不是官夫人,也没有做王侯的爹。
她只是个没有依靠的孤女。
青凌无奈地挑了下眉。
有句话还真是名言——民不与官斗。
哪怕眼前的男人,曾经是她的丈夫。
青凌没有看向展行卓,而是看向了周芷宁。
她无非就是要炫耀她的优越,她的高贵。
哪怕她是官奴婢,可只要那个男人爱她,她就是尊贵的周姑娘。
夏蝉攥紧了拳头,虽然气愤,可也不能在这时闹事。她想,幸好今天楼月没出来,要不然凭她的快嘴,怕是已经争起来了。
姚青凌转身下了马车,走到展行卓面前,按着规矩给他行了礼。
周芷宁忍不住唇角翘了起来。
就喜欢看姚青凌的桀骜不驯,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样子。
展行卓抱着骁儿,身边是周芷宁,对面是屈膝行礼的姚青凌。
他若不开口,姚青凌就只能保持着那姿势,直到她站不稳摔跤,他还可以定她失礼的罪。
展行卓有心磨一磨姚青凌,亲眼看着姚青凌屈了膝弯了腰,他却并不觉得高兴。
青凌垂着眉眼,身子稳稳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他们以为她会站不稳吗?
错了。
她产后身子弱,蔺拾渊吩咐聂芸给她练体力,姚青凌每日早晚都要练半个时辰,从最基本的扎马步开始。
那会儿姚青凌嫌腿酸,如今用得却刚刚好。
展行卓见她行礼也没个低眉顺眼的样子,刚才不觉高兴,此刻忽然又觉得高兴了。
她的屈膝折腰,让他看到她从前听话乖巧的影子,让他怀念又心疼,却又想起来,那不过是她放下了,所以他不高兴。
此刻的高兴,是他又看到了姚青凌的倔强。
她跟他对着干,说明她还是在意的,是不是?
展行卓唇角微微翘起来,却又装出高冷淡漠的模样:“起来吧。”
姚青凌起了身,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就没了开口的欲望。
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任何话,都不过是加深两人的纠葛,那就应该不说。
她淡淡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民女就该回去了。”
展行卓回头看一眼酒楼,道:“你在这里吃饭?一个人?”
他想起来,姚青凌会见八个媒婆的传闻,该不是真给她牵上了线,在这跟男方见面?
姚青凌抿着唇不说话。
在哪里吃饭,跟什么人见面是她的私事,她有权不说。
展行卓盯着她,大有她不说话,就不让她走的意思。
但骁儿活泼好动,他受不了这样长久的沉默。
他抱着展行卓的脖子,晃了晃小腿:“爹爹,骁儿饿了,骁儿想要吃蒸羊羔。”
周芷宁观察着那两人的一切动静。
虽没说上几句话,可她却是最了解展行卓的人。
即使他没说什么,可她感觉到了他的隐忍,他投注在姚青凌身上的目光,像是长在了她身上似的!
暗暗攥了一把手指,周芷宁微微笑着开口:“骁儿前些日子病了,谁都不要,就只要行卓哥哥。行卓哥哥从他出生时就特别疼他,都把他惯坏了。这不,病刚好,就要行卓哥哥陪他来这翔园吃饭。”
姚青凌面色波澜不惊,仿佛听着别人的闲谈。
可心里却有扎刺的痛感。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是亲眼看着展行卓如何抱着那猫儿大的孩子,满眼的欢喜,满脸的慈爱。
骁儿病了,他抱回府亲自照顾,晚上睡都要睡在他的身边。
喂药,换尿布,无不是他亲自动手。
姚青凌袖中的手掐了一把掌心。
不过她很快释怀了。
既是去父留子,还在乎他什么照顾?
奶娘很尽心,何茵的医术很好,蔺拾渊也很爱昭儿,木兰院、荟八方,和庄子里的人,都只认昭儿这一个小主子。姚青凌还会给他更多,更好的。
昭儿不需要展行卓的亲身照顾,他不配。
姚青凌微微笑了笑,仍是闭着唇没话说。
周芷宁觉得自己像是拿着一根最尖锐的针,在扎对方最软的地方,她期待看到姚青凌红着眼眶一副委屈受伤的模样,可眼前看到的,给她的感觉却是,她那根最尖锐的针,扎在了坚硬的盾牌上。
周芷宁又说道:“对了青凌,你那孩子……满三个月了吧?刚出生的孩子体弱,尤其要小心,一点点风就着凉了。可若是捂着了,又出热病。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手里怕摔了。”
“骁儿刚出生那会儿总是生病,我一点儿都没办法。他哭我只能跟着哭,幸好有行卓哥哥,他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说着,她含着一双柔情脉脉的眼看了眼展行卓。
展行卓的脸色算不得好看,甚至握起了拳头。
周芷宁的那些话,刺激的是姚青凌,却提醒了他对昭儿的漠视,对他的不公平。
他身为孩子的亲身父亲,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连抱一下都不曾。
青凌淡然笑着,她看着骁儿,轻轻开口:“这孩子,不是叫大人爹爹吗?”
“周姑娘左一句行卓哥哥,右一句行卓哥哥,这是把孩子过继给展侍郎了?”
周芷宁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唇,竟没话堵回去。
澧朝律法,官与奴婢不能通婚,只能是通房,或是贱妾。
而贱妾与下人无异,甚至可以发卖或者送人。
下人的孩子,自然也是下人。
展行卓就算想要过继骁儿,还得给骁儿找个展氏宗族内的本家,给他一个新身份,才能行过继礼呢。
姚青凌蛇打七寸,心里憋着笑。
展行卓看她一眼,沉了声:“昭儿没有跟你一起出来?”
姚青凌觉得他在说废话,她道:“孩子有奶娘照顾,有医女随身照看,还有护院保护,民女十分放心。”
说着,她扫一眼骁儿。
仿佛那是展行卓多余的关心。
姚青凌向来是实用主义。
昭儿出生时是体弱,可在何茵每日的小儿推拿下,已经健壮起来了。
才不像他们,明着是关心紧张孩子,实则利用孩子暗度成仓,专门恶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