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笑容微微一凝,却也不十分意外,只当他是少年心性,便顺着问:“哦?是哪家的闺秀?说来外祖母听听。”
“孙儿倾心她已久,”孟羲目光沉静,一字一句道,“她……风骨卓然,非寻常闺阁可比。昨日郊外,她为护孙儿周全,不惜以身挡刀,左臂重伤。”
老夫人闻言,面露惊诧与心疼:“竟有此事?伤得可重?你这孩子,怎不早说!那你更该好好谢谢人家!只是……”
她话锋一转,重回正题,语气温和却带着笃定:“正因婚姻大事关乎一世,才更需长辈为你细细筹谋,觅得良配。外祖母今日与你说的这门亲事,那姑娘的人品、才情、心性,实乃祖母平生仅见,说是万中无一也毫不为过!”
老夫人越说越激动,眼中满是赞赏:“那孩子,虽出身商贾,家世寻常,可那份见识、那份沉稳气度,一点不逊色于那些高门贵女!为人处世更是通透练达,胆识和能力,莫说闺阁女子,便是许多儿郎也望尘莫及!”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不瞒你说,外祖母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俊杰翘楚不知凡几,可像她这般,身处逆境却不坠其志,凭自身本事挣下一片天地,待人接物又不卑不亢、自有风骨的娘子,真是头一回见!祖母是打心眼里喜欢她,觉得她与你,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夫人慈爱而坚定地看着孟羲,语气愈发恳切:“而且,你肯定也是听说过她的,她就是……”
“外祖母,”孟羲打断她,忽然撩起衣袍,郑重其事地屈膝跪在老夫人面前,仰头望着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恳切与坚定,“孙儿心意已决,此生非她不娶。万望外祖母成全!”
老夫人被外孙这突如其来的一跪震住,再看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凤眸里,此刻盛满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深情与执拗,她心下便已了然——这孩子是动了真格了。
她怔了半晌,终是长长一叹,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惋惜:“唉……看来,你与我相中的那好孩子,终究是缘分浅薄啊。”
她爱怜地扶起孟羲,妥协道:“罢了。你且说说,让你如此坚定的,究竟是哪家的闺秀?”
孟羲目光坦然,清晰答道:“是自吉州而来,在属京经营云裳阁的陆娘子,陆昭若。”
话音一落,满院皆静。
狄老夫人直接愣在当场,眼睛微微睁大,竟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祥嬷嬷却已“噗嗤”笑出声,忙用帕子掩嘴,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笑意,凑到老夫人耳边低语:“哎哟!老夫人!您听听!这可不是天大的巧宗儿吗?您千挑万选、赞不绝口的那位,可不正是这位陆娘子!”
老夫人猛地回神,目光在祥嬷嬷和孟羲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哭笑不得的狂喜。
她指着孟羲,声音都带了颤:“你……你这猢狲!你心仪之人,竟是昭若?!”
她一把拉住孟羲的手,又是笑又是叹:“哎呀!这真是天定的缘分!祖母方才跟你夸了半天的,正是她呀!好!好!太好了!祖母一百个愿意!”
心中大石落地,只剩满腔欢喜。
孟羲被这转折弄得一怔,万没想到外祖母极力推荐的人就是陆昭若。
看着老人喜不自胜的模样,他错愕之余,那总是微抿的唇角,也缓缓勾起了一抹真切而释然的笑意。
这巧合,当真恰到好处。
狄老夫人心花怒放,当即吩咐祥嬷嬷:“快!去开我的私库,拣选几样既贵重又不显俗气的头面首饰,再备些上好的料子,挑选了吉利的日子,我亲自去说亲!”
“就……就三日后吧。”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天作之合,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拉着祥嬷嬷的手念叨:“我这心里啊,跟揣了个暖炉似的!真想早点听昭若那孩子,亲亲热热地喊我一声‘外祖母’!”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眼中流露出期盼与感慨:“我这一辈子,什么风光体面都经过,如今就剩下这一桩心愿,看着我的羲儿,能觅得一位真心待他、他也钟意的良配,一生顺遂安康。”
“如今看来,昭若就是那个孩子。他们俩,真是菩萨赐下的缘分。”
孟羲立在原地,看着外祖母喜不自胜地张罗明日说亲之事,祥嬷嬷也满脸是笑地连声应下。
他面上虽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唇角那抹弧度却久久未散。
一股奇异的、陌生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浸润了他那颗惯常觉得世事皆空、索然无味的心。
曾几何时,他认定娶妻生子不过是庸人自扰的枷锁,只想着一人一马,逍遥度日,直至无声无息地湮灭于尘世,便算了此一生。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会与另一个人的紧紧相连,共度余生。
可此刻,当“娶陆昭若”这个念头清晰浮现时,他心中竟无半分往日的排斥与倦怠,反而……生出了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热切期盼。
他想起她清亮的眼眸,想起她与自己对弈时的沉静,想起她昨日为自己挡刀时的决绝……若是与她,那看似冗长乏味的余生,似乎忽然间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他甚至开始想象,日后云裳阁的后堂里,她埋首账册,他慵懒倚窗,互不打扰,却又气息相闻的静谧时光。
这感觉,于他而言,陌生而又……不坏。
长鸿见自家郎君的大事将成,喜不自胜,在府中与相熟的小厮多喝了几杯,一时嘴快,便将这桩“天大的喜事”给透露了出去。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属京,自然也传到了戚府姜氏的耳中。
姜氏正为儿子戚粱的糊涂账和陆昭若风头日盛而心烦,闻听此事,脸色更是阴沉。
万宁娘正在偏院使唤着几名婢女伺候自己梳妆,乍闻狄国公府欲向陆昭若提亲的消息,手中把玩的玉簪“啪”地一声掉在妆台上。
一股火烧火燎的嫉恨猛地冲上脑门,差点把她气晕过去。
凭啥?她陆昭若一个商籍弃妇,凭什么萧将军护着还不够,现在连国公府那样的人家都要上赶着娶她?
再看看自己,没名没分地窝在这小院里,看人脸色过日子!
她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都快气歪了的脸,眼神一下子变得恶狠狠的。
不行!绝不能让她这么顺心!
她猛地站起来,连头发都没梳好,就直接冲去找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