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师父可是当今天下九品高手中,排名第一的棋圣!也是她自小瞻仰的对象,一年前,师父来到盛府说是要去云游四海,临走之前想再同她下上一盘,那一局棋直接从正当烈头的午时下到月上树梢的傍晚,也依然没能分出个胜负。
最终将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全占完毕,也仅仅只是双方打成平手。从那以后,她与师父便再也没有对弈过了,没想到如今时隔一年,她与师父竟会在此处重逢。
老者紧紧盯着桌上的棋盘,半盏茶的功夫后才抬起头来,跟前的皇帝却是比她还要迫不及待,询问道:“如何?”
老先生只是一个字:“好!”
皇帝追问道:“到底是谁好?究竟是朕好些?还是你这徒弟更好些?”
老先生抬头睨了他一眼:“自然是胜者更好些,这盘棋表现的更多的不是用棋方面的技巧,而是执棋人的棋力,若没有超凡脱俗的棋力,又怎么在下了几步恶手后,又能扭转乾坤,一子定胜负呢?”
“先生谬赞了。”
“欸,这绝不是谬赞!想不到这一年多来,你的棋力竟大有长进,想来我这个老头儿多半也不是你的对手咯。”老先生夸起徒弟来,倒也是半点不心慈手软。
听南有些受宠若惊:“先生说笑了,自古天下哪有徒弟越过师父的道理?”
老先生笑着摆摆手,对皇上说道:“对了,方才我与你下的那盘棋呢?听说最后来了一步妙手?”
皇上大笑着,已经将方才输棋的不开心全部抛之脑后了,连忙吩咐宫人将那盘棋端上来:“我跟你说,这局棋可算是我赢了,你可不许再抵赖!”
老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怎么就你赢了?那分明是我徒弟下的!你这是耍赖,不算啊!”
先生与皇上算起来也有三十年的交情了,从皇上尚在潜龙时期,先生便是他府上的门客,之后皇上登基,先生成为宫中的棋士,如此看来,平常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皇上也只能在这位老挚友面前耍耍赖了。
听南站在一旁看着两个老顽童相护打趣,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既然先生一直在这殿里,那刚才她向皇上提出要求的时候,皇上为什么不让先生代他下棋呢?这样一来,她这局棋能否获胜,就要打个问号了。
他可以这么做,但却没这么做 ?背后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皇上这时抬头看了一眼听南,瞬间将她心底的想法洞察,朝她挥了挥手,道:“你且下去吧,天枢笔和圣旨朕会派人送去府中,但你记住,天枢笔你只能使用三次,过后便算是一支废笔,朕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至于昭告天下,为那孩子证明,可以,但不是现在。”
“皇上,臣女心中还有疑问,当年那道圣旨……”
“朕知道你想问什么,当年那道圣旨是有人求朕下的,至于那背后之人是谁,你如此聪明,还想不明白吗?”
“多谢皇上,臣女告退。”
行过礼后,听南便一步步退出殿外。原本是要去凤鸾殿与皇后娘娘下棋的,但之后宫人来报,皇后娘娘身体抱恙,这次对弈便取消了。至于剩下的那一局棋,各宫的娘娘妃子们自上次落水后,身子还没养全呢,皇上早早的便下了圣旨,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如此一来,她倒是省事了许多,可以直接去天禄阁。
她向皇上求取的那支天枢笔看似行事鲁莽,却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当年张楠谨出事后,皇上正好因旧疾复发瘫软在床,可事关重大他也只能拖着病体将此事料理完。之后细细想来,却是疑点重重,可天禄阁的文书已经归档,他身为九五至尊若再出尔反尔,定然会让全天下人笑话。
再者便是,辽疆驻军王世图背后势力颇大,尤其是在斩杀张楠谨之后,几乎在辽疆之地自立为王,可多年来却丝毫没有想要起兵造反的迹象,皇上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他起兵便新账旧账一起算,可若是没有,便只能装作一派君臣和谐的景象。
皇上不可能为张楠谨证明清白便挑起战事,但为原本清清白白的臣子修改文书却是力所能及。听南也正是料中了皇上心里的想法,才敢在大殿上单枪匹马的与皇上较量且还若无其事。
行至天禄阁的时候,听南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下,抬头望向牌匾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天禄阁!
可是,八年前那道说张楠谨战死沙场的圣旨又是谁求皇上下的呢?大姐?不,四姐跟二姐明显也被蒙在鼓里,究竟是谁呢?
就在她准备抬脚迈向台阶的时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抹坐在湖边哭泣的白色身影,还有在湖底拼命想把她带出水面,却因力气不够急得差点大哭的……
心缊?!
长泾。
昏黄幽暗的屋内,何玄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帐篷的内侧,后背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手肘轻轻撑在木椅的扶手上,十指交叉放在唇前。
满屋的阴暗昏沉,唯有桌上放着的一盏油灯,凭着渺小的火焰照亮跟前那个男人的侧脸。有隐隐跃动的光华在他幽深漆黑的瞳孔里流转,男人的视线紧紧盯着跟前桌子上那张雪白的宣纸,本已研好的墨现如今过了半个时辰,早已干的差不多了。
他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的坐了半个时辰,尽管面上表现得波澜不惊,在他此时心底却是极为挣扎和不安的。
明明这一刻他都等待几十年了,但为什么事到如今他却犹豫了呢?是因为千风吗?不,他对她没有爱!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一场精心筹划的阴谋,过后的每一次并肩作战,每一个眼神背后都隐藏着滔天的阴谋!
他表面是她的军师,实则是燕归辞的卧底,他对她从来只是狩猎者对猎物的怜悯,何来的感情一说呢?
几十年的精心谋划万不能在此时因为一时的心软便付之东流!他父母族人的尸骨还尚在泥土黄沙中不得沉冤昭雪,他现在又怎能对仇人的女儿心慈手软?
盛家不过是他的第一步,还有大理寺卿张仲韦,下旨杀他全家的皇帝老儿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想至此处,男人眼底的踌躇和挣扎全然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冷漠和绝情。他缓缓放下二郎腿,坐起身来重新研磨,而后一笔一划将几十年布下的天罗地网在纸上抒写出来。
他一共要写两封信,眼下的这第一封是写给燕归辞的,告知他长泾这边的战况,十日之后,他会写信告知早已商量好的尚国,借此机会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千风的部队!拿下长泾!
写到最后,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千风同他对话的场景,吴钦竟会发现滞留在京城中的一部分使臣,还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江州,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么大的事千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他,与他商量,以往就算是猎杀了一只兔子,她都会兴高采烈的同他分享,虽说不排除背后有吴钦撺掇的可能,可终归到底,还是对他起了疑心。
这一点千风没有说谎,据密探来报,燕朝派去的使臣几乎全都在吴钦手下丧命,燕归辞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的从他手下逃脱。
可,要不要以防万一,确认一下呢?
念及此处,他沾了沾墨,狼毫悬在纸页上,可转念一想,千风将燕归辞受伤的位置都一句不差的说的极为清楚,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一查便知的事她也无需用如此蹩脚的谎言。
就在他走神的这期间,沾满墨汁的狼毫悬在纸页上,因为他的迟迟未落笔,墨汁从狼毫笔尖滴落,原本雪白的宣纸上瞬间多了一朵墨花。
尚行舟收到何玄密信已经是两天后了,彼时他正在营帐内研究兵法,突然被一阵通传的声音打断,他不免有些恼怒,染上了些许烦躁的桃花眼抬眸看了一眼跪在身下的士兵,一眼便看到了士兵手里攥着的信封,轻轻蹙起了眉,然后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了。
他重新埋头看向手中的兵书,桑皮外壳上清晰的印着几个大字:将军册!
这便是尚国的国书,凡是记录在册的将军无一不是用兵如神,千古流芳,上面还详细的记载了将军著名的几场战事。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尚行舟还是停留在千风的那一页,不曾翻动一下,上面记录的是千风第一年到长泾与他作战的那场战事,顶着世人失望的眼光,拼尽全力拿下首胜,那场战事,不论是用兵,还是计谋,都堪称一绝。
或许世人关注的更多是她用兵方面的巧妙,但他更在意的是她在那段期间身上所担负的压力。一个将军能否取得胜利看得不光是他的能力,更多的是背后所支持他的力量,而这也正是千风真正厉害的地方。
都快到一个时辰了,跪在地上的士兵膝盖早就已经麻木了,可将军没发话,他也不敢擅动,只敢悄悄抬眼看将军到底在做什么,究竟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能比得上燕朝送来的情报?
一个时辰后,尚行舟合上兵书,抬眼看向跪在地上双腿发抖的士兵,淡淡开口道:“呈上来吧。”
“是。”士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
将信封放在桌上后,士兵就退下了。尚行舟缓缓拿起桌上的信封,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