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怀冷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她连忙放下药碗走过去:“大姐,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你这段时间劳累过度,应当多休息。”
怀冷摇了摇头,还是坚持从床上下来。轻尘没法子,她这个大姐脾气不是一般的执拗,寻常人哪劝的动她?无奈只能帮她穿好衣物,梳洗妆发。
怀冷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原本灵动的双眼深深的凹陷下去,眼底也是一片黛青,早已没有了先前的风采。自从得知千风出事后,她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整日只能靠做其他事来麻痹自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先前的时候,她总是教导自己的几个妹妹,不要逃避现实,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敢于面对。可是如今……
只要当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逃避现实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能麻痹自己……因为心痛的时候,真的能要了人半条命!
她沉重的合上眼,悬在眼眶的泪划过脸颊,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身后轻尘梳发的手一顿,看着铜镜中向来以冷静自持的大姐竟然哭了,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姐落泪。记忆中的她向来是冷静自持,不怒自威的,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令她方寸大乱的事情。
可是,她竟然看到大姐哭了!原来,不管表面多坚强的人,也会有绝望无助的时候吗?
那千风与听南,当时又是面对和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们在苦尽甘来的时候,选择用死亡结束这一切呢?
片刻后,怀冷睁开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意,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轻尘吸了吸鼻子,不想让怀冷看出自己刚刚哭过:“一天一夜,大姐是想问太子和三殿下什么时候出发前往洛河城吧?约莫就在明日。”
“太子……”怀冷眉头轻皱。
“听说还是太子主动向皇上请命的,当时皇上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可太子殿下还是执意前往洛河城。”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承天殿外,撞见太子急匆匆的赶去面见圣上,起初她还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竟让向来恪守礼仪的太子也失了方寸。
“原来这样……”
他竟是为了自己才去向皇上请命的,不惜触怒龙颜,冒犯天威。
看大姐的神色,轻尘也猜到了七八分,太子殿下定是听闻了此事,特意赶来相救的。
而皇上动怒的原因,想来他是想让太子留在京城中,择日尽快与大姐完婚,他这么一闹,怕是又要等个三五载。
“不过……”她有一个疑问。
“不过,镇压山匪流寇按理说只需要一名皇子,既然皇上已经事先钦点了三皇子,那为什么太子还是要执意前去呢?”怀冷静静道。
“没错!这也正是让我疑惑的地方!”
“罢了……”怀冷叹了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这些以后再慢慢查,总会知道真相的,当务之急,是得赶快调查出千风和听南死亡的真相,这几天我得抽空去一趟长泾。”
“不然,还是我去吧,这几天京城发生了很多事,你得留在父亲身边啊。”
“不行!”怀冷一口回绝:“这件事必须调查个水落石出,你去我不放心。对了,父亲怎么样了?”
“父亲已经醒转了,太医说已经没事了,但还是要多加休息。”
她点点头:“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太子和三皇子一走,我便出发前往长泾。”
“可是,据我所知,再过个一天,张心缊就要回来了,到时你若是不在京城,我怕……”
“张心缊……”一听到这个名字,怀冷果然犹豫了。
张心缊她作为大理寺卿的女儿,没事去长泾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做什么?她背后的目的一定不简单,千风的死跟她绝对逃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怀冷抬眼看向轻尘:“那,这件事便只能交由你了,虽说长泾现在没什么危险了,不过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轻尘点了点头:“嗯。”
轻尘是在夜间出发前往长泾的,彼时更深露重,天色昏暗,轻尘只骑了一匹马,趁着城门落钥之前,乔装打扮出了城门。
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未大亮,允承和允彦便已经率领三万大军立于城门之下,整装待发了。怀冷早早的来到了城门口,不管怎么说,允彦这份人情,她还是要还的。
彼时天色还未大亮,周围全是未消的寒气。怀冷一身蓝衣站在城楼之上,低首凝望着一身戎装铠甲的允彦,往日只见过他世家公子的穿着打扮,想不到他身着军装倒也端了几分凛冽英姿。
允彦适时的抬起头来,正好与城楼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视,她看到他神情一滞,而后又旋即笑开,如春风遇明月,恰好能旖旎了她一滩心水。
“想不到父皇竟会同意三弟带兵前往洛河城。”
怀冷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望向身边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太子允承,他亦有好看的眉目,只是在她心间泛不起涟漪。
她不经意间的往后一瞥,像是发现了什么,又淡淡收回目光,轻笑:“太子殿下想不到的可多了。”
“比如?”他扭头看向她,反问。
“比如您一定想不到皇上竟会同惠妃娘娘一同前来,为您和三殿下送行。”
允承一愣,却又看到怀冷往身后退了一步,行礼:“参见皇上。”紧接着,又对身旁姿容华丽的女人一拜:“惠妃娘娘。”
允承很快反应过来,往身后一退,拱手作揖:“儿臣参见父皇,惠妃娘娘。”
皇上摆摆手,示意俩人免礼。姚惠妃望了一眼怀冷,又瞧了瞧一旁戎装冠发的允承,凑到皇上耳边,掩嘴笑道:“方才臣妾还跟皇上说呢,这昭宁郡主与承儿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光是这么并肩站着,便已然能看出几分夫妻之相了,皇上您说呢?”
皇上笑了两声,从他眼里也看得出对眼前这对壁人的赏识,但一想到过后不久太子便要远赴洛河城,十几年前就已经订好的亲事,如今一推再推,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姚儿说的有理,只是,眼前这对壁人既有婚约傍身,却无婚礼之实,让世人瞧了,难免让人唏嘘啊。”说完,还颇为幽怨的看了允承一眼。
怀冷自然听出了皇上语气里的不满,也不可能眼看着允承落入两难的境地,毕竟他起初也是为了自己:“太子殿下如今正是一展宏图的年纪,自古天子向来都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太子殿下能有此雄心壮志,上战场拼杀,乃是我大盛黎明百姓之福。”
听了怀冷这番话,皇上点了点头,不再计较这件事。倒是一旁的姚惠妃,莞尔一笑,不知又打了什么坏心眼,说道:“昭宁郡主果真是利牙利齿,妙语连珠,怪不得世人都说盛家几个女儿皆生了一副能说出花儿的好口才。”
“惠妃娘娘过奖了。”怀冷笑笑,见她点到为止,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也不再同她计较。
反正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位长公主,从小她便不喜欢自己,凡是大大小小的宴会,遇见了不说上两嘴,她定然是浑身不舒服。不过,怪不得她能在这深宫里活那么长的时间呢,嬉笑怒骂从来只是点到为止,叫人听了不舒服,偏偏又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也该出发了。”皇上及时出言打断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是。那父皇,儿臣便先告退了。”
说完,允承又看向了面前的怀冷,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怀冷轻轻一笑,半蹲下身,双手交握,放置胸前:“祝太子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天命攸归。”
他亦回之一礼,只是嘴角的笑怎么也掩不住:“我心虔诚,万望双遂。”
天色完全大亮之前,允承和允彦已经率领三万大军离开上京城了。从城楼上离开之前,姚惠妃单独唤住了怀冷:“昭宁郡主且慢。”
怀冷停下脚步,疑惑的回过身:“惠妃娘娘可还有事?”
“也并无要事,只是,算算时间,令妹也该从长泾回来了吧?我近日得了一本上好的棋谱,想与她一同探讨。”
怀冷整个人都愣住了,眼中的震惊久久不散,她紧紧盯着面前的女人,妄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异样,然而没有。
姚惠妃竟然丝毫不知听南已经去世的消息?!
姚惠妃望着怀冷的眼神逐渐疑惑起来,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郡主?”
怀冷回过神来,想着要如何开口回答这件事:“啊……听南她,她……”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皇上忽然发觉姚惠妃并没有跟上来,不由得驻足回头观望。
身旁的宫女看不下去了,提醒道:“惠妃娘娘,皇上那边还在等您。”
或许她也从怀冷复杂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再追问下去,只点了点头:“那,郡主,后会有期。”
说着,便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步离开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