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是官宦人家,有农庄田地铺子,家中又有做官的,体体面面,没必要再出一个商户女,拉低了整个侯府的圈层,让人笑话。
这是长子对老夫人说的话。
他并不赞同姚青凌出去做生意。
“……二弟是明威将军,被百姓爱戴。他的女儿做生意,整日算计那几个铜钱,像什么话。连我都要被百姓们骂,是不是我苛待她了,逼得她要出去讨生活。”
“再者,我与三弟都在官场为官,可以收孝敬钱,又尊贵又舒服,这不比她出去抛头露脸强?”
忠勇侯如今仍在上林苑当差。
马佩贞的父亲在宁江府做主簿,对地方官员私下里的勾当门清。
她有一次跟他说,那些官员并不忌讳收受地方官员和商户们的供养,他还可拿了那些贡品,去给更大的官员,谋取更好的前途。姚青凌做生意,与商户争利,属实拉低了侯府的档次,叫姑丈被人瞧不起。
老夫人听长子的话,也觉得比起侯府的体面,钱没那么重要了。
侯府不止姑娘们要出嫁,男孩子也要走仕途,再谈一门好亲事,门第和名声非常重要;姚青凌做生意,眼下只有她夸下的海口,银子没见一个,却把铺子都卖了,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姚青凌料想老夫人要反复。
有这些人挡着绊着,她若过得顺顺利利,她们就过不下去了。
青凌虽然生气,可比起从前的日子,如今这点责骂又算得了什么。
她道:“我是把铺子卖了。但那些铺子,盈利少,甚至没怎么盈利,还要往里面贴钱……”
说来就可笑。
青凌嫁去国公府,马氏做给人看,是给她是准备不少的嫁妆。
要说那八十八抬箱笼,除去前面几箱东西是好物,其他也就一般,凑数的。
给她的庄子,那是地薄物少,就养几个农户,在那摆弄一下。
十家商铺,是侯府所有铺子中的末流。
国公府财大气粗,德阳大长公主只收了部分商铺契书,也只是做个样子。想来早就看穿那些嫁妆虚得很。
姚青凌坚持和离,闹得阵势很大,可德阳大长公主只是要留她这个人,跟她的嫁妆毫无关系,她走的时候,那些嫁妆原数奉还,还把展行卓欠她的银子一并还了。
就冲着德阳大长公主痛快还钱,青凌就不记恨她。
谁跟钱过不去?
就比如眼前的侯夫人,明明爱钱爱得要死,却还要装出清高,拐弯抹角的要把那些嫁妆都收回去。
不过,侯府已经落魄到这个境地了吗?只是几家不算值钱的商铺,她听说卖了,就急成了这样?
姚青凌没给侯夫人面子,直接拆穿了,她给她的嫁妆是什么样。
她猜测,马氏给她那几家不值钱的铺子,是不是还想要国公府的贴补?
青凌在国公府时,要顾着侯府的颜面,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此一时彼一时,侯夫人又要挡她的路,青凌不会再忍让。
马氏的脸都憋红了:“你胡说什么,我——”
青凌冰冷的目光扫向她,打断她的辩白,嗓音提得洪亮:“铺子的账本都在,大伯母要算一算吗!”
呵止了马氏,她的声音才低下去,“把不值钱的铺子卖了,盘成活钱,才能让盈利的铺子去赚得更多。”
她再看向老夫人:“侯府不能再坐吃山空。这个生意,我要继续做下去。而且,我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叫我停下,不可能!”
“老夫人,我尊敬您,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我。不是我不孝,我坚持认为,我所做的对侯府有益。我所做的,正是对老夫人尽孝。”
“但若有人用‘孝’的名义,拦着我阻挠我,我不惜再闹一次。”她清冷的眸子静静地从马氏等人的脸上扫过,“你们可以试试。”
声音很轻,但足够她们每个人听见,也足够叫人害怕。
她敢和拿刀砍人的流匪谈条件,敢和德阳大长公主作对;展行卓和周芷宁如今一个外放去了洛州,一个做了官奴婢,谁想跟他们一样,那就尽管试试。
马氏被她这眼神吓了一跳。
凶狠,不近人情,威慑力十足。
这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女人该有的眼神。
姚青凌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吃了亏只会倔强地站在一边,不服却只能接受现实。
但是现在……现在好像不给她饭吃,她就把锅砸了。
青凌厌恶马氏把老夫人当筏子。来拿捏她。
她知道老夫人墙头草,左右摇摆,又偏心伯父一家子,只要这些人轮流在她耳边说,她很容易就改变主意。
青凌不像她们那么闲,不可能一直陪着她们来来回回折腾,索性就露出她凶狠的一面,把话钉死在这里。
便是背着“忤逆不孝”的罪名,她也在所不惜!
青凌说完话就走了;老夫人捂着心口,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不像话……不像话……”她喘着大气骂,指着青凌的背影,“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又落下泪,“姚锐两口子去世得早,她爹娘若是在,能看着她这样忤逆我?”
后面,一堆人又是哄又是安抚。
姚青凌听见了老夫人说的,心里一阵刺痛。
若是爹娘还在,他们舍得看见她这样被人欺负?
……
尽管姚青凌没给老夫人面子,驳了她的命令,可她还是主动领了罚。
这样,老夫人的心里能好受一些,爹娘在天之灵,能原谅她忤逆长辈吧?
她跪在祠堂,祖先的牌位前。
午膳没吃,晚膳也没吃。
马氏等人冷眼旁观:“她现在知道后悔也晚了,连我都不敢让老夫人生气。”
姚青绮说:“她不是后悔,她是怕父亲知道她那么对祖母,回头用家法对付她。她便自己领了罚。姚青凌鸡贼得很。”
老夫人听说青凌自罚跪祠堂,一天都没吃东西,冷冷地哼一声:“年轻人底子好,经得起折腾,就让她跪着。”
没一点心疼。
就木兰院的人着急。
桃叶等几个丫鬟来回跑了几趟,劝不动。
晚上时,桃叶悄悄地送了一碗安胎药,和一碗鸡丝粥。
“小姐,您一天没吃东西,您受得了,您肚子里的孩子可受不了。”她看一眼青凌的肚子。
青凌熬了一天,身子晃晃悠悠,有些坚持不住了。
她精神萎顿地坐在蒲团上,接过来鸡丝粥喝了几口。
味道不错。
“谁做的?”
“楼月。”桃叶脱口而出,又觉得她家小姐太不当回事,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反过来哄她。
“小姐!”她睁圆了眼睛瞪青凌。
青凌笑了笑:“没点苦中作乐的本事,怎么在这侯府生存下去?”
她抬头看向前面一排排的灵位,沉重、威严肃穆,每一个都是压在身上的枷锁。
可是,这枷锁,也是庇护。
只有侯府变得更好更强大,这里所有的人,才能有所依附,才能在越来越乱的世道里,抓住一丝生存机会。
青凌吃完了粥,又喝了保胎药,擦了擦嘴唇。
桃叶委屈又心疼地看着她:“还要跪多久?我看老夫人的意思,她们恨不得您——”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