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天可以重来,隋安是说什么都不会选择出这个头的。继续保持懦弱也好,失去一个朋友也好。她后来毕竟因为这一场仗义相救、怒发冲冠,付出了从未想过的代价。
本来只是一场小孩子家家的捉弄的,大家都是学生,且几乎都是女学生,有个什么矛盾不是抓抓闹闹就能解决的?
可谁也没想到,余潇潇带了刀。
银光一闪的刹那,江天一反应不及。他以为自己冲上了前去,阻拦住那把疯狂的利器,把小胖子挡在了身后。
可是巷内女孩子们尖叫的那一瞬间,爆裂的嗓音冲破他耳膜,迫使他清醒过来。
他还立在原地,站在橘黄色夕阳余晖温柔普度的巷子口,浑身像是浸在冰雪一样的冰冷,僵硬,血管都冻成碎裂的冰渣。
鲜红的液体在昏暗中从隋安身上留出,灼热烫红了他的眼。
……
隋安中刀倒在地上之前,任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想不通的,实在是没有理由……余潇潇这样有着大好前途的女生,不仅长的好,成绩也好,桃花开得旺盛,闹的事情也并不太大,最多是算小女儿间为那么一个男孩子争风吃醋。
何况隋安字字句句没提到她,只是让她男友给个说法。
即使如此,这个女生还是不知道为何那么想不开,执意地拎了刀要见血。
……
急救室外,医生拿着手术单打开门,问门外有没有病人家属。
宋薇微顿时慌了神色,转头将求救的目光转向身侧看似冷静的男生。
江天一尚且沉浸在巨大的不可置信情绪中,是他把隋安连背带扛地运来的,此刻身上沾满了血污。脸上却是簌簌无声地掉着泪,看样子他仍是一片惶惶然不知所措之中。
觉察到宋薇微和医生的注视,他意识到现在不是失控的时候,于是五指胡乱地在脸上一抹,想抹去一脸的水珠,却不知自己手上还沾满了隋安鲜血,反倒弄上了一脸血痕。
“喂——”
他强制镇定下情绪,低低开口,接通了隋青的号。医生从他那里接过电话,向电话那头描述病人惊险的情况。短短几句,就已经让江天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几乎无法站立,眼泪再次窸窸窣窣地从眼眶中无意识地掉落下来。
混沌之中不知是谁又把电话重新塞回他手中,里面传出女人轻笑带媚的嗓音,在他耳旁低语:
“喂——是天一吧。”
“这次做的真好!”
仿佛恶魔蚀心。
……
十年黄粱梦转瞬即逝,M国归来的飞机上,一身禁yu系黑色西装的男子扯掉眼睛上方的眼罩,扶额大口喘息。
不错,十年已经过去。他和隋安分开的第十年匆匆结束,人也终于像是解开了那一场漫长的监禁,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再次回到她身旁。
眼罩里已经浸透了水汽,挤一挤似乎就能拧出来,男人终于缓过神,下一秒便是看也不看,起身把这湿哒哒的小东西丢进了垃圾桶内。
飞机窗外是一片碧蓝的天空,从这里看云层仿佛在下空飘游,一朵一朵,一层一层,绵密缠绕如这里过去给他带来的梦境,让他始终逃不脱,离不去。
当年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匆匆到什么都没带,几乎连个怀念留恋的物事都没有,满心都是迷茫和委屈。可等真的有一天回来了,才发现当初的那些遗憾都是虚的,只有当你真真切切地踏上这一片土地,才能感受到这片故土上的情分到底有多重。
飞机的轰鸣声一点点喑哑下去,落地时江天一从容迈出第一步,几乎同时间就仰望着天空戴上了一副大牌酷炫的墨镜。
以及,心里念着:隋安,我回来了。
又及:从来没有发现渭城的太阳有这么亮,滚烫的我眼泪都几乎要出来了。
仰望蓝天,脚踏厚土。我才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是真的,她在的地方,不是又一次的虚幻。
我真的,要回到你身边了。
……
一辆酷炫的银灰色玛莎拉蒂呼啸着从W市的机场往市中心狂奔。而它的目的地,著名的盛安大厦此刻正是人声鼎沸。
中午本来就是午休的时间,员工们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又那么一两个特别用功的,此刻还在皱着眉头看向报表,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
没错,隋安隋总监就是其中一个。她年纪不大,职位却是不低,这时候还在全神贯注地工作着,却有好些个员工此刻还在一边聚在一起吃外卖,还一边躲在角落里悄悄地打量她。
“看吧看吧,都说我们总监不是靠什么特殊背景爬上来的了,她工作这么拼,又是向来事事严谨从不出错,我要是大老板,也肯定会好好提拔她。”
员工A咬着筷子尖赞叹,眉目中有花痴的笑。
“你得了得了啊——”
员工B立马一掌拍在他肩上,嗓门抬高了一个级别:“清醒清醒,谁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这么个女魔头也被你们当成女神供着,说还不知道她厉害啊。”
员工CDEF纷纷应和:“对啊对啊,老于可都跟我们叮嘱过,全公司最不能惹的就是这一位了,她家里的名头可是大着呢,随手就是决定我们普通人的一个起落,可是千万不能得罪。”
这样的话题每日都要重复一遍,隋安听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她手下工作不停,却是在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耐心细致地听着周围人的些微碎语。
今日“七嘴八舌”们说的比平时要多了些,除了讨论自己身上的话题,更多的是在八卦着公司内部的消息。据说近日盛安合并了泰兴,那边的女董事是个霸气的,直接要求盛安接受他们的人代理执行相关的工作。
便是要她们的人来做副总裁,才能继续主持双方合并工作的进行。
员工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就是关于这个问题。泰兴虽然规模不比盛安,但是前途也不可限量,实在是没有必要委屈求全来盛安的。且那位即将空降的副总裁也是位传奇人物,整整有十年都是在外国飘着,负责泰兴在M国的分公司与相关事务。
整整十年啊……这位!
该不会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吧。
……
午休时间很快就过去,下午紧张的工作即将开始。隋安一中午都没有休息,也没有来得及吃饭,这会儿胃中隐隐有些不适,她却是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抬手呷了一口放在一旁的咖啡。
苦涩的液体已经是凉透了,顺着她食道滑下去的时候,直觉的那份苦涩也伴随着冰冷,一路顺着血管直通向她心脏。
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禁不住去想:真好。
真好呢……我过去身子骨比谁都康健,几乎刀枪不侵、肥壮如牛,却时时刻刻有人忧心,在旁小心照料嘘寒问暖。
到如今我抱一身病躯残败,却已修炼如刀。身旁空空荡荡不留一人,伤我者必千百还之,不留一线。
你在这个时间回来,选的时间段真好。
体内有着极致的痛,可是忙碌工作的总监还是不肯停歇片刻休息。她嘴角仍挂着诡异的笑,其中疯魔无人猜透。
……
“叮——”
电梯的大门打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围绕着一男子从中快步走出,来到了隋总监工作的这一层。
这群人那男女女皆是人中龙凤,社会精英。其中大多还都是盛安集团的高层,全部一身整齐定制西装,看起来举手投足间俱是风范。
可是大家都穿着正装,却总有那么一些人正装也穿的那么不一样,一身清冷又邪肆的气质,矛盾交织在一起,即使是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也仍在禁yu之中透出些许的风流韵味,只觉得他和这偌大的办公大厦格格不入,更应该被拖进隔壁影视公司的片场中去。
端的是鹤立鸡群,一身夺目气质。
正是今日空降下来的副总裁,刚下M国飞机的泰兴总裁江天一。
其实从他一路上楼来视察,围在一起陪同介绍的“高层团队”就已经纳罕不已,一般刚刚回国的人舟车劳顿俱是疲乏,按理当休息一天的,可是这位比较特殊,他唯一的乐子就是想要来盛安视察。
且是一层一层视察,从一楼一直看到了八楼。
八楼,正是隋安所在的楼层。几乎是电梯一开门,这位兴致勃勃的小祖宗就笑开了眼。吓的“高层团队”们一阵心惊。
天一却只是笑,温柔了眸子望向其中一个死盯过来的人,眼波荡漾地几乎要开出花来。
……我找到她了。
陆叔叔,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她的。看吧,我们是那么有缘分,28层那么高的楼,我只爬了8层,就一眼看到了她。
与他视线交接的隋安也是楞在了远处,冷冽的眉眼没有忍住凝视在了这个骚包的男人身上。
她本来是胃疼的实在受不住,打算去茶水间里再冲上一杯热饮,却没想到刚走到半道,对面电梯里就呼呼啦啦地出来一堆人,为首的那个特别突出,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她眼球。
隋安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才能将震惊愤恨的表情转换为讶然。
她的确跟他心有灵犀,哪怕时隔多年不见,仍能在见面的第一瞬间发现对方。
M国的水土养人,那个曾经弱不禁风白斩鸡一般的竹竿男也成了一代沉稳精英,宽肩瘦腰,匀称健壮的肌肉把名贵的西服都撑的好看,比那舞台上的模特还要吸引人一些。
也不知他是怎么长的,离开的这些年居然又长高了,在他同样与少年时龇着牙同自己笑时,那份羞涩的稚气已经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一种压迫与紧张。
初见……应该怎么做来着?
隋安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把它不稳当地磕在了一旁桌角上,手腕勉强了几次方才堪堪讲它停住,非常危急地悬空一半地稳在了桌边。
不妥不妥……
她下意识地思考着,同时手掌趁自己不注意时伸了出去,好似一个亟待握手的姿势。
那杯子放的不妥,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到。虽是现在勉强稳住,可是总的而言仍处在危险之中。
隋安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那个杯子,思绪纠缠着想要把踏扶正。可是下一秒灯光刺眼,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走廊里,来到江天一的身边。
她手仍然向前伸着,面容恍然迎着男人诱惑的笑。
那人没有伸出手配合,反倒问她:
“你可是要与我握手,假装一场初遇相识?”
他声色甘霖,清澈流淌过隋安心间。却好像连她那混沌的大脑都一同洗涤了一番,是她瞬间神思归位。
去他马的杯子。
隋安在心中暗咒,抬眼认真打量对面人的眉眼,也同时扬开一抹微笑,回道:
“不是。”
前前后后全办公室的人都在震惊,惊艳与大魔头罕见的笑意。隋总监美虽美,可是平时表情总太过严厉。这般敞开了心扉的笑容,还是他们头一次见。
可她对面的男人却是一点也不奇怪,只一个扑身向前,把笑容灿烂的美人儿一把拥入了怀中。
这不是礼貌的拥抱,不是那种虚虚隔着空隙,肩膀相触带来的友好。而是身贴着身,结结实实地一把抱住。
女人的身影几乎埋没在男人的臂膀之中,身后看热闹的员工暗中大呼小叫,几欲掀翻了天花板。
好一个惊天大泣鬼神的阵仗,这位新降的副总裁果然不简单,一出场就拿下了他们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诸位员工在心中纷纷点赞。感慨这位勇士勇气可嘉。
……
热闹总是看不长久的,自江天一找到隋安以后,说好了的巡楼工作便告一段落,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隋总监的办公室里,什么也不打扰地看着她工作。
哦。
说是不打扰,那怎么可能呢,好歹是万众瞩目的人物,这会儿像个花痴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是个人都不能继续忍受这样的工作环境。
更何况隋安的办公室是半透明的那一种。外面的人一刻不停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除了眼前这位的虎视眈眈,来自其他人细密的注视也像毛针一般扎的她坐立不安。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隋总监轻扬起眉尖,思量眼前的情景的确不需要她过分压抑
自己,便索性拉着身旁这个大人,牵着自己的小包,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趾高气扬地去人事部请了半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