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动静一字不落的钻进了允彦的耳朵,他无力的笑了笑。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她也还是在为自己的将来的铺路,既然改变不了当下的现状,那她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即使泰山崩于面前,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清楚一切的应对之策——哪怕这泰山之下,压的是两条人命。
这就是盛怀冷啊,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她服过一次软,他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扰乱她的心弦。
过了许久,她抬起头,望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缓缓叹出一口气,这一刻,终归还是要来的。
她紧紧攥着那道传位圣旨,并没有忘记她此番前来的目的。大盛如今危急存亡,二皇子率兵城外,蓄势待发。唯有新皇的登基才能化解这一场矛盾。
虽然她早已不想接手这烂摊子,但——即使到了最后一刻,盛家也必须清清白白的与大盛剥离。大盛可以亡,但她要这天下百姓知道,罪魁祸首不是盛家!
在簌簌落叶中,她终于迈开步伐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及其沉重,也正如她每一下跳动的心弦。时间仿佛过了很久,这短短几步路程,仿佛已用尽了她的一生,最后站在那扇门前时,仿佛已是阅尽千帆两鬓斑白的妇人。
她最终选择了右手边的那间屋子,伸出手时她突然想起了临行前轻愁对她说出的那番话,她当时只觉得气愤,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竟然说出了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轻愁当时说那番话的用意。
允彦死死注视着眼前那扇门,十六年的冷漠与回避,他从来不奢求什么,但这一刻,他真的也想被坚定的选择一次,就像当初他坚定不移的认定她一样。
她轻轻用力,房门缓缓打开……
他从来不信神,认为寺庙中那些泥塑的观音菩萨全都是世人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臆想出来的假象,可只有当自己真正走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才能明白,所谓神明,无非就是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所以,神啊,祈求你给我一个再继续坚持下去的希望吧,我将用这一生来守护这一道来之不易的光……
他视线紧紧注视着面前的木门,一阵‘吱呀’声响过后,一切重新回归平静。这一刻,有无数的落叶齐齐飞簌,漫天都是凋零与萧瑟的声息;万物枯萎落下地面的刹那,满世界都是生命临死前心脏碎裂的声音。
怀冷抬眼望去,与木桩上的男子视线交汇,好似没有什么不同,她不过是做了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情理之中的正确选择。
这个选择对大盛来说是正确的,但对她自己呢?是否正确?
她不知道。
燕晁一路拍着掌走来,赞叹道:“昭宁郡主真不愧是女中豪杰,果真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恭喜你,现在你可以带着太子殿下离开这里了。”
说完,立马有两名士兵走进来解开允承脚上的镣铐,他受伤了,但伤得不重,勉强可以走路。
怀冷走上前扶住允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里,出这道门的时候,她还是回身望了一眼隔壁的房间,尽管眸中流露出些许的不舍,也依然无法洗脱她绝情的事实。
下山后,重新回到镇上。比起方才的静谧,此刻的小镇上四处都透露着诡异与潜藏的危机。
怀冷让受伤的允承翻身上马,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
“那你呢?”允承脸色苍白,看向怀冷的眼神中却透露着一股担忧。
这是他从山上到山下说的第一句话。
怀冷摇摇头,脸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我没事,殿下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就这样,怀冷牵着缰绳,两人一马,慢悠悠行走于空荡萧瑟的街道中央。
突然,一阵穿堂风而过,楼上紧闭的窗户‘砰’地一声被吹开。怀冷瞬间警觉,下一刻,无数黑衣人从楼上楼下紧闭的门窗中纷纷跳出。
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径直朝她砍来,怀冷一个仰身,闪着寒光锋刃从她面前掠过。不等回神,刀剑碰撞的声响已经在空旷的街道中央四散开来。
马身上系了一把佩剑,允承抽出长剑,开始抵挡周围尝试靠近的黑衣人。但那些黑衣人似乎是带着指令来的,全都奔着怀冷的方向去,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怀冷应付这些黑衣人尚且自如,但这条街道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前方不知还有多少刺客在等着她。
这些不是燕朝的人,如果燕朝想让她死,那早在之前就不该让她出那道寨门。所以这些刺客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张心缊派来的人!
如果是张心缊想要她死的话,那也就不稀奇了。毕竟她们之间,不是鱼死便是网破,早点铲除异己,对她们各自来说都是好事。
允承骑在马上跟在怀冷身后,他本是想下去帮她一起应付这些黑衣人,但他手臂中箭,早已抬不起来,就算下去也只是成为拖累。
他视线紧紧追随这人群中那道雪白的身影,眼中像是含了一块混着胆汁的糖,柔情下混着无法言语的苦涩。
方才在山上,在那间屋子里,他从来没想过她选择的人会是他,因为他太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了。
他与她之间,永远只能是太子,与未来的太子妃。未来这个词真的好遥远,他用尽一生的时间,也无法向她靠近。
他跟她看似很近,实则中间相隔着天涯海角;而允彦看似离她很远,实则两颗心挨得很近。
怀冷游走于鱼龙混杂的黑衣人之间,眼前不断的有寒光闪过,几招过后身旁的黑衣人一声不啃的倒在地上,汩汩鲜血从喉咙间溢出。
从前只听说过盛府嫡女武功高强,毕竟能在武斗场那种地方待上一年多的人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但这些也全都是他从外人口中听说的,至今还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出手,至于她真正的身手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行云流水,招招狠辣,与千风的手法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一招毙命,一点儿不拖泥带水。这样的路数就算是人数压制,也能保存力气杀出一条血路来。
将眼前最后一个人解决完,怀冷继续向前走去,果不其然,十步后从门窗内又纷纷涌出不少人。
怀冷面无表情,一袭白衣也被鲜血浸染。记忆中,上次自己大开杀戒的时候,还是在擂台上完成第一百场胜利的赛事,她清楚的记得,她那次的对手是,玉生烟。
漫漫长街也终于看到了尽头。山顶上并肩而立的两人将山下所发生的场景尽收眼底,眼看着怀冷就快杀出头,燕晁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问道:“现在你可满意了?”
张心缊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
燕晁继续道:“你不是亲自看着她下葬的吗?怎么?你怀疑她还活着?”
如果盛听南还活着的话,那她在知道自己的长姐孤身赴险的时候就该派人暗中相助,可她辛辛苦苦布置了这么久,最后竟然什么都没看到。
再回想起那日盛怀冷对她说出的那些话,难道听南真的已经死了?
不知为何,越是这样,她心中的感觉就越是强烈,总感觉她还活在这世上,不管是身处局外,还是局内。
“你若是还无法打消疑念的话,何不再去长泾看看?是真是假一瞧便知。”燕晁似笑非笑道。
张心缊狠狠瞪了他一眼,严声警告道:“我警告你,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擅自动那座坟墓,若是被我发现的话,绝不轻易放过你!”
他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谁知她的反应这么强烈,像是被掘的是她家的祖坟一样。
说完,她便转身往回走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高声问道:“你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的答道:“不是还有一个人没处理干净吗?”
顿了顿,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来转身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说起来,你们还算是半个表兄弟吧?”
姚惠妃乃是燕朝的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而他作为父皇的第三个皇子,似乎是该唤姚惠妃一声姑姑,而大盛的这位三殿下,跟他也确实是沾了一部分血缘关系的。张心缊这么说,也确实没错。
他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却抬脚跟上了她的步伐。
她轻声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你这姑姑还真是狠心呐,对自己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他无声笑笑:“也是没办法呐,若不这么做,接下来的计划便无法实施,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便也功亏一篑了,只盼我这位表兄能够争气些吧,莫要辜负我的期待。”
“噢对了!当时一起抓获的不是还有一个名叫玉生烟的侍卫吗?一起放了吧。”
“还说别人狠,若论心狠手辣,我看这个世人也没人能比得过你。”
……
洛河城外的那片危机四伏的山林,就是允彦和他那个名叫玉生烟的侍卫,最终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