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呢?餐厅中,我窗外玻璃上低落的雨点。
思绪慢慢的漂浮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场海上旅程。
“我好想变成一只海面上的海鸥,这样我就可以死在宽广的海面之上,死在,自己的梦境中……”
傍晚,平静而又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我们的船孤零零的行驶着。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海上,这种航行有时会总会让人发自心里的孤单。
我靠在船只栏杆上吹着海风,看着夕阳的余晖在海面上被一段段波浪分割成无数条金黄色的链带,海鸥飞翔的身影和叫声传来,使得这一切都显得尤为宁静祥和。
若是此时在旁边摆个烧烤,啤酒,放着音乐,那肯定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了。
但是现在我却毫无心情, 因为从早上开始我的心里就充斥着不安。那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能会有什么事情呢?海上工作这么多年了,可仍是七上八下的,这让我有些焦虑。
我自嘲一番,平复下心情,随后拿出钱包翻开看了一眼五岁女儿的照片。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女儿奴啊?回程的路上还惦记着呢。”
说出这句话的主人叫做邵兰,是我们海洋测绘团队为数不多的女性,此时的她依着栏杆托着下巴看着我,嘴角微翘,眼眸中满是笑意,看起来像是两片月牙,海风将她的头发吹动,无论什么角度看上去都会让人赏心悦目。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刚才的话你是从哪看来的?挺有意境的。”
“我也忘记了,看到海鸥就想起了这句话,有时候感觉,非常的富有诗意不是吗?”她说着伸出手随着海鸥的飞翔轨迹慢慢移动,最后做了一个抓住的动作,似乎想象着将它抓住。
“有诗意,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有点不可思议。”我含蓄的损了她一下。
“切!就知道你没好话~”她站定,伸了一个懒腰:“一会该吃饭了,别在外面晃悠,当下掉下去喂鲨鱼。”
我拍了拍身上的救生衣:“不怕鲨鱼,况且身上有这个呢。”
话音刚落,同事程峰从楼梯走上来不怀好意的叫嚷着:“你俩要谈恋爱也太明显了吧!刘叔让我来叫你们吃饭了!”
程峰的这句话瞬间让邵兰羞红了脸,我也尴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次出海也不是什么繁琐漫长的事,而是上级反馈卫星定位在这片海域的某个节点总是出现问题,理所应当的,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排查工作。
我们的排查队伍有十人左右,邵兰是我们中文化水平最高的技术人员,今年才25岁就取得了相关专业的博士学位,我们的价值在她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有点可有可无的味道。据她自己所说的就是,她要将一生的心血奉献给海洋事业。
我问她为什么,她就挠挠头傻乎乎的说不知道,反正从小就对海洋有非常大的兴趣。成熟的像个女强人,幼稚的像个孩童。至少她这种近乎狂热的工作态度在上级面前非常受用,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基本上都是听她的。
过道中,我快步的走到程峰身边低声抱怨道:“以后不要老是开这种玩笑,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情,我非常介意这家伙最近这些时间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会总是让我感到非常尴尬。
程峰“啧”了一声:“你真打算这样一辈子啊?咱俩认识这么多年,关系最铁,别搞封建那一套啊,看不起你啊我。”
“你小点声!”我心虚的回过头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邵兰,回过头接着道:“我一带着娃的男人,这不是害人家吗?”
程峰皱了皱眉头:“谁不知道你何飞目前单身带一娃?多接触接触,听哥哥的准没错”
“拉倒吧你!好心办操事!”
“额头下有两个洞的都能看出来人家邵兰对你的心思,我说何飞,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看着他一脸严肃的德行,简直就像我父亲当年发愁我的终身大事一般。
我无语的摇了摇头,心里有些烦躁起来:“这种事,你以后不要再过问了。”
这家伙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总是可以找到很多角度撮合我和邵兰。我没办法,只能尽量规避,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根本没办法安然的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立刻停住脚步,忽然感觉心脏疯狂的跳动,好像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一开始的那种不安的感觉似乎在这个时候被无限的放大…
我停下脚步眺望了一眼海面,这个时候的海面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夜幕,没过几分钟就会完全黑暗下来,远处也隐约的能看到一个不知名的岛屿轮廓,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怎么了?看什么呢?”程峰好奇的问道:“何侦探,您发现什么了吗?”
我摆了摆手:“没事,走吧。”
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仍然非常的强烈,这导致我饭都没吃几口就想着赶紧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女儿何初夏的情况。
海面上并没有信号和网络,我只能问邵兰要了卫星电话。
她见我紧张焦虑的样子也没有多问什么。
我靠在餐厅的门框边打了过去,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当得知何初夏此时正在写作业时,我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看来还是我太过敏感了,舒了口气,我将卫星电话还给邵兰。
“怎么了何飞?今天魂不守舍的。”邵兰关切的问道。
我摆摆手示意没事,这种事说出来也不过是我的一种直觉罢了,没必要将它讲出来让别人笑话。
是啊,今天这是怎么了?太奇怪了,我在心里嘀咕着。
“怎么少了个人?孙成呢?”
邵兰捏着筷子忽然间喊了一声。
这下我们才意识到,餐厅用餐的众人中少了个人,我们竟然都没发现。
“那小子编入我们队伍半年多了,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话也不说,刚才硬要去航行室,一会饿了就该过来了。”
也不知道谁抱怨道。
“这人啊,一旦遭受某种重大打击就会性情大变,我记得以前这小伙子挺不错的,你们看现在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你们说这一支队伍怎么好端端的集体失踪呢?”
“你少说两句吧你,遇到那种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另一个人反驳道。
他们说的事情我是非常清楚不过的,在当时闹得动静也非常大,给公司带来的影响也十分不好。
事情的起因是半年前,一只测绘队伍在出海作业时除了孙成外全体失踪下落不明。
根据孙成的描述也比较诡异,说是一觉醒来船上除了孙成自己,其他人全没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这件事也引起了公司的重视,联合多方力量进行搜救了两个多月没有任何消息。
要知道在海面上失联两个多月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猜到了这十几名队员的结果,最后失联队伍被判定为死亡,孙成也被警方调查了半个多月才算结束,事情也就这么草草的收场。
然后他就被编入了我们的队伍中,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我发现这人总是奇奇怪怪的,偶尔发呆,偶尔傻笑,或者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什么。
反正我们队伍里几乎没几个人跟他有过多的交情,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流外很少有多余的话,也许是人心在作祟,也许是怕说错话或者别的什么吧。
至少能肯定的是,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话少,心事重重,对很多事情没兴趣。这是我目前对他的印象。
就在这时,突然门被推开,孙成喘着气冲了进来,面色焦虑,额头上满是汗水,瞪着双眼急促的大吼:“快!我收到他们的无线电求救信号了!他们可能还活着!”
听到孙成的这句话后,我们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就连我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孙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邵兰严肃的问道。我理解她的心情,因为我也下意识的认为孙成别是搞错了,失联了半年多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无线电求救?他们哪里来的无线电?
“不信的话跟我去航行室,我没有骗你们!”
孙成急的眼睛里都溢出了泪水,这让我们觉得不会是假的,因为孙成此时的反应和他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形象反差太大了。
他说完后转身就跑,邵兰犹豫了一下:“我们去看看。”
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吃饭了,要知道这可是大事,失踪的队员里也有我们不少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同事,被判定死亡的人忽然之间告诉你还活着,怎么不让人激动?
我们顺着过道呼呼啦啦的跑向航行控制室。
过道中程峰拽了我一下,我回过头:“怎么了?”
“老何,我怎么觉得有点吓人呢?这大半夜的…而且,这怎么可能…”他的样子有点让我想笑,这家伙总是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笑道:“有什么吓人的?若是真的,你他娘的救还是不救?”
“你这话说的就显得我不仗义了,是真的肯定救啊,这还能有二话啊?但要是假的那岂不是闹鬼了?”
“得了得了,去看看怎么回事。”我拽着他快步的跑向航行室。
此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邵兰正盯着一张纸上面的字,我问了问情况,原来是孙成用无线电接收到了一个幸存队员的呼叫,对方留下了海面坐标,被孙成及时记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就是他们?”我冲着孙成疑惑的问道。
“不会错的,那是小亮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孙成坚定的说道,眼睛死死的盯着外面黑乎乎的海面,想要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们哪来的无线电联系我们的???”
“是啊!这太奇怪了。”
众人开始互相讨论起来。
“不要讨论了,万事皆有可能,在一切没有水落石出前都不能轻易下定论。”
邵兰说完后拿起无线电呼叫了起来,想要确认一下,但是里面只有杂乱的信号音,并没有人回应。
反复几次之后,邵兰无奈的发放下通讯器,愣愣的看着航行室窗外。
她在思考,在犹豫,最后她转过头看着我道:“何飞,你怎么看?”
毕竟邵兰是我们默认的骨干,平时一切事物都几乎听她的,除了她之外,我也算资历比较老的。她拿捏不定的时候也会询问我的意见。
我拿起那张纸,上面的坐标是孙成慌忙记下来的,字迹有些扭曲。
“位置不远,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我建议改变航向过去探寻一下情况。”
她点了点头:“要上报吗?”
“别了,救到人在说,现在上报再没救到人纯属讨骂。”
“我靠,真要去啊?”程峰在我身后惊呼道。
我转头没好气的道:“万一真的是他们,我们不管不问,你回去能睡得着吗?”
“得得得,何大爷,你就当我啥也没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必须得去一趟,这要是真的错过了,那就罪过大了。
邵兰点了点头,立刻改变航向,朝着目标海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