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将军红着脸给我披上外衫,门外,是一脸铁青的林大小姐。
她赶来看笑话,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
我瑟缩在林弦怀中,抖如筛糠。
「将军,屋内有蛇。」
林府有没有蛇,林弦自然清楚,他微微一侧头,便瞧见林云梦。
那只手搂得我更紧了。
「不怕。」
屋外的林云梦听见这话,铁青的脸转为发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弦。
刚开始就受不了啦?
还怎么接得住后续的猛药呢。
我羞红了脸,抬头看着林弦,秋水般的眸子染上一层水汽。
在对上我的眼眸时,搭在我肩上的手犹如雷击一般猛地收回。
外衫下,露出一双洁白的腿,烛火摇曳,影子来回晃动,看得人心颤。
裹紧外衫,我转身背对着林弦,轻声抽泣。
大盛女子,名洁何其重要。
林弦高大的影子重叠在我身上,他呆愣了一下,在意识到不合礼数后火速退了出去关上门。
我咬着指节,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林云梦呀林云梦,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从那以后,林弦看我的眼神闪躲,麦色的脸庞挂着一抹红晕。
我故作平常那般与他们相处,直到林家上山拜佛那天,府中只剩林云梦与我。
她身子虚弱,林夫人舍不得女儿舟车劳顿,便将她留下了。
她终于逮到机会,往我房中丢了一根簪子,就着这个由头命下人将我打了一顿。
等到林弦带着一家老小回来时,我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骨头被打断了几根,连手都抬不起来。
林云梦洋洋得意道:「贱民就是贱民,总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我垂下脖颈,看见林夫人身后站着一个衣着朴素,与林云梦相似年纪的女孩。
她与我对视一眼,眸中是与她年龄不匹配的成熟。
林云梦,你林家大小姐的地位不稳了。
2
林夫人握着女孩的手,郑重地看着林云梦道:
「梦儿,去前厅,为娘有事要跟你说。」
林云梦还没意识到情况。
「好,等我把这个贱人丢出去先。」
林夫人看见我皮开肉绽的惨状,别过了头,不忍直视。
饶是觉得打得过重,她依然觉得这是正常的,合理的,就该这样。
她身后的女孩露出害怕的神色,松开了林夫人的手。
在林夫人回头时不经意中露出胳膊上的伤。
林夫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仔细看着女孩胳膊上的伤,每一处都犹如打在她身上,触目惊心。
再看女孩,双眼饱含热泪。
「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
女孩害怕地看向我,林夫人读懂了她的意思。
「梦儿,乔姑娘于林家有救命之恩,就算拿根簪子也无伤大雅,为何将人打成这样?」
林云梦一下子哽住了,明明是寻常之事,就因为那个平民,母亲如此训斥自己。
她一下子来火了,扬起鞭子就要继续抽打,林弦上前拉住了她。
不似从前毫无节制的宠爱,林弦的眼眸带着责备。
因为一个假千金,让自己的妹妹流落在外,饱受欺凌,谁能说服自己不怪罪于她呢?
林云梦终于开始害怕了。
所有人都在用这种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而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犹如凌迟一般。
她拽紧林弦的手,垂下嘴角露出小兔子受惊般的模样。
毕竟是亲眼看着,一点点宠大的孩子,怎么忍心责备。
「哥哥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跟娘先去前厅吧。」
林弦心中暗骂自己。
待到人群散去,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了林弦的衣角。
他看我的眼神复杂,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在他眼里,我始终只是一个低等人,却夜夜入他的梦,搅得他辗转难眠。
我没有说话,只能缓缓摊开手心。
随着手心的摊开,林弦眼中复杂的神色被刺痛了。
那是一瓶丹药,用于治疗刀伤的。
林云梦拽他手的时候,没有发现他受伤了,那一拽将胳膊上的伤口又扯裂了些。
加上他穿着黑色大氅,难辨血迹。
我成了唯一关心他的人。
他不自觉攥紧我的手心,未曾想到他放纵妹妹将我打成这样,我不计前嫌还能注意到他受伤了。
如潮水般的愧疚与感动将他彻底淹没。
我明亮的眼眸温柔地看着他,像是盛满了一江的春水。
让人心甘情愿醉倒在其中。
「可惜,要委屈你,吃几日丹药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刚从蛇窟被救出来的时候,我每日都哭。
我一哭孟乔就往我嘴巴里塞一颗饴糖,尝到甜味的我停止了哭泣,托着下巴细细品尝嘴里的甜味。
真的好甜,让人感到幸福。
在那种时候,除了大户人家,没有人会把钱花在买糖上面,但孟乔会。
他每日给我买一颗,见我满脸鼻涕眼泪,托着下巴吃糖的模样就笑。
孟乔说,看我吃糖比自己饱腹更有意思。
后来县太爷让人把我带走时,他沉默看了我许久,替我将脸擦干净,一边擦一边道:
「也好,也好,去那边至少能吃饱。」
我们满怀希望地分别,只为让对方过得更好,却被惨痛的现实击穿了一切幻想。
我们相互拖累,又相互依靠。
他冰凉僵硬的身体,流出的血被雪冻结干枯,一幕幕刺痛着我的心。
痛得我五脏六腑揪成一团,肝肠寸断。
梦醒,林弦紧紧抓住我的手。
啧,好脏。
在沉默的对视中,林弦眼中复杂的感情寸寸瓦解。
在男人心中,善良是一种极容易让人心动的品质。
从知道我救下他开始,他对我就会多一丝好感。
这种好感加以暧昧,仔细烹饪,就能烧出一桌美味的大餐。
可惜,我是装的。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可以装的。
蠢货。
他松开紧握着的手,眼中的心疼袒露无遗。
良久,他哑声道:
「乔予,幸好有你。」
林老爷闲散无能,林弦便是家中的顶梁柱,众人都需要他,依仗于他,谁又会如我这般,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伤口痛不痛呢?
这场无硝烟的战役,我赢了。
林弦连着照顾了我几日,他笨拙地吹凉药,小心翼翼地喂给我。
拿惯了刀剑的手,拿起勺子有几分别扭。
喝完药,他拿出了一颗饴糖,喂到我嘴边。
看着饴糖我微微发愣,想起了孟乔。
想起了他冰冷的尸体。
胃中突然一阵翻腾,痛得我直不起腰来。
那颗饴糖宛如毒药,只看一眼就让我痛不欲生。
推开林弦的手,我伏在床边吐个彻底。
直到把胆汁都吐出来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林弦紧张问道:「怎么会这样?」
你知道的。
都是因为你。
外头传来一阵争吵,是林云梦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
林云梦已经气疯了,她摔碎了药碗,踩碎了饴糖,歇斯底里地怒吼:
「说好的过几日生辰宴你亲手给我筹办,如今却日日待着这里,她不过是一个贱民而已,值得你如此费心?!」
林弦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拉着她往外走。
没走几步,林云梦就甩开了他的手。
「年前出征便说好了,今年生辰宴会给我办得永生难忘,你如今却跟阿娘一样,将我抛之脑后,你……」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哽住了,再说话时夹杂着哭腔。
「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林弦的心软了下来,刚想摸摸头安慰一下她,下一句话却让他收回了手:
「林至也就算了,乔予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打了一顿而已,又没有打死。」
林弦感觉太阳穴怦怦跳,不自觉厉声道:
「梦儿,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但这次是你冤枉人家在先。」
从未见过林弦这副模样,林云梦收起眼泪气笑了。
「什么叫冤枉人家在先?林弦,你今日才认识我吗?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反倒是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是不是?」
林云梦的声音恼怒尖锐,直击林弦的心灵。
「我们林家名门望族,你却喜欢上一个贱民了,是不是?」
话说完,对上林弦极难看的脸色,林云梦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想挽回哥哥的心,却被林弦一巴掌重重扇倒在地。
甚至没有给她伤心的时间便转身离去。
啧啧啧。
怎么还有往枪口上撞的?
抬手合上窗,待到安静时我才发觉,屋内的侍女换成了林云梦的人。
见我直直地看着她,她眼神躲闪,借故出去了。
看来林云梦脑子里也不全是浆糊。
林老爷回来了。
接风宴上林云梦一身白衣,伏在林老爷膝上哭得娇弱可怜。
她仰起哭得微微发红的脸,看似跟林老爷,实则余光看向了林弦。
「爹爹,我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哥哥,你还是最疼我了对不对?」
林弦竟看向了我。
我沉默垂眸,指尖紧紧地攥紧裙子,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时隔十多年,再看到这个人时,我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
椅子后移的摩擦声响起。
我看见林弦朝我的方向刚欲起身,一只手挽住了我。
「乔姑娘随我出去透透气吧。」
林至的手微凉,让我慌张的心缓和了许多。
走出前厅时,我听见林云梦窝在林弦怀里低低的抽泣声。
胜似亲人的感情,要离间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刚走不久,林夫人便赶了上来。
林老爷一回来,里头一片阖家团圆的模样,林至此时离开,林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林夫人紧紧拉住林至,心中满怀愧疚。
「至儿,等生辰宴那天,为娘会将你林大小姐的身份公之于众,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林至眸子清亮,声音清冷有力。
「那云梦呢?」
林夫人微微一愣,在触摸到林至手背上的疤时,语气坚定起来:
「她也不能。」
「至儿的生辰宴,我会邀请最尊贵的客人。」
有尊贵的客人在场,才可彰显林家对于林至的重视。
所有事情,都在朝着计划中发展。
只有林弦,在我意料之外。
当晚我的侍女不见了。
我披衣出门,慢慢散步到林云梦的院落附近,听见里面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这是我的生辰宴,凭什么那个贱人一来就成了她的?」
「香叶,你说,我不是林大小姐吗?我不是阿娘和哥哥亲手养大的孩子吗?为什么那个贱人一回来他们都去爱她了?」
侍女不敢言语,林云梦气疯了,将气撒在她的身上。
「你们都不说话是吧?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是吧?」
我静静地站在院外听着,鞭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夹杂着侍女的抽泣声。
打到后面,侍女的声音小了,像是嘴里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
沉寂了一阵后,林云梦竟笑了起来。
笑声痛快,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次日刚晨起,林夫人便带着几个府兵将我拿下。
他们踩着我的背,力度大到几乎将我的肋骨踩断。
林老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厉声道:
「你借着恩人的名头来林府,是否是为了报十年前的仇?」
我的侍女早已跟在,不对,是跟回在林云梦身后。
林云梦得意洋洋道:
「好在我机敏,将她背上的胎记画了下来,方才让爹爹认出来。」
「省得引狼入室,哥哥还不知。」
被点到名的林弦握紧了佩剑。
他在府中从来不戴佩剑,今日戴上,是为了杀我泄愤吗?
这人的心,还真是铁石心肠。
林弦高大的影子盖住了我,林云梦得意地轻笑一声。
只要除掉我,再也没有人可以动摇她哥哥的心。
真的很蠢。
「这贱人处心积虑地进入林府,实在可恨,直接打死,一口气都不要留。」
林老爷的话说完,林至忍不住上前。
我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断不可上前。
现在还不到时候。
几个府兵粗暴地将我拉起,扯得我胳膊上青一块白一块。
我并非是他们林府的下人,就这样杀我,林家可真是仗着有个将军便胡作非为。
就在府兵要将我带走时,林弦终于忍不住了:
「乔予!」
我回头,看见林弦的眼眶微微发红。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话在口中辗转了几遍,他终于带着迟疑问出了口:
「你对我……可有真心?」
他微红的眼眶,颤抖的唇,说出了这样不符合他身份的话。
可见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可是林弦。
你杀了我最爱的人。
你杀了我的孟乔。
我眨眼,眼眶有些发酸,刚一张口,泪便先落了下来。
「我顶着恐惧坚持留在你身边,将军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全数瓦解,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紧紧抱住我。
「我知道,我知道。」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林老爷怒吼:「弦儿你在干什么?」
他喜欢我你没看出来吗?
死老头。
林弦用他宽大的衣物罩住我满是瘀伤的身体,然后抱起我,坚定地离开林府。
林云梦不敢相信,追上前来,拉住林弦的胳膊不让他走。
「哥哥,她是故意来林府,来报仇的,你断不可相信她!」
「她这样低等污秽的人,根本配不上你,她已非清白……」
林弦剑法超群,我只听见一声破空声,林云梦的手上便多了一道伤口。
「这件事,是父亲对不起乔儿。」
「你也断不可再提。」
这一次,林弦这般决绝,像是在林云梦心中划下一道伤口,痛得她失去知觉,瘫坐在地。
我与林弦刚离开不过两日,林府便出事了。
因为侍女打碎了一盏茶壶,林云梦便将这几日的气都撒在她身上。
隆冬大雪正下着,她扒去了侍女的外衣,捆在树上。
正好有个孩童经过,孩童看不过去便说了林云梦两句,正在气头上的林云梦将孩童一起捆在树上。
等次日天亮时,两人已经冻死了。
侍女是下人,卖身契在手,被主人家打死了还算说得过去,可那孩童不知来由。
从前这些都是林弦替她兜底。
可这次,林弦不在。
六神无主之下,林云梦去找了府中唯一还向着她的林老爷。
林老爷一摸须,将那孩童的尸体投入了一口枯井。
这件事便这么了了。
我忍不住发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林老爷还是一点脑子都不肯动。
这么拙劣的藏尸手段还用这么多年。
是真懒啊。
刚烧掉林至的来信,林弦便回来了。
林至的生辰宴到了,作为兄长,怎么能缺席呢。
当朝长公主府便设在计洲,为了抬高林至的身份,林夫人给长公主下了请帖,千恩万谢地将长公主请来了生辰宴。
这次生辰宴格外的重要。
马车本该直接去林府,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林弦小心翼翼地搀着我的手,将我带进了一间裁缝铺。
掌柜像是与林弦十分相熟,热情地招呼着,拿出了一件青色的衣裙。
看见那衣裙,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林弦没有察觉到我异常的动作,兴奋地拉起我的手去摸那衣裙的料子。
「今日有贵客在场,乔儿理应也穿得气派些。」
「等阿娘宣布完至儿的身份,我会告诉大家,你是我林弦的未婚妻。」
「我会待乔儿,如乔儿待我那般好。」
那衣裙的料子那般好,可以换好几个银镯子,也可以换成数不清的糖饼。
可以让很多人,活得像个人。
我笑道:
「好。」
看见我回来,林云梦的怒火都快从眼珠子里喷出来了。
我提了提裙摆,故意向她炫耀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裙。
林云梦在注意到裙子时,神色怔住。
从前哥哥只给她买过裙子。
她真的不是哥哥的唯一了。
真的不是了。
随着门房的一声呐喊:
「长公主到!」
林云梦那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为了不让她闹事,林夫人在此之前从未跟她提过请了长公主。
从前她是林家的掌上明珠,也没有此等待遇。
可林至一回来母亲就如此鞍前马后,如此重视。
这么多年的爱一下子都成了笑话。
所有事情都在向她证明,她的家人并没有如他们口中那般爱她。
乔予的裙子是,林至的生辰宴也是。
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
就这一会,我瞧着她的脸色变幻了几次后,恢复如常了下来。
长公主着紫色华服,视线在众人中扫过,在我这微微停了一下。
我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她神色孤傲,此时透露出一点笑意。
美得惊人。
陛下子嗣单薄,唯有一子一女。
而小太子如今不过几岁。
现如今,除了陛下,长公主便是最尊贵的人。
刚落席,我一端起酒杯,便闻出了里头的蒙汗药。
席对面,林云梦正满怀期待地等着我喝下去。
我举起酒杯,当着她的面饮完,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
林云梦这把剂量之大,怕不是把我当成牛了。
我摇摇晃晃地走着,身后一直跟着细碎的脚步声。
我一拐,走向那口枯井。
今夜的风有些大,吹得我脑子格外清醒。
停下脚步,刚侧头便有一把匕首向我刺来。
林云梦像是铁了心,双手握着匕首不断向我袭来。
人在紧张的时候,呼吸会变得粗重,她像是一只饿狼,向我扑来。
「都是你!哥哥才会不要我!」
我轻松地躲开她的攻击,看她逐渐狰狞的脸很想笑。
「难道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林家千金吗?」
「若不是被林家收养,你与我,又有何区别?」
「你就是你口中的,下等贱人。」
最后四个字,我咬得极重。
握住她拿匕首的手,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泪珠。
她无助地喃喃着:
「不是的,我不是下等人,我是林大小姐。」
她这模样,看着实在讨厌。
我抓着她的手,让那匕首在胳膊上划下深长的刀口。
然后,将她推入枯井之中。
再见了,林云梦。
我捂着伤口,朝宴席那边跑去,高喊着:
「林大小姐落井啦!」
宴上的宾客都随着声音聚集到了枯井边。
长公主站在最前面,拦住了林府的家丁,让她的侍卫下去捞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口枯井上。
我站在人群后面,碰了碰身侧的林至。
「怕吗?」
林至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轻松。
「不怕。」
我们都有一个极重要,想保护的人。
这也是我与她聚到一起的原因。
只是毁掉她重要之人的,是她的家人。
林至望着那口枯井,轻叹道:
「妹妹她,最怕黑了。」
侍卫在抱出昏倒的林云梦后,又准备钻入井底。
林老爷刚想拦,在长公主的注视下收回了手。
他以为他可以像从前一样,将自己的罪行掩盖掉。
即使被人发现,也不过只是一桩寻常小事。
只要给些银两,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爷。
可当那个孩童的尸体被掏出时,长公主脸色一变,险些摔倒。
待稳住身形之后,她抱住那孩童的尸体,怒斥道:
「你们林府好大的胆,竟谋杀太子!」
这个不起眼的孩童,便是当今太子。
全场哗然,在场宾客连忙与林家撇清关系,纷纷站到了林家人对面。
这诛九族的大罪,谁敢沾染。
这便是我与林至最后的绝招。
这可比自己杀来得干净。
林老爷听见是太子,瞬间吓得愣住了,片刻后,骚臭的尿液从衣裳下流出。
「他怎么会是……怎么会是太子……」
林夫人难以接受,几个侍女连忙架住她。
「不可能,不可能……」
她哆哆嗦嗦地说完,当场晕倒在地。
不等林老爷反应,那侍卫在井底高喊道:
「快拿烛火来!底下还有尸骨!」
林老爷究竟虐杀了多少幼女,怕是连他自己都数不清。
今晚的林府,烛火燃至天明。
从井底一共掏出来二十三具女童的尸体,年岁在五到十四岁之间。
其中有一具脖颈上还挂着平安扣。
林至跪在那尸骨前,哭得浑身颤抖:
「小晴,姐姐替你报仇了。」
「只有小晴,才是姐姐唯一的家人。」
我们生来便没有选择家人的权利。
但我们可以选择想要保护的人,他们便是我们的家人。
林至最后是被侍卫拖走的。
林府三十六口,连带后院的几只鸡都没有放过。
唯有林弦不见了。
不过一夜,整个林府被抄查干净,贴上了封条。
这一桩尘封多年的惊天大案,终于被揭开。
百姓在林府门前咒骂,丢垃圾菜叶子,更有甚者在门口撒尿。
很解气。
可若再来一次,那些穷苦人家还是会将幼女卖入林家。
在那种光景之下,除了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我来林家的时候便只带了一个药箱,走时便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长公主将马车停在了我面前,她抬起帘子,妆容精致典雅。
「上来。」
我也不客气,提着箱子上了马车。
「你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若殿下需要,我可自戕。」
「乔予,你很有意思,我很欣赏你。」
「我要的不过是天下大安,殿下又有何理由杀我?」
「皇弟性情良善,软弱可欺,即便不是现在,他也将死于阴谋诡计之中。到时天下大乱,百姓又如何能遭得住?我想要的同姑娘一样,不过是天下大安。」
「殿下,可能救出林至?」
「林至所求,是与家人同罪,以报生恩。」
我沉默地看着马车外。
我的亲生父母,在把我卖给养蛊人不久后便遭了土匪。
他们活得都没有我久。
所以我很难理解林至知道她是林家人后的心情。
当时她狠狠地抓着心口,痛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像是被万箭穿心的困兽,迫切地想寻一个出口,却发现所有路都被堵死了。
只能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流干,无能为力。
也许这样的结果,也可让她心里好受些。
「林弦尚未找到,你可暂住公主府。」
我摇了摇头。
我等的便是林弦。
为将者,多思多疑。
若说之前我搅得他方寸大乱,如今林家大变,他也清醒了。
我守在与孟乔曾经相守的小屋里等着林弦。
子时刚到,便有人敲响了木门。
还怪有礼貌的,杀人还带敲门的。
门刚打开一条缝,林弦便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屋内。
这方寸之地,瞬间挤满了杀戮之气。
他的剑直指我的心脏,眸中一片寒霜。
门都不关,如此胆大妄为。
这一趟,他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为什么?」
看他的表情,他是真的没想起来。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被我的笑搞得一头雾水。
不顾他的剑刃,我站起身,目光直视着他。
「也对,将军杀了那么多人,哪会记得那小小的一个酒楼小厮。」
「你纵容林云梦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林弦手中的剑迟疑了,他难以理解地问出口:
「就因为一个小厮吗?乔儿。」
「住口!」
我眼中含泪,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乔儿!」
那是孟乔的乔。
我没有姓名,他的名便是我的姓。
这个人没有资格叫孟乔的名字。
「你用几两碎银子,就换走了我孟乔的命!」
我将那银镯子从手腕上拔出,不顾手被拔得骨头嘎嘎作响,将那银镯子扔在他脸上。
「银子给你,你还我孟乔命来!」
我从床边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剑,向他劈去。
他单手持剑抵挡着我疯狂的进攻,目光悲切。
「所以那些话,都是你骗我的?」
「是!蠢货!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你!」
他绝望地闭上眼,手起剑落,刺穿了我的肩胛。
痛得我差点握不住剑柄。
「你在丰州救下我,也是假的?」
我艰难地直起身子,挤出一个笑。
「救你的那个医女,便是死在我这把剑下。」
从一开始,这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林弦难以置信,气得眼眶发红,死死地握紧手中的剑。
高高举起的剑下一秒却掉落在地。
屋里我早就放好了迷香。
人在生气的时候,气息会变得粗重,他吸进去的迷香便比我多。
我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刺穿了他的心口。
孟乔,我亲手为你报仇了。
林弦的胸口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我心下一松,却未想被一双大手紧紧按入怀中。
那剑又刺入胸口几分。
他的鲜血沾满了我的衣裙。
我一抬头对上了林弦温和的眼眸。
这一眼,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如抽丝剥茧般,他彻底倒下,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