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她上次这么生气还是在自己夜半子时偷袭军营的时候。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样子，满眼腥红，双目泣血，几缕发丝和着粘腻的鲜血粘在她的脸庞上，徐徐转身，抬眼朝他看来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阴狠和杀意看起来就像是 从冥府枯坟里爬出来的恶鬼，来朝他索命来了。
他沉浸在这种深深的恐惧里，因为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所以当千风挥舞着大刀朝他奔来的那一刻，他都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闪着寒光的刀刃悬在他的头顶，他才从噩梦中惊醒，然而此时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举起兵刃，生生挨下这一刀。
“哐！”
兵刃相碰的刹那，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被这股余震震碎！他吐出一口鲜血，再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臂早已被震得发麻，握着刀的那只手还在轻微的颤抖。
千风同样被这股余震震得不轻，不过只是手臂有些发麻而已。然而这一震却让她从方才滔天的杀意中清醒过来。
杀人的确会让人上瘾，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从小到大她都会极力控制着自己，一旦她彻底沉浸在这种杀人的快感里，那她跟江湖上那些以杀人为乐的恶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记得她第一次体验这种杀人的快感还是江湖对她的一次围剿大会上，那次来的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但一场暴雨后全都成为了她刀下的亡魂，但事后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关于那段往事的记忆。
也许正如吴钦所说的，她这样的人，若不是生在了官宦世家，只怕是要成为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尚行舟！今日这笔帐我给你记下了！将来是要还的！”
千风刷地一声举起大刀，闪着寒光的刀刃对准尚行舟，言行间充满挑衅。然而，尚行舟看了眼面前的大刀，又看着千风的脸，就这样一步一步退出了她的视线，他只轻轻一挥手，便有无数士兵涌上来。
尚行舟在千风眼底彻底淹没于人海，她想上去追赶，却被周围涌上来的尚国士兵纠缠的脱不开身。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尚行舟看着有些奇怪，虽说正经了些，但总感觉他的眼睛里似乎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就连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另一边，何玄站在山崖上，俯首看着身下的嘶鸣马裂。过后不久，有前线的士兵来报：
“军师！吴统领发现敌营有大量弓箭手隐藏在暗处，致使我军大量伤亡，恳请军师派兵前往清理那批弓箭手！”
何玄神色一如往常般平静，尤其是那双眸子，幽静的仿若一滩清水，良久 ，淡淡开口道：“至使我军大量伤亡？那便派余下的千影铁骑前去清理吧。”
士兵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何玄，千影铁骑除却吴统领与将军，任何人都不得调令，这一点军师应该比他更清楚：“军师，这，恐怕有些不妥……”
何玄眸光淡淡的，神色愈发平静：“有何不妥？既是吴统领送回来的消息，想必背后的意思也是让千影出手。”
那士兵低头一想，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属下这就前去传达吴统领的意思。”
士兵走后，何玄重新转过身，抬头看着天边那一抹破晓的黎明，嘴角轻轻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这样一来，便万无一失了 。”
只要调离千影，余下的便尽在他掌握之中！
这场大战将近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大盛士兵伤亡惨重，原先三万多人马现在只剩下不到一成，千风杀红了眼，仍想凭借一己之力杀出重围。
吴钦上前来拉住几近暴走的千风，大声道：“我军如今伤亡惨重，凭你一己之力绝无可能杀出重围！我们得想个办法，不然，余下的士兵也只能陪你我命丧于此！千风！！”
千风在吴钦最后一声喝斥中渐渐回过神来，她看着吴钦的眼睛，眼底腥红的杀意忽然退却了几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几乎全是尚国的兵士，大盛的士兵本就所剩不多，现如今早已变成了以一对三的局面，今日这一战，怕是要惨败。
“不，不对……”千风喃喃，看着周围满地的尸体，又想起尚行舟不同往日的怪异，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她仍然不愿相信。
吴钦也察觉了：“什么不对？”
千风瞪大了双眼，语气中充满了惊愕：“我怀疑我们的阵营里混进了尚国的奸细，否则就算尚行舟早有埋伏，我军将士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可今日应战的士兵全都是由我亲自挑选的。”
说罢，一个尚国士兵手里举着一把大刀朝他们冲来，千风抬手一挡，飞起一脚将其踹翻，又将手中的刀一挽插进了一个准备从侧面偷袭的士兵的肚子里，狠狠一抽，鲜血喷洒的到处都是。
千风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转过身拍了拍吴钦的肩，安慰道：“没事儿，我相信你。”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向身后，翻身一跃，飞上马背，马儿抬起两只前蹄嘶鸣一声，朝敌营冲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吴钦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千风孤身一人在满是尚国士兵的人堆里大开杀戒，而后一路狂奔朝远处的山谷奔去。
“千风！你要做什么？快回来！”
吴钦在身后大喊一声，但终究被耳边刮起的狂风所掩盖：“驾！”
“余下的弟兄跟我走！”
吴钦无奈，只得迅速飞身上马，领着剩下的士兵赶紧追上她。
千风所去的山谷是一片乱石群，若是尚行舟趁机带人包围，千风是插翅也难飞，他隐隐猜到千风想要做什么，可又不愿去深想，她当真就如此信任何玄？
另一边远在后方的尚行舟也看到了千风的动作，他当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那是一堆乱石群，被困在里面的人出不来，在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如此一来，他就只好退兵，当然，还有另一种办法，若他带领余下的几万士兵将她包围，那么她就可以和何玄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两股力量夹击，他不败才怪。
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她来说都有利无弊，若他选择退兵便是明哲保身，若他趁机包围，便是一网打尽，这一招实在是妙！
不过，实现这些的基础就是何玄必须是她那头的人，不知她想没想过，若何玄就是那个内奸，此举可不就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她这是在拿几万兵士的身家性命在跟他赌，赌何玄对她的真心！
“禀报将军！敌方首领携带剩余士兵往乱石堆奔去，是否趁此机会将其一网打尽？还望将军明示！”
尚行舟眯了眯眼，不由自主篡紧了拳头：“传我命令，带领余下将士包围过去，困死便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是！”
一旁的副将望了望天色，已经大亮了，明明早就已经到了信里商议好的时间，可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将军还是毫无动静，便上前一步说道：“将军，时辰已经过了，如此再耽误下去，怕是要误了大事。”
闻言，尚行舟合上眼，叹了一口气后缓缓道：“走吧。”
另一边，千风和吴钦带领剩下的不到一万的士兵躲进了一个由一块巨大的岩石撑起来的山洞中，隔了一段崎岖不平的乱石堆，外面便是尚行舟闻风包围上来的士兵，双方都躲在岩石后，遥遥对望，但谁都不敢妄动。
千风爬在一块相对光滑的岩石壁上，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人群，跟吴钦说道：“这尚行舟还真敢包抄上来，他难道就没想通我此举的用意？”
“千风，你这么做还是太冒险了，且不说何玄能不能领会到你此举的用意，若那尚行舟突然来个狗急跳墙，带人冲了进来，我军必然损失惨重。”
“他不会这么做的，什么时候他能当机立断，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他斗三年的时间了，即使就真像你说的，他带人冲进来，他又能捞到什么好处？还不是同样损失惨重，所以你就放心吧，他今天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退兵，二就是被何玄一网打尽！”
“那你就没想到第三种结果？万一……”
“万一什么？”千风扭头看向他。
看着千风如此真挚的眼神，有些话他反倒说不出口了，只能摆摆手：“没什么，再看看情况吧。”
万一，何玄就是那个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内奸呢？你将全部身家性命托付于他，就没想过他或许就是那个一直埋伏在你身边的内奸？
你就如此信任他？甚至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同托付于他？
另一边，何玄站在山崖上将方才的战况尽收眼底，他是真的没想到千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原本按照商量好的计划，尚行舟的人应该早就冲进营地，将他绑走了，可是过后许久他都迟迟不来，甚至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就在他以为计划可能要推迟的时候，没想到千风却又突然带人冲进了乱石堆。
其实他早就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但是没想到，千风竟然还如此信任于他……
又或者说，这其实是千风对他的一种考验，不管往日的行为举止再怎么疑点重重，只要他今天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那么他们就还可以回到从前；可若是他没去，那便意味着，他们之间便真的走向死路了……
这同样也是尚行舟给他的选择，从他拖延时间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他在给他机会，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突然笑起来，开始一步一步的往后退，步伐紊乱，
可是……
事到如今，他还有回旋的余地吗？他辛辛苦苦埋伏几十年等待的就是这一天，他的人生，他的选择，从他全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便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早就已经在上元节那天，跟随他的族人，一同被埋葬了。他的心早就已经腐烂了，坟头的枯草都两丈高了，眼前的不过是一具早已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罢了……
已经死去的人还有选择的机会吗？当然是一头扎进那腥臭腐败的淤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