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大部分人都信了羽氏。
我不太清楚水晶球代表着什么，看众人的脸色，似乎被水晶球查看记忆以后，此人不死即废。
阿凌挺直的背脊忽然就被压弯了一半，他目光空洞地跪坐在泥地上，像被抽去灵魂的泥土娃娃。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叫。
我慌忙回头，瞳孔猛的缩小。
铺天盖地的火焰，嚣张地往天上窜，烧的空气扭曲，焰浪一阵阵地往这边扑。
不少人都被这熊熊烈火震住了。
那个被火焰层层包裹的女人，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凌，欣然闭上眼睛赴死。
小男孩呆滞的眼珠子动了动，他疯了一般扑向火焰，恸哭不止。
青年手疾眼快，死死抱住他，不让他上前半步。
阿凌挣脱不得，急红了眼睛，便张开嘴狠狠撕咬青年的手臂。
青年痛的面容扭曲，却依旧没有放手，痛声大骂，“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抱住他！他疯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几十个人蜂拥而上，将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堵在外面。
他与他的娘亲隔得那么近，好像走几步就能勾到，却又那么远，似乎今生都见不到了。
阿凌脸色涨红，悲恸不已，涕泗横流，死死挣扎，发出野叫般无助的嘶鸣。
羽氏在人群之外放声大笑，笑的仰头不止，眼泪都出来了。
没有天降大雨，没有任何奇迹，大火越烧越猛，越燃越烈。
阿凌哭的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黑，软绵绵地晕倒过去。
我急忙冲进火里，想救出那个可怜的女子，可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一丝的影响。
我累得气喘吁吁，却只能无力地坐在地上。
不知不觉，火停了，天暗了，村民们各回各家，柴火垛处，只留下烧完之后的焦炭与一具漆黑的人骨。
我脱着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走到人骨身边，长久地沉默着。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看见小小的阿凌迈着匆惶的步子，悲恸大哭，一骨碌扑在人骨身上，哭的撕心裂肺。
大抵是他今天哭的太多回了，嗓子已经喑哑，随着月亮冒出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留着眼泪。
那双我初见时极具灵气的眸子，逐渐变成灰色、变得冷漠。
我蹲在他旁边，很想伸手摸一摸他，抱抱他，叫他不要伤心了，可是我的手只能凭空穿过他的身体。
我心中升起一股很难受的情绪，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
看见他这幅模样，我亦是不好受。
他的眼睛肿的不像话，小手一寸寸拂过人骨焦黑的躯体。
月亮又慢慢挪回乌云后边去，天色一瞬间阴沉下来，豆大的一滴滴不停往下砸。
雨越下越大，小小少年任凭冰凉的雨水在脸上乱砸，也不肯动弹分毫。
我陪他蹲着，蹲得腿都麻了。
过了许久，头顶出现一柄藏青色的伞。我抬头望去，看见了一张素净温和的脸庞。
少女羽氏。
她下午时，像个疯子般扭曲疯狂，让人见了她就害怕，这会儿她安静下来了，我才发现，她竟是个长得很有韵味的美人。
“阿凌，你恨我吗？”
阿凌一动不动，手停在人骨的脸颊处，细细摩挲。
羽氏站在他身后，无法瞧见他的神情，我却看到，他低垂着眼帘，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总之，绝对没有忧伤。
他藏在眼底的冰冷与阴狠，倒与我熟知的夜擎有几分相似了。
羽氏喟叹，“其实你我，月氏，不过都是族长手中的一颗旗子，他一心想要振兴大鱼村，为此，他可以牺牲每一粒旗子，但他却忘了，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任。”
“你怨我，我也怨他，这一切都是他的意愿，我要在大鱼村生活，便不能违逆他。”
“你看如此可好？以后，我养着你。我帮族长做成了这事，他必会给我好处，我们俩暂时联合，才有一起走出大鱼村的机会。”
羽氏很冷静地说完这段话，条理清晰，与她下午的样子截然不同。
阿凌睫羽轻颤，嗓子嘶哑得厉害，“族长为何要害我娘亲？”
羽氏歪着头，“许是因为族长年轻时追求过你娘亲？爱而不得？这我便不太清楚，你娘亲与大石村族长关系也的确不清不楚，毕竟她可是大鱼村的第一美人。”
阿凌深深地闭上眼睛，拳头紧紧捏起。
过了许久，他站起来，大抵是跪的久了，腿脚酸麻，他踉跄了几步。
羽氏急忙抓住他的胳膊，避免他摔倒。
他深深地看了羽氏一眼，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当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小少年眼里的光彻底泯灭。
羽氏撑着油纸伞，他们一高一矮，往屋檐下走去。
我很是不解，照羽氏的说辞，族长烧死月氏，是因为爱而不得。可是，当月氏被烧死时，他的神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只有在面对着阿凌时，他才说了几句话，对待族人，他向来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我挨家挨户地飘去，终于，在村头找见村长家的石墙房子，很大，大约有一座二进宅子那么大，两个健壮的青年手持刀戬，守在门口。
院子里，温柔的妇人正抱着襁褓里的婴孩乘凉。
我视若无睹地飘进去，穿过一面面墙，终于在一间类似书房的地方找见族长。
桌上点着没有灯，他坐在书桌前，桌子上堆了厚厚一撂竹简。
发须皆白的老人在灯下眯着眼睛，逐字逐句地阅读，读完一捧，便揉揉太阳穴，拿起另一捧。
书桌旁边放着一碗面条，很久没人动筷子，面条吸饱了汤水，软趴趴地泡在碗里，
族长神情平静，一如在刑场时一样，瞧不见一丝悲伤。
羽氏在撒谎！我无比笃定。
或许，她就是想害死月氏，却又担心遭到阿凌的报复，因此将锅甩给族长。
可是，她若与月氏不和，又为何要抚养阿凌？日后的夜擎虽然心狠手辣，可他如今只是一个任人捏圆搓扁的小孩子。
以羽氏的心计，大可将阿凌送去地底见他母亲。
我越想，便越觉得逻辑不通，漏洞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