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她仰起头,泪水流淌进衣襟,又湿又冷:“我三姐到死都在护着你,不肯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于你,哪怕被你陷害致死,也依然为你留了一份余地,可我不会——三姐因你而死,哪怕上至碧落,穷至黄泉,我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听南的话落了三分余地,却将他逼的退无可退。他隐约听出了她口中的‘当年真相’指的是什么。
她看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惊慌,嘴角终于不可抑制的上扬:“何玄,听着——十年前礼部尚书若言尉作奸犯科一案,另有隐情。大理寺卿张仲韦没有诬陷你的父亲,当然,你父亲也没有徇私舞弊,犯下滔天大罪,因为,当年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你猜猜是谁?”
说到这里,听南便不肯再说下去了,而是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面上不断闪过的复杂的神色,惊慌,惶恐,茫然,恐惧。五彩缤纷的颜色在此时汇聚在他眼底,刹是好看,只可惜这么美的景色,三姐却看不到了,她本应是这世上第一个见到的人。
这一刻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的心底,说不清也道不明,就像是被一团扯乱的麻线糊住了心,他怎么也看不破这其中的玄机。但——
他明明又可以在那些细碎的裂缝中,辨认出其中的真相。
最终,他合上眼,深深的埋下头:“还请盛五姑娘为我指点迷津……”
她冷笑:“何玄,事已至此,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或者,你已经懦弱到没有勇气去面对当年的真相了?”
何玄脸色煞白,沉默不语。
“好,那我便亲自告诉你当年的真相,大理寺卿与你父亲,他们两个谁都没有错,真正有错的人——是你!”
何玄心中一震,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当年京城里有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此人多次担任先帝科考的出题人,卸甲归田后便在京城中开了一家私塾,其中不乏一些名门望族的小公子小少爷,当年,具有才子之名的若小公子也在这家私塾。
这位老先生有个习惯,总爱拿年前的考题作为作业考验学生,若小公子的父亲又连续三年担任科考的出题人,家中定然有许多学习的资料,一时难免成为学堂上众人研讨的对象,而这时,就会不断有人怂恿若小公子去父亲的书房查找资料,带到学堂来供大家分享学习。你猜后来怎么着?”
“不要再说了!”何玄抱头痛哭,已经丧失理智了。
可听南哪会管这些,他不想听那她便偏要说,看到他越痛苦他便越高兴!
“后来,在旁人的不断怂恿下,若小公子果真照做了,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将一份尚未成形的资料带到了学堂上,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后来这份资料传遍了满京城!千人中举,白人探花!何玄,当年的罪魁祸首是你啊!”
“别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何玄捂着耳朵,却依然能听到她的声音,尤其是最后那句,仿佛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心底。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吗?”
何玄稍稍安静了些,茫然无措的抬起头,带着满脸的泪水看向她。
“就在出事后,你父亲带着一封血书求到了我父亲跟前,那时我与三姐皆在门外,不知不觉间竟偷听到了这天大的秘密!你知道你父亲知道真相后,做了怎样一番选择吗?他说——”
“无论犬子是否真的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也请太师将今日这番话牢牢咽在肚子里!无论任何人提起此事,只管将我若言尉作奸犯科推出来,也莫要提及小儿半个字!还望太师成全!”听南一字一句学着当年若言尉的语气。
听至此,何玄已经彻底丧失理智了,嘴里满口胡言乱语:“不!你胡说!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想让我为你的三姐偿命,所以才编出来这么大一段谎话,对不对?对,没错!这一定是你编出来诓骗于我的……”
“何玄!”听南忍无可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愤愤说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应当比我更清楚!当年,你父亲不惜含泪认下这‘作奸犯科’的罪名,即使满门丧命,也要拼尽全力保住你!可是你呢?如此简单的道理,稍微一想便能知晓,整件事情谁对谁错,谁还能比你更清楚?
可你宁愿逃避,也不愿正视自己的错误,背叛大盛,认贼作父,这便是若大人用全家性命换回来的若小公子啊!!与那隐匿在泥沟瓦渠里不见天日的蝇虫有何区别?!”
说完,听南狠狠一推,何玄狼狈的摔在地上。事已至此,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已被人扯破,那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活在世上呢?
“呵呵呵……”他笑起来,混着满脸的泪水,可怜又可悲。
“何玄……”听南冷冷开口道:“若你心中当真还有最后一点良知的话,就该好好活在世上!因为你这条命,是你父亲用全家老小的生死,和我三姐的一身清白换来的!但凡你有一点廉耻之心,就不会在此时带着满身的罪孽和谩骂进入阴曹地府!
你要活着,活到寿终的那一天,用你的余生来为那些因你而死的人祷告,赎罪!”
何玄仰头望着满天的大雪,用沾着残雪的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而后硬撑着缓缓站起身,一个趔趄后又拖着沉重的脚步满目怆然的向前走去。
所行之处,留下的皆是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血脚印,他拖着步伐,在雪地上摩擦出一连串的血痕,然而此时心口处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就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带着遍体的伤痕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漫无目的地朝前方走去。
心缊一身白衣就站在他的对面,簌簌而下的大雪将两人的身影打残。她定定的凝望着他,原来这就是听南数日前告诉她的另有隐情。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冲动一刀杀了他,要想让一个人痛不欲生,最好的办法不是给他致命一击,而是在他什么都拥有了之后,再将他推向深渊。
何玄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忽然就明白了她身上那袭白衣的含义,原来这十几年来终日活在痛苦与仇恨当中的,不止他一个。而造就这些痛苦与仇恨的,却是他!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脚步一滞,就在心缊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片刻后,颓然倒下。
心缊只看了一眼倒在自己面前的何玄,目光冰冷。她终究忍住了心底的冲动,造就这一切真正的凶手,如果不是他,母亲就不会死,哥哥也就不会主动找上燕归辞,与他做交易,更不会有之后的那么多事!
他身上背了这么多条人命,就让他一死了之,未免也太过便宜他了!听南说得对,他要用他的一生来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和因他而死的人,偿还祷告!
她缓缓舒出一口气,紧捏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然而当她再次抬眼看向听南的时候,忽然发觉情况不对。
听南拘偻着背,浑身颤抖着,一只手放在心口的方向,像是,像是……
“听南!”
她拼命跑过去,然而一切都晚了,玉簪已经插入了心脏,她还是来迟了一步。
“听南!你这是做什么?!”
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她牵起一抹苍凉的笑,扭头看向她,眼神迷离:“你可满意了?”
她眼角落下一滴泪,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我……”
“罢了……”她缓缓阖上眼,神情像是疲倦至极:“你赢了……”
说完,她徐徐朝身后倒下。
她突然紧张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听南!听南你醒醒!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听南倒在雪地上,额尖轻轻碰着千风鬓角,神情阖然,与千风相依而眠……
她看着双目紧闭的听南,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体验到这种心碎的感觉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在听闻哥哥的死讯后,坐在湖边哭泣的时候。
她答应了哥哥要保护好她,可是如今,又亲手害死了她……
“不,不会的……你怎么可能会死?胜负未分,我亲手害死了你的三姐,你还未报仇,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抱恨终天?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说着,她又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脉搏,不论她尝试多少次,也改变不了面前的已然是一具尸体的事实。
在第无数次尝试后,她终于心如死灰,无力的跌坐在地:“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吴钦从不远处走来,语气冰冷:“你害死千风,又害死她的妹妹,如今,她们俩姐妹皆因你而死,你心中可满意了?”
“不会的!我了解她,越是这种时候,她心中的恨意就会越坚定!若没有亲自报仇,她是不会寻死的!”
“可如今你又作何解释?”吴钦反问道。
“我……”
“罢了……雪夜苦漫,寒风入骨,就地埋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