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帅,你马上领着众将士往后退,退得越远越好。”翩雪边说,边解下一直绑在身后的古琴。眉梢几许轻愁,几许解脱。
带着对这尘世些许的眷恋,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一刹犹如优昙寂寂绽放。
朱朝只觉得那笑里带着这年纪原本不该有的沧桑,好似历经了风霜侵折,却偏又在那等的血和泪中,依旧不曾舍弃,对这俗世红尘的泯然善意。
“这……我等一走,留公子一人,只怕云岚难守。男儿本就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老夫虽身居帅位多年,却也不是尸位素餐之辈,愿与云岚共存亡。”
听闻此言,翩雪对朱朝更是多了几分敬佩,能说此番话的人很多,却是很少人能如此做,更何况还是他已劝其离去之后。
“朱帅毋须担心,在下并不是一人。”说到此,翩雪极轻的抚摸了下,刚刚从琴囊中取出的古琴。
眼神中闪过欢喜和厌恶,如此矛盾的情感,也唯有名琴“喋魂”担得起。单论其音色,乃无数琴师梦寐以求之宝,偏偏它身上凝结的鲜血却是堪比修罗地狱。
“这是何意,公子可切莫勉强自己。”朱朝自是不解,他自始自终见到的也就翩雪一个人。所以他现下已经自发地认为翩雪不过是在骗他,好让他放心先走。
“朱帅可有听说过‘喋魂’之名。”朱朝虽不爱抚琴弄墨,却也是知晓这等名琴的,想必在战场上,也没有人会不知道喋魂的吧。
一出就堪比千军万马,却比正面的厮杀更加可怕的存在。
朱朝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翩雪手中的古琴,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等杀戮名器。
不过乍看还当真看不出,此琴跟其他琴的差别。他略带疑惑的看了一眼翩雪,翩雪知他心中的困惑,淡淡一笑。
“朱帅没有猜错,此琴便是‘喋魂’。”朱朝这下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此围已然可解。却又在下一瞬抽了一口气,此琴杀伤力虽大,却也意味着抚琴者所花的代价也就越大。
他虽与翩雪只见了一面,却也是当真欣喜此子,他虽说乃鸣渊老人的嫡传弟子,到底年少,弹此琴对内力的消耗极大,只怕最后……
“公子,不如我等再拖几天,可能援军已在路上。”翩雪知晓这是朱朝在为他着想,不过他还是微笑相拒。哪怕是援兵在路上,也不过徒增伤亡,不如就让他以一人之命换这云岚太平。
“朱帅,不必多说,速带将士们退下吧,现下时间也不等人了。”朱朝看着底下的五万大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言语,集合了剩下的将士,带着伤兵就离去了。
翩雪也不急,从容的去找了一张桌子和凳子,确认将士们离得远了,才开始理会城下的喊骂声。
“在下云翩雪,若贵国现下退兵,那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然……那在下也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哈哈哈,这小子是在做什么白日梦啊,就一个人还敢说这些大话。城楼上的小子,给本帅听着,若是乖乖地打开城门,便饶你不死。”虽早知道没有用,翩雪依旧心怀不忍,出言相劝,奈何实话永远没有人信。
他轻轻将琴放在身前的桌案之上,手刚一空,人便已顺着城墙飞下,扑向先前还在讲话的那人。
千军万马,他自穿梭,众人还未从那等绝世轻功中回神,翩雪已是毫无阻滞地到了那名主帅身前,一起一落间,那人周身大穴被封,人也已被扔在了地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那名主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美到窒息的脸逐渐放大,又逐渐远去,若不是自己再无法挪动分毫,他当真以为这只是一个幻梦。
因为这般天人只能存于幻梦,这般惊世武学也只能存于幻梦。身边人的推搡却让他知道这是真的……
此刻他才发现,他只能感受到晃动,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也无法听到别人的言语,只能近乎绝望的躺在地上。
这一来一往,翩雪却已是回到了城门之上,手也已是按在了琴弦上……
他微微的闭上了眼睫,就在这一瞬,琴音已起。
清音悠悠,战场上的众人都觉得好似有春风拂过,这般柔和,是不是家乡的台城柳,已是烟笼十里堤,那纷飞的柳絮恰巧在脸上拂过,一直柔和到心里。
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敞开胸怀,只觉得在那样的琴音里,家乡从未远去,而就在此时琴音徒转,杀机渐起……
众人原还沉浸在家乡的碧水里,却不想那碧水里突兀刀光乍起。不知谁家院落突兀起火,燃得这漫天都映上了火光,那火熊熊,连绵的燃到见者的心里。
“娘……”不知是谁歇斯底里的吼出了这第一声哀嚎,紧接着战场上就诡异的一声声接了下去。
有喊爹的,有喊媳妇的,有喊儿女的……呼喊的对象不同,话中的悲戚却是相当,渐渐地汇成了洪流,将这战场席卷。
这宛如成千上万头离群孤狼的哀吼,也传到了翩雪耳中,他的眉头微颦,到底是心有不忍,奈何这守边大任在肩,哪怕再又不忍,他的这一曲也不能止歇,甚至较之刚才愈发拔起。
被琴音控制的士兵们,似乎看到了纵火者鬼鬼祟祟地打算溜走,这满腔的愤怒岂是这般就可止息。
手中有大刀的,用力向前扑去,没有刀的,哪怕是用牙齿也要生生咬下这贼人的血肉来。沉浸在自己臆想中的他们却是不知,他们挥刀相向的,正是多日来称兄道弟的战友。
人群中有人倒下,复又站起,站起后又倒下。接连循环,直到再也无法站起。原本站着的人也越来越少,尸体逐渐堆积,鲜血肆意流淌在原本干燥的大地上,汇成了一条血流,从躺着的南漓主帅身下流过。
他的眼中逐渐流露出了绝望,这样活着见到手下自相残杀,倒不如死去,奈何他却是连动也动不了。
他不断的嘶喊,那声音却只能卡在喉咙中,哪怕他喊出了血,依旧没有一个人听到,身体不断的被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