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夜雨寄北2025-04-19 16:395,481

若说昨日,我对柳如雪心中尚存一丝怜悯。

这些年来她的衣食住行皆是我来供养。她虽在绸缎庄做事,可那也是我怕她闷着才托人安排的轻松活计。每月的银钱怕是难以维持现在的生活,而且我还染上了这等恶疾。

我这般境况若抛弃她,总归有些不近人情。我想着,即便和离了,能帮衬的地方也该帮衬一二。

除了银钱,我如今也给不了她别的。

「你听清楚了没有?你把家财给我!不然我就去你那药铺闹,还要把你的事到处宣扬。让大家都知道,一个开药铺的大掌柜竟然得了这样下作的病!」

为了银钱,她竟想出这般恶毒的法子。

她还在不住地说着,我却似乎听不见她的话了,只看见她那张朱唇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柳如雪怎地突然变了个人?明明还是那张我熟悉的清丽脸庞,突然就变得扭曲可怕,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她本是最温柔体贴的人,如今却这般恶毒,这般蛇蝎心肠。

毁了从前她给我的所有美好回忆,让我们这三年的夫妻情分,成了一场笑话。

人在最失望时是会生出恨意的。此刻,我恨透了柳如雪,恨她毁了这一切。

突然我就不想告诉她染上花柳病的人是她了。

柳如雪还在不停地骂我是个负心汉。

既然已经撕破脸面,我再无半分耐心,不愿多听她一句,转身便走。

8.

这段日子一直与柳如雪吵着和离的事。

我都忘了她快要过生辰了,直到亲朋好友带着礼物来访,我才想起很早前我已经请他们来参加柳如雪的生辰宴。

毕竟我和柳如雪现在还未和离,面子上的功夫还得做做。

亲朋们都不知内情,我请了城里最好的厨子上门给我们做几桌好菜。

一切收拾妥当,就等主角登场。

不料,柳如雪归来时身旁还跟着个男人。

她的心上人,陈明远。

柳如雪脖子上的红痕胭脂都遮不住,这几日二人定是日日厮混。

本来热闹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众人皆是惊愕,场面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多谢诸位来给我过生辰,正好我也要宣布一件事,如今陈明远才是我的心上人。」

陈明远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朝我伸出手,「顾掌柜,往后如雪就交给我照料了。」

夫君还在面前,就把心上人带回来了。

这般欺辱于人,我刚要发火,旁边就有人先冲了上去。

苏语嫣抬手就给了陈明远一记耳光,「贱人!」

「柳如雪,我真不敢相信你会是这种人,顾临风对你这般好,你竟不知感恩!」

柳如雪轻抚陈明远的面颊,冷哼道,「你当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背着我去寻花问柳!现在都染上花柳病了!」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惊诧,面面相觑。

柳如雪扬起嘴角,「苏语嫣,你之前总是巴结我,还要与我做闺中密友,原来是看上顾临风了。你们怕是早就勾搭上了吧,那你可得赶紧去看郎中,别也染上这脏病了。」

柳如雪的话如一记惊雷,炸得全场沸腾。

我向亲朋告罪,说现在想静一静,请他们先行离去。

9.

柳如雪越发放肆,竟让陈明远住进了家里,两人夜夜笙歌。

二人时常当着我的面亲昵。

我只是面色阴沉,因为这欢愉声听来,恍如临死前的狂欢。

她不肯和离,就这般拖着,还向心上人许诺,待我死后,所有的家产就都是她的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铜镜前梳头时,掉下一大把头发。

她登时惊叫出声。

陈明远赶过来,也被这一幕吓得心神不宁,但还是将柳如雪搂在怀中安慰道:「无事的,你近来操劳过度,好生歇养便是。」

花柳病的症状已然显现,我双手环抱,冷眼旁观他二人恩爱。

非是我愿意戴着这顶绿帽,看他们卿卿我我,而是我要亲眼瞧着柳如雪知晓真相后崩溃的模样。

柳如雪心中惶恐不安,但还是听了陈明远的话,在家中静养。

这一养,竟发起高热,浑身长满红疹,连脸上都是。

这般模样实在骇人,陈明远见了她便远远避开,寻各种由头在外逗留。

柳如雪整个人一夜之间变得脆弱不堪,终于察觉事有蹊跷,寻大夫诊断,发现自己与花柳病人的症状一般无二。

「这怎么可能!怎会是花柳病,明明染病的人是顾临风才对,我怎会有病。」她难以置信地放下医书。

她跑到我面前,见我身上半点症状都无,怒气冲冲地质问:「为何!我近来总觉头晕目眩,浑身发痒,可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你不是染了花柳病吗!为何这许久了,你半点症状都无!依旧这般健朗,反倒是我......」

她说不下去了。

我合上账本,满脸带笑地欣赏她脸上的慌乱。

「你瞧我作甚!说话!是不是你暗中使坏,把病气过给我了!」她使劲摇晃我的身子,瞪着眼看我。

忽然她头上奇痒难耐,抓挠之下,竟掉了一大片头发。

「啊!」她跌坐在地,面色惨白。

我起身俯视她,缓缓开口:「我自然无症状,因为从始至终,染上花柳病的人都是你啊。」

「染病的人是我?」

她惊恐失声,两眼发黑,几欲晕厥。

「不可能是我啊!怎会是我?」

柳如雪惊慌失措地重复:「明明该染病、该死的人是你才对!」

她突然疯了般朝我扑来,我一个闪身,她重重摔在地上,手肘擦出血来。

「若是我你,现在就不该在这发疯,该赶紧去寻郎中医治。」

10.

我转身出了门,瞥见陈明远如雕塑般伫立门前。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时日过得可好?替我好生照料她,往后的日子,让她过得开心些。」

陈明远僵在原地,神情恍惚,仿佛丢了魂魄。

「你若不信,去翻翻她的药方,应当都有记载。」

柳如雪慌慌张张去寻大夫,诊断染上花柳病。

陈明远也随后病发。

柳如雪这些年过得奢靡,基本存不下什么银钱,还给陈明远花了许多。

如今没了我,看病的费用也就无处着落。

最后等待她的只剩一条路。

她闹到我的药铺,如泼妇般在门前大骂。

「顾临风,你这个畜生!负心汉!你给我出钱看病!你这个下贱之人!」

「你凭什么这般对我!你不过是我柳如雪的一条舔狗,当年若不是你死缠烂打,我怎会嫁给你这般废物!没担当的废物!」

从前的我的确是柳如雪的一个痴情人,她生得清丽脱俗,才学又好,举目望去无人不为她倾倒。

读书时的我仗着家中殷实,眼界自然也就高些,心中只想寻得最好的姻缘。

而柳如雪这般才貌双全的佳人,正是我心中所愿。

那时的我,虽然相貌平平,可是家中有钱啊。

所以我就三日一表白,五日一求爱,闹得满城皆知。

经年累月的追求,终是得了柳如雪的应允,不过那时我以为是打动了她,不想人家只是看中我的家财罢了。

就连成亲后,都不许我亲近。

不过那时我还是欢喜得紧,把她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禁感慨,昔日的倾城佳人,如今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再多感慨也无意义了。

我吩咐伙计将她赶了出去。

11.

那日我正在后院查看新进的药材,忽闻身后脚步声响。回首望去,却见柳如雪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地立在那里。她身上穿着一件褪色的旧衣裳,与往日那般锦衣华服判若两人。见她这般模样,我心中竟泛起一丝不忍,却又想起她的所作所为,顿时冷了脸色。

「你怎么进来的?」我沉声问道。

柳如雪苦笑一声,「我在外守了三日三夜,终于等到伙计们疏忽的时候溜了进来。顾临风,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我冷笑,「当初你背叛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有今日?」

「我知错了!」柳如雪突然跪倒在地,「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看着她这般卑微的模样,我心中五味杂陈。当年那个清高傲慢的柳如雪,如今也会对我下跪求饶。我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她狼狈的样子。

「你起来吧,跪我也无用。这病一日重似一日,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为好。」

「顾临风!」柳如雪声音嘶哑,「你当真要看着我去死吗?我知道你手上有治这病的方子,求你发发善心!」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的确有方子。可那方子需得用千年人参为引,价值连城。就算我愿意给你,你也拿不出这个钱来。」

「我可以去筹!」柳如雪急切地说,「只要你答应救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我转过身来,看着她憔悴的面容,「那你可愿意跪在我面前,将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一说来?」

柳如雪身子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我知道,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傲气仍在作祟。

「怎么?连这点代价都不愿付出,还说做什么都行?」

「我说!我都说!」柳如雪咬着嘴唇,「我对不起你,从一开始就对不起你。我嫁给你,的确是看中了你家的钱财。我...我和陈明远早在你我成亲前就相识了,只是他那时家境不好...」

我静静地听着她说完这些年的真相,心中的恨意反倒渐渐淡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又或许是看她这般可怜,我竟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够了。」我打断她的话,从袖中取出一张方子,「这是治病的方子,你拿去吧。」

柳如雪颤抖着手接过方子,泪如雨下,「顾临风,你...」

「不必谢我,」我摆摆手,「就当是为了了结你我之间的孽缘。这方子虽然贵重,但只要用心寻觅,未必筹不到药材。你且好生将养,若是能治好这病,也算是老天开眼。」

说罢,我转身离去,只留下柳如雪跪在原地痛哭。走出几步,又听她在身后喊道:「顾临风!这方子...是真的吗?」

我脚步一顿,却未回头,「你觉得呢?」

留下这句话,我大步走出后院。身后传来柳如雪绝望的哭声,却再也无法撼动我的心。这方子,自然是假的。我给她这张方子,不过是想看她最后的挣扎。让她带着一线希望,却又永远无法治愈,这才是最大的惩罚。

12.

后来她又来闹了好多回,我一直躲着她,没见到我。

终于有一天,柳如雪在药铺前拦住了我的马车。

她的发丝已尽数凋零,身着一袭单衣,风一吹就要倒。

「顾临风!夫妻一场,你怎能如此绝情!」她声音哽咽地说,「你难道不知我如今治病最是缺银子吗!」

「我知道啊,可是柳如雪,那与我又有何干系?」我神色淡漠地看着她。

她如遭雷击,身形摇晃不已。

她这才明白事态已非同小可,再无往日的趾高气扬,双膝一软跌在地上。

泪水从她凹陷的眼眶中滚落,面容尽是绝望之色,「顾临风,从前是我糊涂,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我吧,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我打听到京城来了一位名医,说是能治好我这病,只是需要五千两银子,你也知道,我这些年根本没存下钱。」

「我把我的衣裳首饰都当了,还差两千两,求你救救我。」

她重重叩首在我的马车轮上,车轮瞬间染上了鲜红。

她这是病急投医,第一次我拿到她的诊断时,郎中就说了,花柳病没有痊愈的可能,最多只能控制,延缓病情。

那些所谓的名医不过是见她畏死,想趁机敛财,榨干她最后一分钱财。

「你若无银两,难道陈明远还拿不出吗?他这些年给富家夫人当小厮,两千两想必不在话下,你何不去求他?」

她匍匐到我脚边,「顾临风,我心里只有你啊。」

「你因我与他之事动怒,可你曾经待我极好,难道都忘了吗?你若肯帮我,待我病愈,一切都能如从前一般。」

她竟还敢提从前,还敢说心里只有我。

我冷声打断她,「住口,柳如雪,我断不会救你。与其救你,不如养几条看门狗,至少它们懂得衔环结草。你当初以为我染病时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至今想来我心如刀绞。」

「你还说陈明远招惹你,简直厚颜无耻!你分明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我将证据掷在她面前,「你背着我与二十多个男子有染!还敢说是他们勾引你。」

「车夫,走吧,她若再拦,莫要理会。」

柳如雪彻底崩溃,说愿为奴为婢报答我。

可这又有何用?

一切都太迟了。

13.

回府后,忽有一人来访。

她着一袭红裙,施淡妆,举止优雅动人。

从前她随柳如雪来时总是素面,今日稍作打扮才见她容貌不输我妻。

「苏语嫣,你来何事?」

若非苏语嫣相告,我怕是还在梦中,以为自己有个贤妻,家庭美满。

说不定还会染上花柳病。

这般说来,苏语嫣倒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向来知恩图报,她若要银两,只消说个合理价码。

苏语嫣吞吐着开口,「那日如雪生辰宴上说你染病,我特来看望。」

看来柳如雪并未告诉她,染病的是她自己。

也是,生辰宴上两人已交恶,再无来往。

「多谢关心,我并无大碍。」

「何必遮掩,」苏语嫣直言,「花柳病岂是小事,怎会无碍?」

她忽然神色郑重,「顾临风,我并无他意,让我陪你度过余生可好?」

什么?

我不知是听错了,还是她今日失了常性。

我是她闺友的夫君,她这是何意?

见我犹疑,她连忙解释,「我是真心要照顾你,并非贪图你的银两。」

我仍是困惑地望着她。

她终于说出实情。

「你可记得,多年前,书院课后,众人皆散,你在楼上遇到一个欲寻死的女子。」

此事我略有印象,只是夜色昏暗,未见那人面容,竟是她么?

「那个人就是我。」她深吸一口气,「我至今都忘不了你对我说的那番话,人要为自己而活,不必在意他人眼光,正是这番话,让我撑到了今日。」

没想到我当年随口安慰的一句话,竟能让人记挂一生。

从未有人如此珍重我说的话,心中说不欢喜那是假的。

我清了清嗓子,「苏姑娘,你可想清楚了。我染了这花柳病,你来照料我,不怕沾染上吗?」

「不怕,只要平日当心便不会轻易染上,况且。」她顿了顿,「就算染上也无妨,这条命本就是你救的,我愿以此报答。」

听她道来前事,我对苏语嫣这个人打心底里佩服。

她是书院先生的女儿,从小便对我暗生情愫,却因身份悬殊不敢表露。直到我在她父亲门下读书,她终于有了时机,鼓起勇气想要表明心意,却听闻我已向柳如雪表明心迹。

可她从不打扰,反倒费尽心思与柳如雪结为闺中密友,只为能离我更近些。

到后来,柳如雪将那些背德之事告诉她,她目睹我被欺瞒,一片真心被辜负。

这才会暗中提点于我。

她日日相伴,用心照料,让我看到了她的诚意。

也让我明白并非所有女子都是贪慕钱财,也有人是真心实意待你。

14.

三个月后,得知柳如雪已去世。

听说她当时承受不住,将此事告知了家中长辈。

她家人以为我是因她染病才与她和离,于是变卖了所有田产宅院,又向他人借了许多银两。

可那个号称能治病的游方郎中分明就是骗子,拿了银子第二日就不知去向。

最后柳如雪病情恶化,浑身溃烂而死。

她的家人面对催债的压力,如今也不知逃往何处。

听闻此事的苏语嫣变得十分异常。

有时我与她说话,她都是迷迷糊糊地应一声,根本没在听。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经过三个月朝夕相处,说对她无半点情意是不可能的。

「如雪死了。」

她双目通红,泪如雨下,「我真的好怕,有朝一日,你也会这般离去。」

我心疼地替她拭去泪水,心中也跟着感动落泪。

就在那天,我道出了实情,也向她求了亲。

一年后,我们添了一个小子。

满月酒上,我的生意伙伴提起了陈明远。

那时候的陈明远风姿俊朗,胜似画中人物,招来几个富家夫人青睐也不足为奇。

只是后来染了病,害得许多家庭夫妻反目,众人皆欲取他性命。

他是被人绑走杀害的,听说死时下体被人泼了硫酸,脸上也被划得稀烂。

这一案子震惊了整个城中,官府至今都在查凶手是谁。

不过这些事如今都与我无关了。

如今我有了妻儿,还有个真心待我的娘子。

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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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柳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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