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最是无聊，春风吹得旅馆门口的柳树刷刷作响，扰人的柳絮争先恐后地从窗外钻了进去，惹得鼻子一阵阵发痒。
命硬后援团并排挤在三人沙发上，绷紧嘴，握着拳，一脸肃穆，主打一个以量取胜，惹得进进出出的客人纷纷侧目。
一个小时过去了……
“还来不来啊？”徐大牙有糖尿病，特别能喝水，喝完又得上厕所，当他第七次提着裤子出来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嘴，“我得回家做饭去，要不儿媳妇该有意见了。”
“我倒是不用做饭……”八十四岁的吴大娘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就是有点困。”
其他几个“志愿者”也纷纷表示，战线太长，身体怕是吃不消。
“大宝啊，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原本以为几分钟就能搞定的，现在竟然拖了小半天，劳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对儿子说，“他们还来不来了？定个时间，咱这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啊！”
“爸，我没对方电话……”时间最能消磨人的意志，劳宝也很疲惫，早就没了一开始的冲动，听到劳栋如此荒谬的请求，哭笑不得，“就算有，好像也不能打吧？”
“要不……就先散了吧！”一时间，劳栋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大手一挥，“辛苦几位了啊！等通知，回去等通知！”
徐大牙等人如同拿到了“特赦令”，纷纷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喝光杯子的水，顺便抓了两把瓜子花生，“只要老劳一声令下，咱们立马集结……”
“叔，姨，耽误你们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看来那流氓也不过是个嘴炮，劳宝横了劳飞飞一眼，心想女儿虽然伤了耳朵，倒也没吃亏，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于是满脸歉意提议，“要不……咱一起吃点饭去？”
“不了不了……”无功不受禄，众人纷纷摆手，尤其是吴大娘，眼睛都要闭上了，扶着墙出了门。
原本想着好好接受饿魔的采访，顺便介绍介绍大宝旅馆，为即将到来的旅游旺季做准备。没想到劳飞飞这档子事一插进来，不仅视频泡了汤，连午饭都没做成。
免费的宣传机会，劳宝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送走“后援团”后，他对饿魔说：“小饿啊，咱去饭馆吃点，溜肉片怎么样？”
“不用了……”饿魔瞥了一眼劳飞飞，硬生生地把那个“哥”字咽了下去，他想当劳宝的女婿，不想做弟弟。虽然很希望能跟喜欢的女孩共进午餐，但嘴上却客气地推脱，“去饭馆太让您破费，要不下回吧？”
身份辈分在心中悄然改变，言语上也不由自主地从“你”变成了“您”，饿魔不断提醒自己，要注意各种小细节，尽量先赢得劳宝的好感，搞对象这事，曲线救国有时候比单刀直入的效果更好。
“别啊，都十二点了，怎么能走呢？”劳宝翘起大拇指，向右边歪了歪，“就旁边，经济实惠，还有包房。”
“行，那我们不客气了！”饿魔就等着这句话呢，满心欢喜走到劳栋面前，挽住老爷子的胳膊，关心道，“您累了半天，脚下留神……”
“这孩子真懂事！”折腾了一上午，劳栋确实有点乏，肚子也咕噜噜乱叫，见饿魔如此体贴，不由感动，“多大了？有对象没？”
“快三十了，还没呢！”饿魔心头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就聊到正题，他终是忍不住，看了劳飞飞一眼，只见后者正看着自己撇嘴，不由耳尖发热。
眼看饿魔扶着劳栋出了门，劳飞飞不满道：“马屁精！我爷啥体格子，用他扶？”
劳宝瞪了女儿一眼，“你快闭嘴吧！视频一出来，咱就成公众人物了，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要做个有素质有修养的人……”
说到这个，劳飞飞“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有素质摇人来打群架……爸，你可太搞笑了，闹半天我爷才是幕后老板，左右护法命够硬的啊！”
“这是孙子兵法最狠的一招，示形之术。”劳宝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地看了看女儿，“我也纳了闷了，你爷在工具厂有小鲁班之称，你爸我也是985毕业，怎么你一点也没继承呢？”
“我这不是主打基因失传吗？”劳飞飞从小学习就不好，最不爱听这些，见劳宝往隔壁饭馆去了，这才想起他刚刚说的话，纳闷道，“三十六计最狠的一招……不是走为上吗？”
饭馆不大，做的都是家常菜，最拿手的就是传统溜肉片，据说乾隆爷到鹄城时吃了都赞不绝口。
劳宝是熟客，那几个招牌菜都在心里搁着呢！不过，他还是把菜单递到了饿魔手上，并表示敞开了点，千万别客气。
饿魔推辞不过，只能快速浏览一遍，选了最便宜的醋溜土豆丝和凉拌白菜心，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块钱。
劳宝默默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子挺值得交，于是愈发大方起来。溜肉片、熏肘子、烤羊肉、干烧鱼……什么贵点什么，饿魔怎么劝都不听，最后还是服务员拦着，说是再多肯定吃不了，他才罢手。
“小饿啊，吃饭前，咱还是把那视频拍了。”劳宝惦记着宣传，特意要了个小包房，刚好能容纳下五个人，他瞥了一眼桌面上印着饭馆名称的纸巾盒，担心被别人占了便宜，小声叮嘱道，“这玩意拿远点，要不给他家免费做广告了。”
“没问题！”饿魔正愁找不到表现的机会呢，饭也不着急吃了，满口应了下来，摄影师调设备的空档，他见劳栋正在帮劳宝整理发型，抓紧时间从兜里掏出一瓶碘伏和一包卡通创可贴，快速塞到劳飞飞手上，“消消毒。”
看着包装上印着的Hellokitty，劳飞飞本想嘲笑饿魔幼稚，但一对上那真挚的眼神，又有点说不出口，难得忸怩了一回：“没想到你还挺细心，谢了！”
“别客气。”饿魔心里如同喝了蜜一样甜，乘胜追击，“对了，咱加个微信吧，等片子剪好了，我先发给你看看。”
“对对对……”这句话被劳宝捕捉到了，他立刻表态，“全世界人民都能看见，必须经过我审核后才能发出，马虎不得。”
对劳栋而言，儿子接受采访绝对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他从口袋里掏出把折叠梳子，为其精心打理，恨不得让每根头发都达到最完美的弧度。
见烤羊肉的炭火燃得正旺，劳栋又拿起一根筷子蘸了点黑灰，在劳宝略显稀疏的眉毛上来来回回涂了几下。消失多年的英挺剑眉重新出现，他端详比对了半天，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成年之后，劳宝和父亲极少有如此近距离对视的机会，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充满希冀的眼神，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小学文艺汇演的前夕。
时光真是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明明依旧鲜活的画面，其实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过往了。
刹那间，劳宝有点心酸，他只能用调笑掩盖这份怅然：“脑门上再点个红点，就齐活了……”
因为有了之前的准备，这回拍得很顺利，劳栋和劳飞飞大气都不敢出，一直配合着劳宝的表演。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饿魔确实有眼力，快结束时借口上厕所把帐结了，这可把劳栋感动坏了，直到人家离开后，嘴上还一直念叨：“小伙子真不错，长得好，心眼好，还没对象……”
“啥意思？”劳宝横了他一眼，“打算给你孙女介绍介绍？我可不想这么年轻就当岳父！”
“那不能，飞飞才二十，还是孩子呢！”劳栋咂摸咂摸嘴，“赶明儿问问协会那群人，看谁家有年龄相当的姑娘，可不能浪费了。”
父子俩闲聊的时候，劳飞飞正摆弄那包卡通创可贴，别说，看顺眼了还有点可爱，她抽出一张对着银色手机后盖贴在受伤的耳垂儿上，不仔细看以为是创意耳环。
那傻大个真名叫啥来着？
劳飞飞打开微信聊天记录，只见上面躺着一行字，应该是设置的公用打招呼模版：你好，我叫许鸿鹄，鹄城视频博主，网名饿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