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通传,由远及近,带着威严。
紧接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踏碎雨声,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卫军率先涌入听竹轩院门,他们身着湿透的玄甲,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左右分开,迅速控制了院中所有通道要害,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将满院护院仆妇震慑得不敢动弹。
属玲琅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面色骤变,霍然转身!
紧随其后,四名手持油布障扇的健壮内侍分列两侧,都知太监赵公公方才现身。
他身着绛紫色内侍省高阶官服,神色肃穆,双手高捧一卷明黄织锦云龙纹诏书。
一名小黄门恭敬地为其撑着一把巨大的青罗伞盖,将雨水尽数遮挡在外。
纵然暴雨如注,赵公公周身官服干燥挺括,唯官靴边缘沾湿。
属玲琅面色在雨夜灯火下几番剧变,最终凝成一片深沉的铁青。
所有嬷嬷、护院慌忙跪伏在地,额头紧贴湿冷地面,噤若寒蝉。
赵公公的目光扫过满院狼藉,最终落在属玲琅身上,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瞬。
属琳琅自然知道他的目光含义,深吸一口气,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袖,随后面向圣旨,极标准、却又不失气度地深深一拜,躬身道:“臣妾,恭聆圣谕。”
尚未走远的云岫闻声回头,看到母亲都已行礼,吓得浑身一颤,那满心的不甘瞬间被恐惧取代,几乎是瘫软着跌跪在泥水里,慌忙低下头去。
赵公公不再多看,目光转移到陆昭若与萧夜瞑身上,朗声宣道:“圣旨下!陆氏昭若,接旨——!
陆昭若的心猛地一颤。
难道。
官家派人前往吉州彻查,已然查明?此刻圣旨……是前来昭雪?甚至……是封诰命?
可这道圣旨来的太及时。
而如此大的阵仗不像是简单的来封诰命,像是有意来搭救自己跟萧夜瞑。
是了!若非如此,赵公公岂会亲自持旨,直入这禁苑深处?
她迅速压下翻腾的心绪,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萧夜瞑的头颈更妥帖地护在自己臂弯,然后强撑着麻木的身体,对着圣旨的方向,深深地、恭敬地伏下拜去:“民女陆昭若,恭聆圣谕。”
赵公公肃穆展开手中明黄织锦云龙纹诏书,朗声宣道:“皇帝诏曰:吉州民妇陆昭若,秉性忠贞,行事勤勉,昔日麟海倭寇猖獗,军需匮乏之际,你能深明大义,散尽家财资助军需,更冒险绘成倭寇巢穴详图,助朝廷克敌制胜,此功卓著,于国有益。”
“此前,因你状告夫家之讼事,流言四起,赏赐未行。朕心有所虑,特派人详查。今已查明,你当日所为,实为家门不幸,激于义愤;其尊长之逝,乃自愧治家无方,忧惧成疾所致,与你并无干系,往日污名,今日一并洗清。”
“兹依据功绩,特封你为三品淑人,赐号‘贞义’,享诰命夫人俸禄,以彰你的功劳。望你从此安守礼法,永为闺阁典范。”
“钦此!”
“三品淑人”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庭院中!
满院的护院与婆子们,原本只是惶恐跪地,此刻却骇得浑身一颤,几乎瘫软!
他们难以置信地偷偷望向那个抱着血人般萧将军的女子,这个他们方才还轻视怠慢、甚至动手阻拦的商贾之女,竟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三品诰命淑人!
“不!不可能!”
云岫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陆昭若。
“她一个低贱商女!凭什么!这圣旨是假的!是假的!”
她准备起身,却被身旁的姬姑姑死死按住双臂,开口道:“郡君,此女已动不得!她已是官身!”
云岫怎么甘心啊?
她最看不起的“商女”身份,被更尊贵的“诰命”身份彻底覆盖、碾压。
她赖以自豪的“郡君”尊荣,在对方的“三品淑人”面前相形见绌。
她意识到,从此以后,她不仅在萧夜瞑的感情中一败涂地,连在她最在乎的身份地位上,也永远低陆昭若一头。
而大长公主属玲琅,在听到“三品淑人”时,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变得铁青。
然而,仅仅一息之后,所有外露的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下,面容恢复了平静。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望向陆昭若与萧夜瞑。
陆昭若深深叩首,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应道:“民女陆昭若,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公公合上圣旨,目光落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萧夜瞑身上。
他倒吸一口冷气,脚步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前微踏半步,声音里带着不容作伪的震惊与痛惜,清晰地穿透雨幕:“这……萧将军!何以、何以伤重至此啊!”
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喘息之机,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刺向面色铁青的属玲琅,语气沉痛,却字字暗藏机锋:“殿下!萧将军是陛下时常挂在嘴边、赞其‘忠勇可嘉’的四品命官!今日在您府上竟……竟遭此飞来横祸,老奴回宫复命,这张老脸,实在不知该如何向陛下开口啊!”
属玲琅冷声道:“他擅自闯入内院,本宫不过是打了他区区三十棍杖,小惩而已。”
三十棍杖?
陆昭若抱着萧夜瞑,痛的不能自我。
赵公公心中怜悯,当即拂袖转身,对身后禁军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萧将军小心移入太医署!若是延误了救治,陛下震怒下来,谁担待得起!”
“备车!即刻护送贞义淑人随行进宫!”
命令如山,训练有素的禁军即刻上前,动作迅捷而谨慎地将萧夜瞑安置上担架。
赵公公这才回身,对属玲琅略一躬身,姿态恭敬,言辞却绵里藏针,堵死了所有后路:“殿下,事急从权,老奴只得先行将人带回宫中医治。待萧将军伤势稳定,是非曲直,陛下圣心烛照,自有公断,老奴……先行告退。”
说罢,他不再多看一眼,侧身护在陆昭若身旁。
禁军开道,一行人无视满院死寂,踏着满地狼藉,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