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的衙门,被洪水浸泡过,墙面还留有淤泥淤积过的痕迹,屋子里到处都是霉味。
这还算是好的。
整个洛州,冲垮房屋无数,只有少数一些权贵富豪的房屋经得起那么猛烈的冲击和长久的浸泡。
很少有人返乡,走在街道上,到处都是空的,倒处是残垣断壁;几家店铺零星开着,掌柜的麻木的等着人上门买东西。
可路上的乞丐更多。
他们的眼睛茫然,空洞,麻木,奄奄一息的等死。
展行卓沉着脸,他这样的狼狈,若是在京城,定是要被人笑话,说上三天三夜,可是在这里,没人留意他。
突然,一双手紧紧抱住他脚踝,也不嫌他满身泥泞,女人绝望的眼盯着他:“大爷,给口饭吃吧,求求——”
那人话还没说完,鸣鹿上前,一脚踢开:“滚,没看到我们正忙着。”
瘦骨嶙峋的女人,哪经得住这么一脚,滚了几滚,蜷缩着身体半天没起来,却还哀求的盯着他们看。
展行卓本心情不好,更是没耐心对什么人,可女人的眼睛——她太瘦了,以至于那眼睛大得出奇。
英气的眉眼,让他想到一个他憎恨的人;可是,她从来没对他求过,服软过。
男人敛着眼睫,盯着女人看了会儿,吩咐鸣鹿:“把中午剩下的饼给她。”
鸣鹿照办。
女人拿到饼,狼吞虎咽起来,整个嘴巴都塞满了食物。
饼子太干,没有水,她噎得难受,用力捶胸,见地上一滩水,也不顾脏污,趴在地上就舔了起来。
鸣鹿嫌弃地撇嘴。
却听到展行卓说:“把她带回府。”
“啊?”鸣鹿一怔,想不明白爷是什么操作。
不过,此番来洛州,他们没带丫鬟,府里缺个洒扫做饭的。
鸣鹿把人带了回去。
衙门的刘主簿看到展大人出门一趟,一身脏兮兮地回来,已经见怪不怪,却见今儿还多了个女人?
“展大人,这是来找人的,还是诉冤的?”
衙门从开门办事后,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寻人,也就留个记录,没人去找,至于诉说冤情,就更别提了;这片土地上,谁不是受冤的?
展行卓虎着脸不理人,径直回内院。
冷水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不等休息片刻,就写了书信,同样用信鸽传回京城。
鸣鹿带着洗干净了的女人进来回话:“二爷,问过了,她叫廖翠香。”
展行卓看一眼那女人,洗干净后,除了那双眉眼,没看出什么来,就是瘦。
他摆摆手,叫鸣鹿去安排,鸣鹿把人带下去。
走到门门,展行卓又把人叫住了。
女人看一眼鸣鹿,机灵地快走几步,到展行卓跟前,弓着腰背讨好地说:“大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什么都会做的。”
只要有饭吃,有张床睡,她做什么都无所谓,就怕被人撵出去,又回到大街上。
展行卓瞧着她谄媚的样子,那眼睛里全是对他的讨好;在她眼里,他像个救苦救难的天神。
男人心情好了些,高傲的眼神睨着她:“以后你就叫红樱,记住了吗?”
一般有名有姓的,是不喜欢改名的,可女人一个劲儿鞠躬道谢:“谢谢大爷赐名,我记住了。”
展行卓忽然微微蹙眉,又说道:“不要叫我大爷,是展大人;另外,你以后得叫自己奴婢。”
他让鸣鹿教女人规矩,再度摆了摆手,鸣鹿把女人带走了。
屋子一下安静下来。
展行卓看一眼桌上的空白纸,想起连承泰在信中提到的,姚青凌的画。
那时,成亲也就过了几个月。姚青凌满心满眼都是他,他说什么,她都乖乖地照做。
他提出给她作画时,她欣喜羞涩,却不知他存了戏弄她的心思。
他根本不喜欢她,更是恨着她。
凭什么,她取代周芷宁做他的妻子?
蠢货,被他哄骗了都不知道。
但看着她对他情根深种的模样,他很满意。
这种掌控别人喜怒哀乐的感觉,他很喜欢。
可是,姚青凌把对他的情根拔了;她竟然跟其他男人眉来眼去,好上了?
展行卓紧紧一把握住拳头,像是在掐断谁的脖子,又像是在紧紧地留住什么。
他胸口用力起伏几下。
等着瞧吧,姚青凌!
等他回去,定叫她跪在地上求饶!
男人再深深吸一口气,拿起毛笔,在纸上勾勒几根线条。
他还记得当时姚青凌横卧在石头上的模样,娇媚温婉,眉眼含情……
姿势、表情,都是他精心调教出来的。
画了不知多久,男人唇角微微翘起。
巨石上横卧着的女人跃然纸上,后面是大片的紫藤花。
他叫她妖精,她娇羞地打他,但拳头打在身上一点儿也不痛,倒像是给他按摩了。
鸣鹿送晚膳进来,看到主子在作画,没打扰,等了会儿,微微探头去看。
画上的女人没有脸,是空白的,但是只看身姿就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个美人。
——当年,展行卓给姚青凌作画时,姚青凌羞涩,不允许周围有人,所以鸣鹿只知道展行卓送了一幅少夫人的画像给信王,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鸣鹿想,爷来了洛州好多天了,身边也没个女人伺候。
可是,这破地方上哪儿找美人去。
妓院稍微漂亮些的女人早就跑了,如今在那做生意的,就是一些又老又丑的,怎能委屈了矜贵的展二爷。
不过,过去几年,二爷从未在外面找过女人,就是在府里,也没收过通房丫鬟什么的。
应该是在这儿过得太辛苦,太压抑了,要找点发泄。
改天他去隔壁州县找找好看些的女人……
鸣鹿见展行卓收了笔,这才上前说话:“二爷,这是那女人做的晚膳,您尝尝味道。”
展行卓看一眼简单的小菜,也没怎么嫌弃,净了手之后,端过来吃了。
那画还摊在桌上,等着晾干。
鸣鹿在一边歪着脑袋看画。
“二爷,您是想周姑娘了吧?”
他以为展行卓在画周芷宁;也只有她会让主子这么念念不忘。
展行卓闻言,脸一沉,瞧着墨迹还未干透的画像。
是啊,他应该画的是周芷宁,做什么把姚青凌给画出来了。
是被她气狠了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画着她的画,牢牢记得,她是怎么背叛他的!
他还要将这画挂起来,时刻记着,等他回去的那一天,就是姚青凌对他跪地求饶的一天!
展行卓冷冷道:“去找人将这画裱起来。”
鸣鹿应声:“是。”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仍是用信鸽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