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死人。
几平米的小平台上,黄伟探过鼻息,软倒在地勉力向后爬退。
后背贴上冰冷的金属,他终于想起来向队友求助,放开嗓子颤抖地呼喊:“有、有、有个死人。”
原来是个死人。只是不知道这具尸体能不能开口说话?
“你找找他身上有没有糖葫芦!”卢文双手做喇叭状朝上方喊。
偏过头回应秦辞的目光,“别这么看我,我也想上去帮忙。你没注意到最后几层台阶他动作僵硬吗?任务不允许他后退,自然也不会允许别人替他前进。”
“不是。”秦辞手指点了点自己腕间示意,没有半点被拆穿心思的心虚,镇定自若得好像他本就一清二白未做他想,“只是想问问你,现在是几点。”
时间不是重点。重点是言外之意——我在盯着你,以及你手上作用不明的腕表。
卢文懂他的含义。他面色自然地报出时间,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先前的论辩不仅没有孤立秦辞,反而让新人注意到他的聪明。这些注意成为秦辞隐形的保障,一旦他出事而自己又不能摘得干净时,便会有另一个人来接替“秦辞”。
反对的声音一旦传入众人的耳朵,便会给“接替者”打开另一扇思维之门。
更何况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行动难免束手束脚。
造成当前情形的那个女人……卢文瞥俞舒白一眼,到底是什么心思?
黄伟撑着地面勉强站起。
天空的浓雾压得很低,几乎替代了乌云,形成另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他站在高处,尤其能感受到其中引而不发的危机。
四周是漆黑冷硬的金属条交织铸成的塔壁,繁复的线条在交叉中凝练、简化,最终融合成锋锐硬直的塔尖。
黄伟咽了咽口水,似乎已经看到一道雷电直劈而下,浑身麻痹中,尸体蓦地向他扑来。
而他的任务关键,那串鲜艳赤红的糖葫芦,被尸体紧紧攥在手心。
“没事的兄弟!”吴俊强粗着嗓门在底下呐喊,脑袋朝一个方向点了点,“我们都准备好了,不要怕它!”
顺着吴俊强的指示,黄伟看到右下方大树的树杈上,俞舒白握紧弓臂严阵以待。
距离不远,他能清楚看到那姑娘脸上的坚毅。
“听我口令,拿到后立刻往下跑,卢文他们会接应你。”拉开弓弦,箭矢在微调下瞄准预备,俞舒白的声音同她表情一样果断坚决,仿佛跌落悬崖之际义无反顾赶来拉紧的手臂。
黄伟面上惶惶,内心却在俞舒白的声音中有了决断。他调整好状态,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脸保持冷静,面向楼梯口走到尸体旁边,确保第一时间拿到糖葫芦后立马冲下楼梯。
“三,二,一,拿!”
字字铿锵,仿佛百米冲刺时裁判爽利的枪声。
黄伟清空杂念全权听从号令行事,拿出了此生最快的反应速度,夺过糖葫芦跑下楼梯一气呵成。
与此同时,一只羽箭擦着他衣袖射去,只听到利器入肉的声响,伴随着嘶哑的“嗬嗬”身被他抛在脑后。
俞舒白接连射了三支箭。拉开弓弦会自动装配好箭矢,瞄准和锁定相当消耗精力。
异界里某些道具的使用也有着不低的代价。
至少现在,她没有精力再射出第四箭。
为了更好的视野,新人们在黄伟呼喊的时候一齐来到老玩家旁边,将一场心惊胆战的逃亡目睹眼底。
尽管有了尸体会动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意料之外的奇异行为方式吓了一跳。
仿佛提线木偶般的僵直,起身时姿势怪异,更像是被什么机括弹起,弯垂的腰部瞬间挺直。就连行动迈步间,都别扭到极点,让人能从中看出肢体腐朽的迹象。
陶乐乐扶着陈悦到一旁呕吐,秦辞看了一会便收回目光。
第一支箭仅在尸体即将抓住黄伟时延缓了它动作,第二支箭直直射入额心却没有任何效用。
所幸,第三支箭的力道带动尸体撞进了塔壁空隙。尸体的左手被箭矢贯穿,横陈的箭矢如同锁栓,于狭小的铁条缝隙间阻止着尸体的前进。
黄伟拿着糖葫芦紧张地从楼梯跑下,一直冲到玩家中心,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喘着粗气的同时,众人纷纷祝贺他的成功。
得知当时惊险,黄伟一阵后怕。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涌了上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的厚福就要到了。
卢文在秦辞的注目中走到树下,绅士地张开手,礼貌问询:“需要我来帮忙吗?”
“不用。”
俞舒白轻浅地长吸一口气,从树上利落跃下,身姿灵活得像只猫。
“真是奇怪,新人任务里也有这么强大的鬼怪?”卢文状似不经意地问。
又在试探。
新人任务的鬼怪对老玩家而言尚有击杀之力,他在疑心自己的三箭为何没有将它毙命。
或者说,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实力是否与任务次数相称。
俞舒白将短弓重新背在身后,泰然自若地看向卢文,言辞毫不客气:“好好动动你的脑子。”
她的实力虽然因为意外被削弱了一半,但第二箭的威力足以致死。能够逼她射出最后一箭,只能说明这具尸体另有猫腻。
到底还是可惜,倘若没有那次意外,她本能够六箭齐发,又何须小心翼翼应对试探。
强大的实力,足以令举棋不定的队友压下心思。目前的她,还太弱。
天使广场位于南区,从景观塔搭乘游览车过去几近走了半个游乐园的路程。
任务目标近在眼前,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黄伟任务的顺利完成毋庸置疑会起到一个标杆的作用,也将提升其他新人完成任务的勇气和信心。
光线已经有了转亮的苗头,似乎那场将下不下的暴雨拗不过执着的太阳,只得不甘心地将乌云散去。
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要找到那个小孩并不难。
人群中,他突兀得像是异类。明明同普通小孩并无两样,但目光扫过去,偏偏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陈悦躲在卢文身后,手一指喷泉前方的空地,“在那里。”
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没有像陈悦初次描述时那样追着人跑,而是坐在原地傻笑。
只差身前放个破碗,便能招来善者怜悯的馈赠。
他直直看着黄伟手中的糖葫芦,小手一伸,发出孩童般无邪的笑,“谢谢。”
黄伟差点没站稳。
“我、我也看见了。”他吞了吞口水,复杂地看向陈悦,“是因为这是我的任务?”随即苦哈哈地掩饰心惊,“确实瘆得慌,哈哈。”
其他人的目光一同落到陶乐乐身上。
卢文扶了扶眼镜,温和的话语中夹着疏离与警惕,“陶乐乐你,真的看不见吗?”
陶乐乐面色惨白。
她真的……看不见啊……
时间不早了,天黑前还要完成陈悦的任务。
黄伟一咬牙向小男孩走去,被秦辞叫住。
“许个愿吧。”秦辞不知从哪拿到了硬币,往口袋里摸出一枚递给黄伟,“提前祝你一生顺遂,再无苦忧。”
中年汉子坦然接过,珍重地道了声谢。
早上的争执没有在他心里留下痕迹,这是个记恩不记仇的人。
天使并掬的双手中清泉绵绵流下,透彻的水柱在池中激起涟漪。
池底薄薄铺了一层硬币,黄伟虔诚地将自己那枚抛入池中,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希望大家都能够化险为夷,平安回家。
小男孩没有等待太久。
和煦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他享受般眯起眼,善意地看向来人。
“谢谢。”他空着手,再一次说道。
黄伟将糖葫芦递出,想了想又先拿自己的衣服擦了擦小孩的手。
虽然害怕,但眼前这个真的就和普通小孩一样,稚嫩的,孱弱的,需要大人关切守护的。
他已为人父,对待孩子总免不了多一分细腻。仔细擦拭小孩指尖的污渍,他像是说给自己听,“脏着手吃不卫生。”
“谢谢。”孩子乐呵呵地笑,眼睛始终盯着黄伟手上的果串。
等到黄伟把糖葫芦稳稳放进他手心,他终于满意,餍足地舔着手里的糖衣。那股违和的怪异感悄无声息地散了。
黄伟看着孩童纯真的表情,祥和地笑了。
异变顿生。
像是古弦绷得太紧骤然拨动时弹出的哑声,沙沙发出沉钝音节。
喷涌的鲜血如泼如瀑,瞬间将周围染上鲜红。
温热的液体飚到陈悦脸上,她后知后觉,慢半拍地发出尖叫。
“啊!!!”
不能看,不要去看!
陈悦死死闭着眼睛,胃里的酸水上涌,她一边痛苦干呕,一边颤抖着抓挠脸上沾染的黄伟的温度。
不要回想!赶紧忘掉!要忘记!
——那活生生的人像被塞进绞肉机一般变成肉块坍塌的血腥场面。
卢文是第一个发现事情不对的人。
他刚叫出一声不好,转瞬间,地上只剩下残肢碎块。
身体被切割绞碎,衣服却完整。垂落地面,贪婪地吸食着主人的血液,似乎这样就能让内里包裹的碎肉重新凝聚复原。
卢文赶上前去在尚有余温的布料中翻找,转过身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的白卡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