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千风一震,眸底的神色迅速由平静转为震惊,再到恐惧:“你,你还伪造了我与父亲通信的假象?!竟妄图将这顶谋逆的帽子扣到我父亲的头上?!何玄,我盛家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下此狠手?!”
何玄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后退一步转过身去,自顾自的说道:“没错,你正是得了你父亲的授意,才孤身一人闯入敌营,因为朝中已经有人发现你与尚行舟暗度陈仓了,为避免惹人怀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连书信都伪造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说着,何玄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上面苍劲有力的写着两个字:千风。拆开信封,里面洋洋洒洒的满篇小楷,字迹皆与父亲一摸一样!
千风登时瞪达了眼睛,她现在恨不得一拳朝他的脸上挥过去,奈何手脚皆被捆绑,只能原地挣扎几下:“何玄!!我父亲如此重视于你,你却恩将仇报!我盛家满门忠烈,绝不会受小人的栽赃陷害!”
“满门忠烈?!”何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语气也变得高昂了几分,回过身看着千风,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十年前礼部尚书若言尉一案,何其的黑白颠倒!如今你于我说什么盛家满门忠烈?!不觉得可笑吗?”
“若言尉?”千风纳闷他怎么会突然提起十年前那么老的案子,可又好像在他激动的语气中发现了什么,再看向面前一身黑衣,眉目清隽的男子时,突然想起十年前他也才不过八九岁,当时礼部尚书一家几乎被满门抄斩,却独独漏了一个年仅八九岁的小男孩,至今不知踪迹。
十年前的何玄也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吧?如此想来,那如今站在她面前改头换面的何玄不就是十年前那个走丢的小男孩吗?!
“你,你便是十年前礼部尚书若言尉的儿子?”
虽然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可否认。
何玄冷笑起来:“是又如何?现在后悔没有早点发现我的真面目?晚了!那个十年前被你们盛家还有大理寺卿张仲韦栽赃陷害满门抄斩的若家,如今回来找你们复仇了!不止是盛家还有张家,我还要让整个大盛为我一家老小陪葬!”
虽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千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看着面前几近疯狂的何玄,也容不得她不信:“你说你父亲被栽赃陷害,可当时的科考结果就摆在世人眼前,你又拿什么出来说你父亲是清白的呢?”
“我父亲为人秉正刚义,眼里最是揉不得一点沙子,就算是放在当时的坊间那也是出了名的忠臣孝子。连续三年负责科考事宜,筛选出来的状元举人哪个不是朝之栋梁?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成了那作奸犯科之人?!”
“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年的科考结果会是千人中举,百人探花?考题当真不是从你父亲手中泄露出去的吗?”
“不是!!”未等她说完,何玄怒吼一声,吓得千风一震,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暴躁震怒的何玄。
吼完这句的何玄像是突然被人抽空了力气,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从额角滑落,脸色也是难看的很。
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他回过神来,主意到自己的失态,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将躁动不安的情绪平复下来,再睁眼时,又换上了平日那副谨小慎微的姿态,头也不回的对千风说道:“你放心吧,只要你那五妹妹不挡着我的路,我也会留她一条性命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千风看着何玄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但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思绪翻飞,十年前,礼部尚书若言尉垂死挣扎,上门找到父亲,刚下过一场雪的寒冬腊月,她趴在父亲书房外面的一棵梧桐树上掏鸟窝,却在不知不知觉间将两人谈话的内容听了个清清楚楚:
“千人中举,百人探花,考题当真不是从你手中泄露出去的吗?”父亲问道。
“皇天在上,我若言尉一生秉正,忠于陛下,绝无半句欺瞒!还请太师将此封血书呈于陛下,此次科考有奸人作祟,从我手底下盗走考题,才致使如今局面,微臣愿以一人性命作邀,只望陛下查明背后主谋,还臣一个公道!”
寒冬腊月的天,沟渠里的积水都结了几尺厚的冰,香案上的烟灰都堆成了小山,父亲生生熬断了三柱香的功夫,才在百般踌躇和犹豫中开了口:
“我深信你不是那作奸犯科的小人,此次科考的考题也断然不是从你手底下泄露出去的,但你有没有想过,若那背后盗走考题的奸人是你的骨血至亲,该当如何?”
她连着打了三个哈欠,才听到父亲的下文:“我已将此事大概查明,泄露考题的便是贵府若小公子!此事也并不难查,贵府公子就读于京城中的一家私塾,这私塾的教书先生乃是几十年前先皇钦点的科考出题人,如今卸甲归田在城中开了一家私塾,这些你应当比我清楚。
这位先生有个习惯,布置功课时爱拿曾经的考题来考察这些学生,若小公子是个聪明好学的,便想着自家父亲掌管近些年来的科考事宜,手底下总会有一些去年的考题,借来学习一二也无妨,便偷偷进了你的书房,将今年的考题误认作去年的考题拿到学堂上。
学堂上人来人往的多半是求知好学的学子,见到令郎手中有一份不错的作业便纷纷将其抄下来,带回家中,家里有参与今年科考的长兄也好观摩一二,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便邀同窗好友共同解析,近日顿悟了一道不错的难题也未免要拿到酒词诗会上去说道说道。
久而久之,科考的考题便如此这般传扬的满京城都是,你若是不信,便去问问令郎,看看究竟是否真有其事。”
她趴在树干上,好久都不曾听到屋里的动静,就在她以为没什么看头的时候,却又看到纱窗上的那道孱弱的人影动了动,做了个掀起衣摆的动作,对着父亲就这样直直的跪了下去:
“无论犬子是否真的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也请太师将今日这番话牢牢咽在肚子里!无论任何人提起此事,只管将我若言尉推出来,也莫要提及小儿半个字!还望太师成全!”
“你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快快起来!莫要折煞老夫!”
父亲弯腰去扶他,若言尉却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嘴里一直重复念叨一句话:“还望太师成全!!”
父亲无可奈何:“好!老夫答应你!”
父亲最后三个字说的极为沉重,她听着也是心头一沉。
她爬在树上,迟迟不肯下来,直到若言尉离去,听南从背后的墙角钻出来,站在树下对她喊:“三姐姐,你给听南掏的鸟窝呢?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动静?”
她一阵恍惚,才从方才的惊闻骇俗中回过神来,却不想被父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跑出来查看,吓得差点没站稳:“哎呀呀!我的老天爷啊!你们两姐妹怎么会在这里?”
她吓得没站稳,一个趔趄从树上摔下来。父亲看着姐妹俩,一顿捶胸顿足,才百般无奈的开口询问道:“方才我在书房与礼部尚书的谈话,你们可都听见了?”
她一转眼珠子,刚要开口,父亲就把目光放到了听南身上,还极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听南你说,你三姐是个小皮猴子,嘴里没半点真话!”
听南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最终还是垂下了脑袋,应了下来。
父亲又是一顿哭爹喊娘:“哎呀呀!我的老天爷啊!你们可知偷听了墙角,得知了别人不为人知的秘密,是要遭报应的!”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就是,向来听话懂事的听南跟她一起被罚跪了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在上,她还一心想着方才那番情景。
‘作奸犯科’若言尉,丧尽天良若安衔,前者护子心切,后者懵懂无知。也不知若家满门抄斩后,这位若小公子得知了真相,该是何等羞愧难当?
她想着想着,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听南跪在她身旁,瞧着她的脸色,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安慰道:“三姐姐别想啦,听墙角的又不止你一个,不是还有我呢,到时若真是像父亲说的遭了报应,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三姐姐救出来的!”
她哭笑不得,看着小妹妹满脸的真切,又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好说道:“只怕是不要连累了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