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看清四周没有人后，才缓缓松开手：“这种话你怎么敢说得出口？！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莫离看着眼前神情慌张的二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不管真相再怎么难听，他也还是要问出口！
“我知道……所以我只问二姐一个人……”他埋下头，糯糯的答。
轻尘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好了，今后多加注意就是了，不管在多亲近的人面前，宁可少说一句话，也绝不能说错一句话，否则你到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点了点头，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她。
她叹了口气，这些他迟早还是会知道的，与其让他在一次次残忍的现实中得知真相，倒不如先给他做一层心理建设。
“莫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大可不必将自己的真心全都付诸于大盛，你出身在一个官宦世家，从小是在皇城里长起来的，在你心中还对大盛保留着一片炽热忠孝之心，我能理解。但是……”
她顿了顿，眼神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如今的大盛，已经不值得让你奉献自己的一切了，它早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大盛了，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躯壳罢了。”
莫离神情迟钝，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轻尘便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说道：“这么说吧，你看这个苹果，光从外表看不出它与其它水果的区别，但是，它已经在这里放置了太久，内心早就已经开始腐烂了。”
说着，轻尘手腕一用力，将一个完整的苹果瞬间掰成两半，里面果然已经开始蛀虫，烂化了。
她继续说道：“但这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形成的，一个苹果可能最多也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但一个王朝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上百年，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一个盛家何其渺小，又岂能阻止一个王朝的衰落呢？”
听到这里，莫离的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仿佛一盏落满灰尘的烛灯。
是啊，盛家的女儿能换来盛家百年昌盛的荣耀，可盛家却换不来一个王朝长盛不衰的命运。
“我知道了……”
她紧紧注视着他的眸子，说道：“莫离，二姐不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大盛是衰落了，但这跟盛家没有一点关系，你能够陪它坚守至最后那一日，便算是作为一个大盛子民对它最好的答复了。
你将来是谋大事的人，大盛的落败并不能换来长久的和平，而你就是未来搅动这天下风云的关键人物！”
莫离心中一惊，看向二姐的眼神满是震惊，可却又在对方温和安抚的眼神中，逐渐安稳下来。
“二姐……”
她看着面前的男孩，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扶上他的肩，轻轻一捏。
莫离浑身一震，他身子骨真的太单薄了，仿佛自己再一用力，他就能在自己眼前碎掉。这么瘦弱的肩将来也不知该如何承担那么重的担子，以后若是没个人替他分担这一切，她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莫离察觉到了二姐眼中的哀伤，立马挺直了脊梁，拍拍胸脯，自信的说道：“二姐你放心吧，你说的话我全都记住了，将来不管发生什么，盛家都会永远存在于历史的长河中，只要我还在一日 ，便没有人能够将它抹去！盛家不是大盛，后者能被人轻易消抹，前者只能长盛不衰！”
闻言，轻尘立马笑了：“好一个长盛不衰！来日我定要看你亲自兑现诺言，看你今日许下的豪言壮语，究竟是大放厥词，还是鸿鹄之誓！”
今日的阳光真好啊，她真想把如今这一刻的光明与灿烂连同少年郎一身的壮志凌云镌刻在心底，来日若身处黑暗，心中也自有一片光明仗亮前方。
然而，这片光明与灿烂并未连接天下，此时的长泾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一场天劫蓄势待发。
吴钦一身黑衣矗立在连绵不断的阴雨中，他定定望着眼前被雨水打湿的枯坟，眼神里仿佛住着一头凶猛的异兽，扑面而来的雨水打落在他俊朗的脸庞上，从额上滚滚滑落。
良久，他缓缓抬手，身后的几名部下立马手拿铁锹，走上前一铲一铲将坟墓挖开。
而他站立在倾洪而下的大雨中，仿佛一尊不可撼动的神像，眼神坚毅，即使雷声撕裂于耳畔，也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
时间匆匆流逝，铲土的声音戛然停止，而他也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倾盆大雨，深深合上眼，吐出一口气。
他迈开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墓坑旁。雷声在这一刻轰然大响，扯着闪电在这一刻照耀地上之人煞白的面容。
她们还是保持着起初下葬时的姿势，互相依偎，抵额而眠。
吴钦只望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紧接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凭着感觉盖在一名女子身上，再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冰凉的雨水打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头埋在他的臂弯里，雨水顺着她垂落的手臂流淌而下一道水柱。
从前他不觉得她是死了，但在这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抱着的是一具死尸，她静静的躺在自己的怀里，但他却感受不到她一丝呼吸声。
这种感觉，比窒息还难受……
天上雷声滚滚，一声堪比一声，如山河崩碎一般撕裂在他耳边，而他紧咬牙关，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只稳稳的抱着怀中的女子，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记忆中有明灭交替闪烁的光，迫使着她睁开眼来，她只略略动了下手指，全身上下便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她皱了下眉头，终于还是徐徐睁开眼来。
昏暗的房屋中，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只燃烧于床尾的烛台，柜子上已结满了厚厚的一层烛霜，灯火如豆，渺茫而微弱。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情景，她的心中像是被扎了一根刺般，剧烈的疼痛终于让她在方才一片漆黑的噩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从纸窗透进来的光来看，外面的天色似乎正当明亮，而屋里却昏暗的如同昼夜，房梁上积落的一尺多厚的灰尘，还有一张吱呀作响的黑木桌子，这便是这屋里的所有了，一切都是那么落败不堪。
然而，这污浊之地唯一皎白的颜色，却是一位小男孩郎清澈的双眸。她一眼看去，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跟莫离年纪相仿。然而——
小男孩见到她醒来后，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捧过一碗姜汤，小心翼翼朝她走来。那个碗都有他巴掌大的小脸那么大，她躺在床上都能看见摇晃欲滴的姜汤，仿佛随时都能溅出来。
小男孩聚精会神的盯着手中的大碗，神态笨拙而莽撞，丝毫没注意到脚下，她想开口提醒，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少年被地板上松动翘起来的木板绊了一跤，直接连碗带人扑到在地上。
“哐咚”一声，他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噪音。
她扭过头，不忍再看小男孩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从方才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就感觉他跟寻常人不太一样，有点……傻兮兮的，似乎脑子不太好使。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确实印证了她的猜想，得知自己闯祸后，他飞快的爬起来，将掉在地上的碗紧紧护在怀中，他就这么坐在满地的汤汁中，不哭也不闹，但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门口的方向。
果然，没多久大门被正当中一脚踹开，冲进来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手里拿着菜刀，菜刀上面还沾着喂未掉的青菜碎叶子。女人凶神恶煞，只匆匆看了一眼屋里的状况，便几大步走过来一把揪起少年的衣领。
小男孩身子骨单薄，女人轻轻一提整个人便被提到了半空中，他下意识挣扎了哇哇叫了两声，无果后干脆不做反抗了，就任由女人这么提着。
小男孩身上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袖子都能长出一截来，应该是女人丈夫不穿的衣服，将就着套在了小男孩身上。
女人看了一眼洒在地上的姜汤，忍不住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一天天是干什么吃的？！叫你端个汤都做不好，你还有什么用？！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着，女人下意识扬起手中的菜刀，意识到不妥之后，将菜刀仍在了地上，扬手便照着小男孩瘦骨嶙峋的脊背几巴掌打下去，男孩等的哇哇大叫，却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
他好像只感到了疼痛，并没有感到委屈。
“小兔崽子一天天只知道吃喝花老娘的银两，叫你做个事都做不好，老娘养你有什么用？！若你会说半句人话，看老娘不把你发卖了出去……”
女人无休无止的打骂还在继续，然而她却是听不下去了，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了，挣扎着坐了起来，故意咳了两声企图吸引女人的注意力。
“咳咳。”
女人果然停止了打骂，放下手中的男孩，扭头朝她看来，视线不停在她身上游走，片刻后，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想不到她随便捡来的落水女子，模样竟还有几分天人之姿，之前只看到她脸色煞白，根本看不出好坏来，如今脸上有了血色，竟然是这样精致的相貌。
“哎呀呀！这可不得了！”女人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将方才的恼羞成怒全都抛掷脑后，围着面前的少女来回打转：“这样的货色可不多见啊！老娘活了大半辈子，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妙的可人儿！老黄，老黄！快过来看啊！咱家可捡到宝贝了！”
听南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便有一个一脸老褶的男人闻声赶来：“咋了？不就捡到一个女人吗？有啥大惊小怪的……”
男人话还未说话，视线便落在了坐在床头的女子身上，尽管听南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看，人也手了一大圈，远远没有在姐姐身边时的那种仪态风姿，但毕竟底子摆在那里，就算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依然是寻常人望尘莫及的另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