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换一命,只要月儿能醒来,朕就算遭天谴也心甘情愿。”
我闭上眼,觉得痛苦又讽刺。
他爱我阿姐入骨,却没想到居然爱到这种地步,爱到可以牺牲我来成全他。
我是罕见的凤凰血,古医书上记载,凤凰血具有强大的疗效,重伤的人用了它,可以使伤口很快痊愈。同样,用凤凰血滋养躯体,也有几率让人重新醒来。
我再也握不住手上的羹汤,不小心跌落发出声响。我仓皇离开。
不记得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刺眼。
刚坐下没多久,宇文墨就来了。他听说了我有孕的消息,显得激动又开心。
我知道宇文墨很期待这个孩子,因为有一次我偷偷的倒掉了补气血的药,他特别生气。
我用手轻抚着肚子,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报复宇文墨的计划。
宇文墨见我发呆,把我的脸转向他。我温柔一笑,轻轻的问:“阿墨,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有些紧张的看着我。“你真的愿意为朕生下这个孩子?”
“当然,这也是我的孩子。”我温柔的笑着,身上的母性光辉更甚。
他有些怀疑又有些担忧。我想,他应该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听到什么,我当然不会让他看出来。
半晌,他把手覆到我的手上。“只要是我们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我想,他一定是喜欢女孩的,能像祝星鸾一样乖巧文静。
6
转眼过了三个月,太医说,过了头三个月,龙胎越来越稳健了。
宇文墨也放心了,每天一下早朝就过来趴在我肚子上听宝宝的动静。
小家伙很给力的踢了一下,宇文墨迷茫的抬起头看着我。
我就冲着他笑:“阿墨,这是宝宝在肚子里和你打招呼呢。”
宇文墨愣了一会,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喜悦。
宇文墨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的寝宫后面,有很大一片花园。
这是宇文墨特意差人修建的。
美名其曰,利于安胎。
他有时下了早朝,会来陪我坐一会儿。我就把头轻轻的靠在他肩膀上。
“阿墨,你别让那些人看着我了好不好?太医说我需要放松,可是那些人在我总是感觉很不自在。”
语气氤氲,颇有点撒娇的意味。
果然男人最吃这一套,宇文墨也不例外。
见他还有些迟疑,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江临。
银子花下去了,江临果然配合得很迅速。他鞠了一躬,有模有样的说道:“陛下,娘娘近来确实胸闷郁结,神经紧张,长此以往,恐怕对胎儿不利。”
意料之中的,宇文墨答应了。
他撤走了一半的侍卫,剩下的那一半侍卫知道我经常惹怒皇上,自然也不怎么管我。
我的机会来了。
到了晚上,等所有人都睡着以后,我拿出一把匕首,坐在床上把玩。
这是我从宇文墨身上偷的。
他叫人把所有的利器都藏了起来,却唯独没想到我有这个胆子从他身上下手。
匕首短而小巧,刀尖泛着凛冽的寒光。拿它在皮肤上划一下,是不是很疼?
刀子在手腕处落了又落,我心一横,一滴血滴落在瓶底,发出清脆的响声。
匕首掉落,我趴在一旁,餍足的看着眼前的瓶子被一滴滴鲜红一点一点填满。
宇文墨,你要血,给你就是了。
7
阿姐醒来时,刚好是我临盆后一天。
宇文墨来看我,她气咻咻的闯进来,握拳砸在他身上。
“宇文墨,你是不是要丢掉我了!”
她很是跋扈,也没规矩,但宇文墨喜欢。
他握着阿姐的手放手心里慢慢揉,“你瞧瞧你,也不怕打疼了自己的手。”
他嗔笑着,眼里话里宝贝得紧。
“那你为什么来看别人?你从前只来看我的!”
阿姐说完,开始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眼睛红红的,很是惹人怜爱。
宇文墨看向我,眼里是凉薄的情绪。
他轻启薄唇,出口的话尤为云淡风轻:“兰昭仪毕竟为朕诞下了一个皇子,朕有义务来看看她。”
有义务。
相识一年,之前那些甜蜜的过往在此刻让我觉得像一个笑话。
阿姐总是把讨厌我这件事表现得尤为明显,她不屑的看向我:“我就说么,她现在这幅丑样子,哪里有半点能比得上我。”
语气娇横,可偏偏宇文墨就是不生气,反倒宠溺的看着她。
很丑吗?
我转头去看桌子上的铜镜。
铜镜里的人面黄肌瘦,头发凌乱,确实很丑。
丑到宇文墨也不愿意敷衍我了,他索性安慰起了阿姐。
“好了别生气了,朕带你去吃京城的那家小菜,你不是最爱吃了吗?”
我冷着脸,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语气很冲:“阿姐这刚醒来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怎么就贬低别人呢?”
阿姐大概是没想到我一个卑微的庶出居然敢顶撞她,她撇起嘴泪眼朦胧的看着宇文墨。
宇文墨回头看我,眼里带着些许嗔怒。
我无视他的眼神,要求他把太医院最好的药给我。
“和月儿认个罪。认个罪朕就把最好的药材给你送来。”
这是第一次,宇文墨为了别的女人要用药材买走我的自尊。
这药,我不要了。
我强忍着疼痛躺下,做着无声的反抗。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这几日就好好闭门思过吧,没有朕的诏令不踏出宫门一步!”
他冷冰冰的丢下这一连串的话,就揽着阿姐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很好奇。
宇文墨,若是有一天你知道这些药可以让我活得久一点,你会是什么表情?
8
我让银棠给我端来一碗安神药,默默地麻痹自己,睡着了就不疼了。
慢慢的,我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宇文墨知道了那日灯会的真相,错愕又心疼的看着我,问我能不能给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笑着说好,然后就是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但其实宇文墨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他寻回所爱,应该过得很好。怎么会想起偌大的皇宫里还有我的存在。
我睡得迷迷糊糊,稀里糊涂的说着梦话。
突然惊醒,我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而宇文墨坐在不远处,小口小口的抿茶看着我。
我起身,垂着眼从他身旁走过。
他一把拉住我,皱起眉:“怎么瘦了这么多?”
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好像他还很爱我。
“难为陛下还记得我。”
“祝星鸾,不是你让人去御前说你想朕了让朕给你带京郊的枣泥糕吗?你知道那一刻朕有多开心吗?”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枣泥糕,挣脱开他,冷冷地说:“睡梦中的胡话,陛下不必相信。”
也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切都变的没有所谓了。
“既然这样,以后朕都不会再来了。”
宇文墨面子上挂不住,扔下这一句就拂袖而去。
我没能撑过今晚的月亮。
我看着慌慌张张的侍女跑出门,宣告我的死讯。
而银棠抱着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了泪人。
我有些心酸,我解脱了,可是银棠离开我却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我知道,是宇文墨的仪仗来了。
他紧紧的攥着双拳,高大的身形微微颤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我。
此刻的我一定很丑,嘴唇是灰白的,身上也是灰白的。
那些跟着宇文墨的宫女太监们都在场,乌泱泱的围的水泄不通。
宇文墨把所有人都喝令了出去,我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步又一步,他跪走到我身边,抱起我,毫无顾忌的哭了起来。
我看着他的眼泪,心里没有半点动容,反而觉得虚伪得可笑。
9
我的魂魄飘到金銮殿外的时候,刚好听到一众大臣的抱怨。
“陛下已经数十日未上朝了,再这样下去,江山社稷可怎么办呐!”
“是啊,堂堂帝王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将自己关起来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像什么话嘛!”
老臣们满腹牢骚的走了。
我慢吞吞的走进大殿,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将我呛得咳了好几声,我连忙捂住嘴,生怕有人听到。
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我已经死了,就算咳得再大声也没人能听见。
我弯弯绕绕的走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酒坛子,最终在一堆酒坛子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宇文墨。
他又变成了初见时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散着头发靠在角落里,喃喃的喊着“星鸾……星鸾……”
好奇怪,他怎么不喊阿姐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了。
阿姐打扮得俊俏,提着食盒进来了。她走到宇文墨面前,轻轻推搡着他:“阿墨,你别伤心了,要是伤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宇文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轻轻的点头。
阿姐拿了一块枣泥糕,塞进了宇文墨嘴里,笑靥如花:“这是我亲手做的枣泥糕,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阿姐一脸期待的看着宇文墨。
宇文墨皱了下眉,咬了一小口放嘴里慢慢嚼着。
那表情味同嚼蜡。
枣泥糕不是宇文墨最喜欢吃的吗?
最和谐的那段时间,宇文墨总是缠着我让我做枣泥糕给他吃,每次都能吃个精光。
转念一想,千尊万贵的长公主,做起糕点来能有多得心应手呢?
真是难为他了。
半晌,他把剩下半块扔到了桌子上,淡淡的说了句:“好吃。”
阿姐又耍起了她的小脾气。
“我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就换来你一句云淡风轻的好吃?”
“阿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把宇文墨的脸扭过来,认真的说。
兴许是我的幻觉,宇文墨脸上头一次表现出了不耐。
但又转瞬即逝。
他只得耐着性子哄阿姐,可是阿姐根本不听,甩开他的胳膊径直跑了出去。
这次,宇文墨没有追出去。他只是深深的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10
杨国挥师进攻天齐,前线突然战事吃紧。
宇文墨不得不放下对我暂时的悲伤,连夜奔赴前线。
这次杨国进攻很是棘手,他们似乎策划了许久,战术新奇,几日来连连对着天齐最薄弱的几个地方进攻。
军帐内,宇文墨扶着额,头痛不已。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国君颓废,数十日未上朝错过了许多军机消息,而士兵散漫,也有数十日没有操练兵法了。
硬拼自不量力。
只能智取。
宇文墨想起来先皇临终前交给他一个妙计锦囊,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拿出来救急。
上面是一种极为新奇的兵法,不多时,几个人面上都浮现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第二日,宇文墨再次和杨国军队对峙,他和几位将军配合默契,杨国连连败下阵来。
再这样下去,谁胜谁负了然分明。
然而,一个纤薄的身影出现在了乱哄哄的战场中。
宇文墨定睛一看,居然是阿姐!
眼看刀剑无眼就要刺伤娇嫩的阿姐,阿姐还浑然不觉,在战场上到处乱跑。
宇文墨被迫离开阵地,去解救手足无措的阿姐。
他骑马飞奔而来,一把将阿姐捞上来。
阿姐的表情由害怕转为又惊又喜,她蜷缩进宇文墨怀里:“阿墨,我好害怕,要是你不及时来救我,我恐怕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她还是那副小女人撒娇的姿态,丝毫意识不到宇文墨现在有多紧张。
宇文墨的眉毛都快蹙成一团了。
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提前设好的阵如果关键时刻缺了人,就极容易会被攻破。
成败在此一举。
宇文墨安置好阿姐,又立刻马不停蹄的返回战场。
可是他傻眼了。
杨国军队不知所踪,到处都是天齐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一片废墟断瓦里,宇文墨发现了几位将军的尸身,他们满脸血迹,安详的躺着。
从迹象上看,几位将军应该是拼死护住了城池,杨国军队已经撤退。
如果他没有离开,几位护国将军就不会惨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宇文墨眉宇间盛满了懊恼。
顾不得伤心,宇文墨只得先带着剩余的残军回到了军营。
11
阿姐在军帐里焦急得踱来踱去。
宇文墨终于回来了,她激动地迎上去,却发现他胳膊上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
“阿墨,你受伤了!”她焦急得要拿来纱布为他包扎,却被宇文墨径直躲开。
“谁让你来的?”
宇文墨漆黑的眸子凉如水,定定的看着她,眼里辨不出任何情绪。
我在一旁听出了他语气里微微压着的愠怒。
“宇文墨!是我自己要来的!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把我一个人扔在皇宫里不闻不问自己跑来前线,你怕是看腻了我想来体验塞外女子吧!”
“住嘴!”
他第一次对阿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兴许白月光看久了,就变成衣服上一粒饭粘子了吧。
“你太胡闹了!朕是在保家卫国是为了给你一个安全的环境!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朕的几位将军全都惨死了!”
我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最后以阿姐啜泣,宇文墨妥协告终。
他只好无奈的将阿姐哄睡着,自己独自一人来到军帐外。
对着凉凉的月亮,他叹了口气。
“星鸾,这是不是你对我的惩罚?”
顿了顿,又继续说:“如果你在,你肯定不会这样的。”
我猜,他此刻一定后悔死了。
可是,后悔也没用了。
12
战事告捷,宇文墨也慢慢振作起来了。
他似乎慢慢接受了我已经不在的事实,开始按时上朝批奏折,只是许久未看见他和阿姐在一起了。
今天是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宇文墨吩咐不许人来打扰,独自走进了菡萏院。
那是我之前居住的寝殿。
他开始慢慢整理我的遗物,细细打扫每个角落。
我的遗物其实没有多少,除了我母妃给我的那块玉佩,就是那件红色白毛边的斗篷。
那是我逛灯会时穿的。
等等!斗篷?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宇文墨已经打开了那处的柜子。
红色的斗篷格外显眼。
宇文墨将它一把抓出来,夹在里面的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宇文墨捡起玉佩,看看玉佩,又看看斗篷。
疑惑,沉思,恍然大悟!
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他会不会已经想起来那年灯会上初遇我的场景,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他最开始遇到的人其实是我。
宇文墨拿着斗篷跑回了鎏金殿。
阿姐像是等了许久,见宇文墨回来,她急着迎上去,语气里充满埋怨。
“阿墨,你去哪儿了?让臣妾好等。”
宇文墨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阿墨,你已经好几天没来找我了,我想你来看看你……”
换做以前,宇文墨听见这话一定会喜上眉梢,但现在,他没空理她。
阿姐还想说什么,目光突然落到宇文墨手里拿着的斗篷,她大惊失色,但又马上故作镇定。
我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很是精彩。
阿姐,你现在心里一定很慌吧。
抢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
宇文墨果然怀疑了,但还是平静的看着她,提起手中的斗篷:“皇后,你可见过这件斗篷吗?”
我知道,宇文墨在试探阿姐。
阿姐假装才看到斗篷的样子,定了定神,随后雍容笑开。
“这不是臣妾的斗篷吗?”
呸!还真会装。
这斗篷明明就是我母妃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她什么都有,却什么都要抢我的。就连我死了,连我的斗篷也不放过。
“阿墨,你从哪里找到的?”
宇文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手指细细摩挲着斗篷上光滑的皮毛。
“这是你的斗篷?”宇文墨出口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已经布满了入骨的寒凉。
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区区一介女子,怎么能骗得过满腹权谋的帝王?
“对呀,你忘了,我们在灯会上初见时我穿的就是这件斗篷。”
阿姐还在不知死活的演着,下一秒,宇文墨就把桌上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
“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宇文墨站起来,双目猩红,发狠的看着地上快要哭出来的人。
银棠在这个时候进来了,是宇文墨让曹侍官带来的。
银棠含着泪,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真相终于大白。
“没错,我一直在骗你!你那日见到的一直是她!可我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凭什么她一介庶出可以得到你天齐储君的青睐!而我不可以!我也很爱你呀!”
“那个贱人敢抢了我祝止月的东西!我就让她不得好死!”
“哈哈哈宇文墨你很悲哀吧!你一辈子都无法弥补你的真爱了!”
阿姐好像是疯了。
也是,抢来的东西就以为是自己的了,突然烟消云散了。
宇文墨要彻底崩溃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从台上下来,掐着她的脖子,满目阴骘,像是要把她掐死一样。
“祝止月,你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她!”
“朕从前被你蒙蔽了双眼,可是朕不会杀了你,你依旧是皇后,椒房殿就是你的冷宫,朕会叫人日日去掌你的嘴,让你跪在佛前忏悔你的罪孽!”
“朕怕脏了自己的手。”
阿姐被人拖了出去,带着对我的咒骂远去了。
13
我的父皇和母妃派人来接我了。
“我们陛下说了,以后东离和天齐也不必再友好交会了,年纪轻轻的公主就这样没了,我们举国上下都很哀痛。”
东离的护国将军夏义面无表情的说完,就让人把我的棺椁抬走了。
“夏老将军留步,她也是朕的皇后,朕请求你们不要把她带走了,留给朕吧。”
夏义没有再听宇文墨的请求,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被带回了东离。
几年后东离壮大,一举进攻天齐。
天齐兵力早就薄弱,不出几日便破城了。
在一片废墟里,士兵们找到了已经死去的宇文墨,他手里还紧紧攥着我的那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