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晞话至一半,想到月长风口中的小雀儿,又临时加了一句。他虽需要提防,她却是愿意在这提防之中,尽量给他自由。
皇家太难寻这般剔透之人,望着他就像是望着一块透明的琉璃,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折射出来。其实五岁之前的她,也应该拥有着这样的天真,只是世事变化太快,让她还未及反应,就一夕成长。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在看到月长风后,想着尽量去维护这份单纯。
而景颢,她相信他,才愿意将灭国后的南漓交给他,况且她接到消息,风鸾正在来此的路中,倘若让他跟随她归国,难免有错过之可能。他们夫妻离别日久,她却是不愿做这个拆散他们的恶人,更别提风鸾如今也确实需要他陪着她。
想到这里,云晞脸上终于露了一丝笑意。她派风鸾前去时,也未曾想过他们会假戏真做,如今倒是有些庆幸自己的决定。阿颢远赴异国,危险潜伏,倘若再不给他寻个媳妇,只怕景相明着不说,心底也要为迟迟抱不上孙子,埋怨她了。现下这样真得很好,风鸾有了归宿,阿颢也有了娇妻,而且像阿颢这样的男子,定会好好待他的妻子……
这天下已然有太多身不由己之人,她真心希望阿鸾能得到她心中的幸福。想她之前每每提到成亲,阿鸾脸上都不起丝毫波澜,甚至比平时更冷,如今却能找到真正喜爱之人,观其前后变化,她也不由叹一声,世事当真扑朔迷离,不可预料。
现下阿鸾也找到了心上人,她身边还让她担心的便只剩下一个玲珑。看着玲珑比阿鸾要好脾气很多,其实内心的偏执却是远远胜过阿鸾,真不知道怎样的男子,才可以打动她的心。看来她回京后,还要设宴广邀青年才俊,男子可以不多,但却必须要让玲珑挑到眼花缭乱,她就不信了,这天下男子这么多,就找不到一个可以令玲珑动心之人。
想到统一天下后,她要做得第一件事却是广邀俊杰,云晞脸上的阴霾又减了几分。到时候,想必有不少人都以为是她要充实后宫,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就不知史书上会不会因此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说她寡人有疾,是谓好色。
不过她就算真看上什么人,只怕也不可能拿来充实后宫了。生当两人之宫,这是她给凤君卿的承诺,也是她务必要坚守的原则。帝王重诺,这是普天下皆知之事,倘若她违背了誓言,不说全天下的百姓如何看待她,单是群臣离心就是大忌,想必少有人会相信一个不忠承诺的君王。
而凤临那边见她这般戏耍他们的帝王,只怕也会发生惊变。至于凤君卿,云晞猜不到他会怎么样,但可以想象结果不会太好。他不可能在她一次次践踏自己的尊严后,毫无反应。不过还好,她并不是荒淫无度之人。喜欢之人一个便足以,何需他人介入。哪怕不喜欢,她也没有必要在宫中养这么多人,人一多,是非也多,她没有这么多的精力,去管本就没有必要的纷争。
突然,她就觉得极累,争这天下到底何必。之前她还一直说服自己是为了权势,但到如今她的权势已然无人可越,再争下去似乎也是徒劳。现下等她的就是夺得天下后,一系列的责任和义务。但凡她在皇位一日,就要被禁锢一日,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如今就委屈自己。
“今日的晚宴,朕不欲出席,对外宣称,便说朕身体微恙,让玄王代朕好好招待南漓旧臣。”云晞唤住了原先召进来的人,复又补充了一句,她无法否认她还是有点恶意的,让云玄代她招待,可谓将他置于火炉之上,按理智来说,她不该如此,可今日她就想耍点小性子。
记得以前她不小心摔了父皇最爱的镇纸玉石,便是云玄替她顶得罪。太傅昔时虽喜爱她,她却因厌烦学业,每每捉弄他,每一次太傅气得脸发青,也是他站出来求情,同她一起受罚……其实云萱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但他似乎待她更好,这想必也是云萱不喜她的原因之一。
幼时,他对她委实太好,而她对他的信任,便是从这些小事中一点点堆砌而成。也正是因为这信任,才会让她在经受过他的背叛后,这般生气,生气到明知不该给他难堪,嘴巴却控制不住地下了这命令。
本来当晚的宴会,云玄不愿前往,但碍于云晞的口谕,他却只好以日晞玄王的身份赴宴。
而当他踏入大殿之时,奇异般地,整个会场都为之一静,随后虽复又粉饰一般再次喧闹起来,但却掩不去方才的那丝尴尬。
丝竹喧嚣,声乐靡靡,一派平和华美;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无不斯文有礼。可这喧嚣热闹之后,又有几人是真心坐在这里。
纵使是看在他的身份,而来讨好之人,恭敬阿谀的面具下,也暗藏着对他的敌视和不屑。更遑论,自他进来后,就未看他一眼的月长风,还有之前那干最是拥护月长情的老臣。
这整个大殿竟是无一人对他心存善意,云玄自嘲一笑,扫视了眼粉饰太平的众人,却意料之外地看见了一双真诚的眼眸。他微微一怔,仔细瞥了眼那双瞳眸的主人后,才淡笑举杯致意。
说来也可笑,他名义上的小舅子,对他置之不理。倒是之前对他隐隐有敌意之人,却在这时候给了他难得的善意。在他的印象中,他与他似乎仅只见过几次面,而每次见面却或多或少都同云晞有关。在他未派去南漓之前,大部分的时间都同云晞在一处,倘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注意他的,也因为如此,他对他的善意,才令他这般的惊讶。
而坐在下首的景颢,却是不知云玄想得这么远。他见他突兀看来,一怔之下,便也自然而然地含笑相对,虽不知为何这位王爷突兀和善以待,却也不动如山地,将杯中之酒遥敬后,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