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如白阳所料,铁蛋儿等人将冰运到村里之后,真的有许多仙人去他们的村子问寒冰的来源。
村长等人如实说了,又有一些人小心地问留冰之人的名字。
问名字的,无一例外,皆是须发斑白的老人。老人们听了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挑眉,少数想要闹事抢冰的人,都被白阳两字吓得一哄而散,不敢多留。
其间也有华山派的部分修士,从铁蛋儿那里买了许多的冰,给的钱比村民将冰运到城里去卖多得多。
既省力气又能得钱,让铁蛋儿非常开心,第二天就去王屠户家提亲了,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至于白阳说的‘自己不要吃。’他没敢告诉华山派的修士们,怕他们不要了。
华山派的修士们要寒冰,是作炼丹之用,据说添加了寒冰的丹药,吃起来,口感爽滑,味道清新飘香,药力足足增强了一倍,甚是不俗。
——
暮晓之初,化名白阳的欧阳白顺着古道向前。
在山间等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便用雁凌云,如飞雁一般疾驰。他如今修为虽然已经跌落至炼体境,用不出雁凌云的精髓,但速度仍然奇快如风。
而在有人的地方,他便减慢速度,融入人群。
窥视白阳的人或在云颠、或在山林间、或在人群里,甚至地底,悄无声息地跟着白阳前进,无一人上前与他答话。
白阳是喜欢热闹的,睡了五十年,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一起走,听他们谈话,便感觉自己也是真实活着的。
匆匆行人无一不再谈论那日璀璨堂皇的宫殿、山一般大小的金佛,以及雷鸣一般的叹息。
“听说了吗,云都好像要现世了。”
“云都,云都是哪啊,名字倒是很好听。”
“云都,云都你都不知道。那日破碎的宫殿看到没有,巨大的金佛看到没有,据说都是因为云都。”说到此处,那人压低了嗓音,生怕被人听了去,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装出一副很有见识的样子,很受用于围观听众的好奇的表情。
“瞎说,我听说,那个宫殿是因为一把刀、一个人才碎的。我可是参加过华山派升仙大会的,怎么样?”一个瘦高的男人用下巴指着说话的男子。
“切,那一刀一人就来自云都。欸,你进入华山派了?”那人吃了一惊,华山派可是天下三派之一啊,和人吹吹牛竟然遇到了一个大人物?
“呵呵,我要是华山派的修士,还他妈和你们走一块儿啊。”瘦子忍不住白了那人一眼。
“切!”老少爷们一起瞪着瘦子。
“不过啊,最近华山派似乎有大事要发生,热闹得多?”瘦子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身边的人说。
“呵呵。”白阳冷笑,抬头看天。一道道剑光在天空中来去匆匆、盘旋飞行。剑光飞的并不高,凡人也可以看得真切,哪里还用多说。
“呦呵,这位小兄弟还不信,我说的可不是升仙大会,华山派已经到了多事之秋。好人不得好报,好仙也他妈的得不到好报啊!”那名瘦子听到白阳的冷哼,感觉到了嘲讽,气急大喊。
“寒气,还得些日子才能散去啊。”白阳不管他,轻声嘀咕,向前走去。人流已到了扬州城下。那两人人逢人就吹,已经说了一路,想来空山净水寺与云都出世的消息已经传遍混沌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修士界很有可能因此发生极大的变化。
不过,白阳并不关心这些变化,他只想找回自己。
听同行的路人说,扬州城是江南地区能够排进前五的繁华城市,城内居民足有几十万,光是守城兵就有五千人。
城内还有两个气界覆雨境的修士坐镇,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还未进城,熙熙攘攘的行人、络绎不绝的商贩排成的长龙便舞动在白阳的眼前。
灯红酒绿、舞榭歌台、莺歌燕舞、吵嚷叫卖……这烟花世界、烦恼人间,他已经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不过,一城一池的繁盛,无法法引起白阳内心丝毫的波澜,在时间面前,沧海桑田变换,金碧辉煌也不过时过眼云烟,西廷都破了,云都散了,扬州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的多了,经历的多了,便能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
举目,城墙在风雨的吹打下已变得青黑如铁,墙上巡逻士兵的铁甲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城门下,守城兵丁拦住往来的行人,小心检查,再一个接着一个的放行,长长的队伍慢慢堆成一团。
白阳排在人群里,衣着如雪,面冷如冰,不等近前,便成为了士兵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因为其余人远远的避开他,嫌冷。
他昂着头看向城门上挂着的已经生有锈迹的扬州城三个大字,思绪已经远了。
他曾经生活的城市也是一个大都市,比扬州城还要大上几倍。
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了。
“站住!”明晃晃的枪尖抵在白阳的下颚前。城墙怪兽一样的巨大阴影将他压在里面,夕阳的光晕溃败退去。
他下意识地随着随着人流攒动,回神时,已经到了门洞下。
“叫我。”白阳看着紧张的士兵,迷糊地问。士兵却没有回答,反倒退了一步。他便下意识地跟进,看着被城门缩小的城内的繁华热闹。
士兵们身着琉璃盔甲、手持丈二长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全都是在流过血的战士。可就是这样浴过血的士兵,瞥见白阳空洞的双眸时,不由心惊胆颤。
他们每日看守城门,见过形形色色的行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有时连得道成仙的修士能一睹尊容。
见识越大,感知越强,他们的敬畏心便越重
有数年守门经验的城防兵,无一人见过似这个全身雪白、剑眉星目、凤耳薄唇的青年一般阴冷的人。
既不像凡尘之人、又不似天上之仙。
冷得让人心胆俱寒、如坠冰窖。长枪指向白阳的时候,士兵们甚至感觉到,阴寒的气息从枪尖沿着枪身传到了握着铁枪的双手。
“放肆!”一个手提阔刀的精壮汉子怒喝一声,惊退了围观的路人、惊醒了失神的士兵。士兵们顿时有了底气,向前挪移了一步,想要逼退白阳。
汉子叫王贵,二十五岁,是守城兵的队长,老早便注意到了白阳,已经不着边际地将他全身打量了一遍。自从那日堪称毁天灭地的变动之后,扬州城便严密排查过往的行人,以防邪修妖道趁机潜入城内作乱。
白阳看着长枪指来,双手插在衣兜,不退不进,立在原地。
王贵见他相貌堂堂、气势不凡、衣着怪异,暗自揣测他的来历,多半是哪家出来的贵族公子,抑或是附近帮派之中的弟子,当然,如此怪异的气息,也可能是邪道修士,不过邪修很少敢这样明目张胆闯扬州城的。
王贵挠了挠头,不敢多加得罪此人,可又有人群围观,不好直接放过,不然出了岔子还得他来背锅,便硬着头皮问:
“哪里人氏,来扬州城有何贵干?”他用阔刀将长枪的枪尖向下压了压,声音粗犷。
白阳看着他,面色语气都柔和了些许。
“找人。”他们只是例行检查而已,白阳犯不着找麻烦,实话实说就好。王贵点点头,很满意欧阳白的态度,接着问:
“找的是什么人,探亲还是访友?”
“都不是。”白阳眨了眨眼,不知该从何说起,嘴边泛起笑意,只是在冷俊的脸上如寒冬中乍现的一缕春风,不着痕迹便被磨灭了。
“快说!”王贵终于忍受不住白阳温吞的样子,怒声呵斥。
白阳轻咧了一下嘴角,徐徐开口。进城的队伍一时间停滞下来,路人远远地围观,时不时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敢到扬州城闹事的人着实不多,有热闹看,他们便不急着赶路,全都期待地竖起耳朵听声。
“我找的是我自己。”
“……”
热闹的扬州门防一时没了声音,密集的呼吸声都顿了一下,旋即夹杂着“神经病”“脑子有问题”的嘲讽。
“拿下!”王贵的火气腾得串起来,万没料到此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的智商,这下子就算真的是世家贵族,也要拿下严办,不然城防兵的颜面何存。
白阳无奈地长叹一声,就知道说了也没有用处肯定没人能听懂,还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哗啦啦,盔甲碰撞声连成一串。围堵白阳的士兵瞬间多了一倍,银枪水桶一样围成两圈。
而且,枪尖全部裹着淡淡的气膜,彼此相连,将白阳的退路牢牢封死。
当是时,忽有寒风从古道上吹来,灌入城门,推动了夕阳,城墙的黑影由西向东移动加速移动,更浓了。
明灭之间,王贵眼眶血红、几欲瞪裂,面上的血色忽如晚霞似火,后又随着夕阳沉下了西山,在灰暗的阴影中白如秋霜。他提刀的手颤抖不止,呼吸和心跳安安静静,不敢乱动分毫,冷汗不要钱似的往下落,瞬间打湿了内衬外衫。
在士兵们“队长队长”“没事吧”“人没了!”杂乱的叫喊中,王贵手中长刀脱落,自己也一屁股倒了下去。
心跳和呼吸由静转动,声音驴叫擂鼓般从王贵的嗓子眼蹦出来。
“不要找……他。”王贵用力咽口口水,嗫嚅一句。
那张苍白的脸吐出的寒风打在他的脸上,耳廓发麻之时,他恍惚之间听到了四个字,
“不要找我。”
“原来是仙人!”凭空消失,化为寒风,官兵和路人哪里还不懂他的身份,啧啧赞叹仙人仙法无边。
“屁的仙人,分明是修罗!”王贵暗自腹诽,冷汗涔涔,许久过去,手脚还止不住地打颤,既是冻的,也是吓的。
“快去报告司徒将军,此处有人闹事!”王贵沉吟一会儿,还是决定将此事上报,这人太危险了,必须驱逐。放在城里,难保不会危害居民安危。
“不,等一下!”王贵梗了梗脖子,不等手下做出反应,又喊了一句。
白阳走进扬州城,随着人流散步,听着喧嚣,看着繁华,颇觉有趣。
他抬头顺着街道望向水马龙、鱼龙飞舞,听着路人和城外的行人一样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天空中破碎的宫殿与金色的大佛。
看着听着,他突然怔住了,站在了街道正中。人群未停,几个男人粗鲁地向他挤来,险些把他晃倒,嘴里骂骂咧咧。
白阳恍若未闻。
一朵青色的花随着人流飘荡,一上一下,轻轻转动着。
那,是一把青油纸伞,很熟悉的青油纸伞。
“我,好像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