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他是好人?
蔺拾渊自己也不清楚,他是不是。
他杀过无数人。
面具一戴,一把偃月刀,横扫千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军功和威望,可以让他爬得更高,更接近权力中心。
别说是杀敌军,就连澧国人,只要挡他的路,他照杀不误。
在南疆,人人畏惧他;他们说他是地狱来的鬼面杀,叫他人屠。
他讨厌一切麻烦,任何有可能给他造成威胁的,或者要让他分心分神,事后要做补救的,都属于麻烦的范围内。
可是,杀降,成了他从军以来,跌得最重的一次。
将他用命换来的一切都抹去,一切又回到起点。
他需要一个获得起复的机会。
本来,这些流匪会是他的机会。
可是姚青凌收留了他们,居然说,他们还有做回普通人的机会?
而他还成了她嘴里的“好人”?
那她的那位前夫,在她眼里是否也有过“好人”的时候?
蔺拾渊的思绪有些乱,越想越偏了,也就不再去想了。
罢了,如今他也就这样了;或许简简单单地做个普通人,混日子过吧。
男人沉了口气,双手枕着后脑勺,闭眼睡了。
早上,姚青凌是在房间里醒来的,还盖着被子。
青凌往窗户看一眼。
桃叶进来伺候她洗漱,见她往窗边看,疑惑地跟着看过去:“小姐,你在看什么?”
窗子是关着的,什么也没有。
青凌收回目光,“没什么。”
她记得昨夜在屋顶,也与蔺拾渊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以为蔺拾渊会叫醒她……竟然是抱着她进来了?
而她,居然一点都没醒?
说好的睡不着呢?
姚青凌莫名有些羞涩,又在桃叶不解的目光下淡定掀开被子,起床。
桃叶疑惑地上下瞧她:“小姐,你怎么穿着衣服睡了,是驿站的被子太薄了吗?”
她嘀嘀咕咕,一会儿说下雨降温,一会儿又说早膳吃什么。
姚青凌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一直到用完早膳,都没看到蔺拾渊。
姚青凌昨晚邀请吃晚膳被拒绝,早上自然不好再开口询问,倒是蔺俏自己说了:“不用管哥哥,他那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收拾好东西,坐马车回城。
姚青凌走得早,进城时,城门还没开。
城门口好多人在等着开门。
乡下挑着扁担箩筐进来卖菜的;租不起城里房子,晚上住宿在外面的小商贩;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乞丐,流民……
但姚青凌看到了另一种景象。
夹杂在这些普通百姓中的,还有几辆豪华马车。马车的周围,有家仆围着,防止被人冲撞,吓着车厢内的贵人。
而在马车后面,又跟了很多穿着破烂的。
其实,这已经不算什么奇怪景象,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马车进来。
一座城池一旦发生战乱或者受了灾害,权贵和富户们有能力走,即便是抛家舍业,也要到更安全更稳定的地方,重新安家。
后面跟着的百姓,是跟着一起找活路的。
桃叶看着那些人,喃喃说道:“又来了很多外乡人,这京城是越来越拥挤了。”
青凌嗯了一声,心里想,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
马车进了城,城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街道上早就有摆起了小摊的,热腾腾的冒着烟火气;小商贩大声吆喝叫卖东西,也有从楼上往下倒隔夜洗脚水的,泼到了人,互相对骂几句。
姚青凌的马车在热闹中趟过,一路到了忠勇侯府门前。
下了马车,她整理一下衣装头发。
刚要进门,姚青绮从里面出来,看到青凌,大声地“哟”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这么忙啊,一晚上都没回。这知道的,体谅你辛苦挣大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姚青绮蹲守姚青凌一晚上了。
之前她晚归,尚且是回来了。姚青凌有老夫人的“尚方宝剑”,说她做生意辛苦,大家也就私底下议论几句。姚青凌从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眼里,嚣张得很。
可一夜未归,这就有的说头了。
姚青绮抱着手臂,幸灾乐祸地盯着青凌,一副“你有麻烦了”的表情。
她挡在门口,不让青凌进门。
姚青凌淡淡看她一眼。
见不得人的事情?是想说她在外面风流快活吧?
“黑眼圈这么重,辛苦妹妹担心了我一晚上。不过我没什么表示的,等赚到了钱,回头把工钱给你算上?”
姚青绮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什么工钱?
这是把她当成木兰院的守门丫鬟呢?
姚青绮沉下脸:“姚青凌,你少耍嘴皮子,还是想想怎么跟人交代吧!”
她重重地哼一声,转身就走。
侯夫人一大早就去老夫人的沧波院请安,“顺道”说姚青凌一夜未归的事。
“……我们都知道青凌辛苦,一个女人要做生意是很难的。她又跟老夫人下了军令状,一年内要给侯府带来双倍的收益。可是老夫人,青凌之前只是在国公府管庶务,而且管的还是她自己的新府,国公府的庶务都没插上手。”
“她没做过生意,就敢跟老夫人夸下这样的海口。之前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可我后来查了一下,她竟然卖了好多铺子!”
“如果说,这些铺子,就是她所谓的赚到的钱,岂不是糊弄我们?她糊弄也就算了,但那些铺子,可都是侯府实实在在的产业啊!”
马氏痛心疾首。
她就应该把姚青凌的嫁妆全都拿回手里。
这些铺子给青绮或者佩贞拿去做嫁妆多好,既给她撑腰,又给侯府添面子。
马氏又说:“那些铺子卖了也就卖了,权当她拿去历练了。我也当她有心想为侯府好,要给侯府挣脸面。”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人,跟那些男人做生意……”她看一眼老夫人,握着拳头捶了把掌心,“我就怕她为了挣口气,用自己的身体跟那些人做生意。”
外面那些商户女,看着很有本事很威风,可背地里哪个没有权贵撑腰,不过是权贵们放在外面的金手套,又陪金主又陪客人。
老夫人正坐着梳妆,镜子里映出她苍老但干净的面容。
风尘女到老都有风尘味道,每一条皱纹,每一根白发都带着骚媚气息。
她们是名门,岂能有带有这些不干净的气息,辱没祖宗?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气的鼻翼微微翕动。
她就不该被姚青凌几句话蛊惑,同意她去做什么生意!
糊涂啊!她要给祖宗丢大脸了!
马氏看着老夫人越来越火大,再添一把火:“老夫人,青绮订了亲,她后面的弟弟妹妹们以后都还要说亲的呀。青凌和离的事儿,名声已经不好听了,若是再传她做些不三不四的事,那……那还怎么让孩子们出去见人?更不要说给他们议亲。我现在担心青绮的婚事,都要被她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