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你醒醒——江天一,你快醒醒!”
江天一第二天早上是被隋安鬼哭狼嚎着叫醒的,盛夏的晨光厚重的窗帘都遮不住,争先恐后地从各种细小缝隙中钻进来把屋子照亮,他睁开眼的第一幕就是看到隋安坐在他身前焦急地摇晃着他肩膀,背后透来的细小微光沾在她身上,毛茸茸一小片很好看。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颜色浅淡卷翘在一起,江天一一边出神地看着一边想,不知有多少人欣赏她这样带着异国情调的美,但他其实很讨厌,因为这幅黄头发黄眼睛皮肤惨白的样子看起来总是不健康的,带点先天不足营养不良的感觉在里头,但现在看见隋安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是回忆里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又无比的庆幸,觉得上天实在厚待他。
他手指不自觉地伸到了隋安的头发了,在那茂密的浅色丛林中摩挲,有阳光跳跃在她头上上,活泼而且明媚,好似他现在抚摸的是无上的珍宝,江天一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却粗鲁地被金发的主人拽了下来。
隋安的看他的表情像在看鬼,声音沙哑着不满道:“你这人真是有病,刚才在睡着的时候又哭又闹地把我吵醒,这会儿叫你起来又傻乎乎开始笑,你这两年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撞坏脑子了,以前没这毛病啊……”
哭?
抓住她话语中的关键词,天一错愕的摸上自己的脸,果然沾上一手凉凉的湿意,他慌张地用手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反手匆忙把脸颊上的泪水拭去,尽量挽回自己的面子解释道:
“我是梦到以前的事了,梦见你进手术室那一回,那时候可把我吓的不轻,这些年梦里都没睡好过,天天担心你会不会死在手术室里。”
隋安听见这话彻底沉静了下来,她的确是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江天一不必再担心她过去重伤的事了。
“余潇潇后来没事,医院那边给她开了精神问题的证明,所以她至今都还在精神病医院呆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江天一立马接过去:“嗯,我知道。”
“我没追责她的法律责任,也没要她家人的赔偿金。”隋安抬起眼来看他,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嗯,我都知道。”
江天一再次把手放在她软软的头顶上,沉声安慰她。可下一秒隋安却是彻底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不要钱的珍珠一般往下落,她哭地乖巧安静,声音里染了一丝哭腔地颤抖质问:
“那你后来为什么要走呢?”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走?不是你说跟我一起去一中上学的吗?为什么要到隋青那边去?为什么为什么?”
她质问起人的时候声音都是平缓的,有点像是爆发式地念台词,冷静到仿佛自己不是当事人,而江天一却读得出来,在她红彤彤的眼眶和鼻尖后头,剩下没问出口的半句话是: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伸手把如今瘦小又同样柔软的女人搂在了怀里,和当年搂住他的胖姑娘时是同样的动作,喉头哽咽了半天,关于过去,他有很多话可以解释,可如今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堵塞在一起,他最终能说的都只是一句“对不起。”
……
隋安手术好了之后,监护权就转移到了陆明旭手中,他管隋安管的很严,直接让她在家中自学,安排了各科的名师专门教学,使得两个人中考后的暑假都很久没能见一面。
而那个时候,江天一已经在万般无奈之下被迫答应了隋青的条件。在他临走之前,还特意求隋青让他跟隋安再见一面,隋青答应了,假借探亲的名义把隋安喊了出来。
最后一次的见面,地点定在了欢乐园,这个属于儿童欢乐的地方,他们两个半大的少年混在其中,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味道,过往的大人们频频看过来的眼神仿佛都带着谴责的意味,像在看两个不学好偷偷出来约会的坏孩子。
小胖子那一天很开心,她还特意穿着一条粉红色蓬蓬裙出门,但着副装扮使她看起来并不像清纯多姿的莲花,反倒像莲花下头过于肥美的一截莲藕。江天一少见没多嫌弃她,拉着隋安的小胖手到处跑,一个游乐设施一个游乐设施地拉着她问:
“海盗船去吗?”
“不去。”
“摩天轮去吗?”
“不去。”
“那攀岩去吗?”
隋安这次还没摇头江天一就恼了,捏着她的胖脸不高兴:
“你怎么什么都不去,是不想和我一起玩吗?”
“超重,危险。”小胖子只能被捏地口齿不清回答他。
但是后来这人硬是不相信她,非要说隋安是因为胆子小才不敢去的,生拉硬拽地要带着隋安去鬼屋练胆,小胖子去之前还各种磨蹭,半路上拐到商店里买了两个超大冰淇淋拿着,顺手分给江天一一个蓝色的,可是即使并欺凌也不能阻拦住男生前往鬼屋的决心,他又不是吃货,区区一个冰淇淋,能阻拦个鬼啊!
反正两个天不怕地不怕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拿着鬼屋门票往里走的少年人还是进去了,那屋子里头黑漆漆的,总有水从屋顶上渗下来,滴滴答答让人胆战心惊,幽深的角落里最为吓人,明灭的鬼火处也好像埋伏着有东西。
这可能是隋安走过的最神奇的一个鬼屋了吧,小屋子里其实是一个走廊,又长又崎岖,还带着阴森恐怖地配音,她拦着江天一的胳膊一路走进去,看哪里都像是埋伏了恐怖的大招,但后背裙子都被汗湿了,还半只鬼都看不见。
最恐怖的事永远都不是已经发生的,而是未知。走过大半条路都没有见到一只鬼的隋安神经都被提到了最高点,感觉后面一定埋伏着更加可怕的东西,但是一整条路走下来,依旧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隋安手里攥着的冰淇淋融化成一滩水黏在衣服上,而江天一堪堪吃完他手中的那个,一出门就闲适地把垃圾丢了出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是最可怕的事。
那个暑假分别前隋安还在跟江天一一遍遍地强调,她们约定好要去一中,她最近学习很努力,考试一定可以靠过那里普通班的分数线,江天一一定要相信她。
说好了的事,她在努力去实践。
却不料那个大招最后埋在这里。开学前夜里,她还在兴高采烈地整理行装,忽而父亲敲了敲房门进来,叫她不必再准备,因为她很快会被转学到全国最高端的贵族学校圣路易斯。
小胖子这时候还没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脸傻乎乎地反问父亲为什么,过去不是答应过她让她上一中的吗?
“因为江天一已经走了,就在十天前,他乘的飞机出国,现在应该已经在M国安顿好了。”
陆明旭面对这个女儿总是很有耐心,这时候已经准备张开怀抱把脆弱的小姑娘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了。
隋安却“咣当”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