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摄影师手一抖，差点把支架推倒。饿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吃饭的家伙，这才使得手机“幸免于难”。
“你咋回来了？”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台词刚刚攀上舌根，就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劲旋风怼了回去，劳宝只觉得嗓子眼一卡，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才继续发问，“不在旅馆值班呢吗？”
来人正是劳宝唯一的女儿劳飞飞，今年刚满二十岁，旅游中专毕业后进了国营旅行社当导游，是劳宝使出浑身解数求来的铁饭碗。
没想到她第一回正式带团就和客人起了冲突，还把人家门牙打掉了，对方不依不饶，声称若是不给个满意的处理结果，就要让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劳飞飞有理，但服务行业讲究的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旅行社领导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只能跟客人赔礼道歉，并承诺一定开除不懂事的临时工。
他也是看准了劳飞飞没什么背景根基，权衡利弊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了女儿的工作，劳宝又搭人情又花钱，没想到落个如此结果，差点儿没气抽过去。
别看是件糟心事，当时劳栋倒挺想得开，拍着孙女的肩膀，赞赏道：“飞飞随我，轻易不惹事，惹了事也不怕事。”
“爸，你就惯着她吧！”见爷爷把孙女捧成打了胜仗凯旋的女将军，劳宝吞了两颗速效救心丸，痛心疾首道，“多好的工作啊，说没就没了，还搁这嬉皮笑脸呢！真不知道愁得慌！”
“我本来就不喜欢旅游专业，都是你逼着学的。”劳飞飞不以为然，坐在餐桌上一边啃冻酸梨一边翻白眼，两条长腿不安分地晃荡着，“事实证明，本小姐确实干不了这行。”
“那你能干哪行？啊？”劳宝的心脏一阵阵发紧，他看了眼攥在手心的黄葫芦形状小药瓶，深吸一口气，尽量让情绪平复下来。
虽然不盼着女儿成龙成凤，但起码能有份稳定工作，自己干了半辈子个体户，多羡慕过年过节能发米发油的单位。工资多少暂且不提，那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有“组织”的人往那一站，在气势上都比他这个野路子高半格。
“咱鹄城，历史文化名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多好的旅游资源，你怎么就不珍惜呢？”
劳飞飞根本不搭父亲的话，抓住时机旧事重提，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劳宝却嗤之以鼻。
“美容美发，我这辈子就想干这个。”
“做梦！”劳宝最听不得这四个字，他觉得凭劳飞飞的样貌身段，干那行简直是暴殄天物，“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一大姑娘，去给人家剃头刮胡子，埋汰不？搁古代，那叫下九流！”
“不懂就别瞎说，什么剃头刮胡子？都什么年代了？你咋还瞧不起劳动人民呢？”话不投机半句多，劳飞飞把剩下的半个梨往桌子上一扔，人跳了下来，嚷嚷道，“现在这叫美业，项目多了去了，特赚钱，在大城市一张卡好几万，半年就能买别墅。”
“还别墅！买航母也不行！”劳宝正在气头上，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脸涨得通红，指着劳飞飞喊道，“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有病！”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劳飞飞转身就进了自己屋，“哐当”一声把门摔上了。
劳宝气得一踉跄，跌坐在餐桌前，双眼紧闭，直喘粗气。他实在想不明白，女儿的叛逆期怎么如此漫长？从五岁到二十岁，乖巧听话的日子屈指可数，要不是自己的承受力足够强大，估计早就投胎转世好几回了。
见战争进入了尾声，旁观半天的劳栋过来打扫“战场”，他探着头往孙女房间望了望，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确定劳飞飞没哭天喊地，这才倒了杯水递给儿子，然后捡起骨碌到地上的半个梨，吹了吹灰继续啃。
“大宝啊，你也是奔五的人了，咋还那么大气性呢，小心脑血管崩了。”
“爸，你能盼我点好不？”劳宝接过杯子，咕嘟嘟灌了下去，粗鲁地抹了抹嘴，不忿道，“啥奔五，我才四十三……”
沉默了片刻，劳栋试着替孙女说话：“飞飞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她胳膊上的纹身就挺好看的，那个应该也叫美业吧？听说可贵了，一个好几百……”
“好看个屁，在身上刻字，跟生死簿似的。”劳宝翻了个白眼，和劳飞飞的表情如出一辙，“你瞅着，等哪天她睡着了，我偷摸给咔嚓下去。”
就这样，失业青年劳飞飞终究拗不过父亲，被安排在自家的小旅馆做前台，既然编制指望不上，就只能回来“继承家产”，虽然生意时好时坏，但好歹能吃上饭不至于饿死。
今天本该是劳飞飞值班，谁知道这个时候她突然跑了回来。
饿魔只瞥了对方一眼，就觉得脑海中的混沌天地“哗啦”一下亮了，仿佛有人掀开覆了三十年的厚重幕布，万道霞光争先恐后地往里钻，直击心湖，水面漾起一圈圈波纹，晕染了山川日月四海星辰。
她穿着一件oversize青蓝撞色马海毛毛衣，领口开得极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愈发衬得脖颈白嫩细长。下面搭了条破洞烟管裤，双腿又细又直，仿佛两根行走的长铅笔。
头上顶着个松松的花苞发髻，碎发沿着两边耳侧一直落到轮廓分明的锁骨，由于染了时下流行的孔雀绿，看上去如同宋画中的淡墨轻烟，朦胧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标准的瓜子脸，小巧的下巴如同一牙新月，泛着瓷白的光，映得人心里发慌。那对桃花眼简直就是从劳宝脸上扒下来的，不羁中带着几分妩媚，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鼻子挺直秀美，嘴巴红艳鲜润，处处洋溢着甜美的气息，如同水蜜桃一般诱人。
“小饿啊，这是我闺女，劳飞飞。”见饿魔脸涨得通红，手脚局促不知该往哪放，劳宝顾不得追究女儿“擅离职守”，赶紧为二人介绍，明里暗里给自己脸上贴金，“飞飞，这是鹄城的红人，看咱家事业做得挺大，今天专门来采访我。”
“网红啊？”劳飞飞不以为然，斜了饿魔一眼，在她的印象中，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人，才会去干这一行。
眼前的男人长得仪表堂堂，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就知道在网上装疯卖傻骗流量，言语间不由有些轻慢。
“这傻大个，快两米了吧？”
“一米八九。”
劳飞飞不友好的声音在饿魔听来如同天籁，仿佛浑圆的珠玉坠下，颗颗都落在心尖上，他对劳宝刚刚的“介绍”并不满意，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重立人设。
“劳小姐，你好，我叫许鸿鹄，网名饿魔，是一个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宣扬鹄城烟火气以及美食风景的正经视频博主，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红有着本质的区别。”
由于紧张的缘故，饿魔这段话说得抑扬顿挫播音腔十足，不知不觉起了范儿，再加上一堆经常在新闻里频繁出现的词儿，一下子把劳飞飞整懵了，她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收起戏谑的态度，凑到劳宝身边，小声问：“下岗主持人？受刺激了？”
“去你的吧！人家这叫专业……”劳宝使劲瞪了劳飞飞一眼，正打算借此机会对女儿展开谆谆教诲，突然发现她右耳垂儿上挂着几缕尚未干透的血丝，心里不由一惊，“怎么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