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殿内鸦雀无声,连烛火都似凝滞不动。
萧临渊方才的怒火戛然而止,那句话如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王爷莫不是当真对她动了情?”
他心中一震。
对云清歌动情?荒谬!
他极力否认这个念头,试图掩盖内心那一丝异样。
洛婉兮才是他心中所属,云清歌不过是他报复的对象,一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然而方才见她遭人欺辱,他却似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这般暴怒失控,便是当年有人觊觎洛婉兮时,他也不曾如此。
殿内众人见他神色异常,面面相觑。
一个心腹上前道:“王爷勿要自乱阵脚。这不过是一场报复,万万不可深陷其中再把自己搭进去?况且公主那边……”
萧临渊眸色一沉,声音寒彻入骨:“放心,本王对她,不过逢场作戏。”
待众人告退,他独自立在床前,看着榻上昏迷的人儿。
她素来明艳动人,此刻却苍白如霜,眉心紧蹙,似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不自觉伸手,指尖将触未触,又蓦地收回。
转身走向窗畔,凝望着庭院里的残雪,试图理清这翻涌的心绪。
云清歌转醒时,殿内只余他一人。
“可有口渴?”他端着温水,声音轻缓。
她却别过脸去,不发一言。
数日过去,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医院。
只是时常有小厮前来传话,每次归来,他眼中都带着某种光彩。
云清歌心知肚明,那是去见过洛婉兮了。
往事涌上心头,从前他也常常被人唤走,每每推说公务繁忙。
如今想来,那些时日,想必都是与洛婉兮相会。
这一日一名看着面生的太医进来换药。
云清歌微讶:“今日怎不是老太医?”
“家师进宫诊脉去了,”年轻太医笑道,“让小人代为医治。”
他为她换药时,神色专注,耳尖却悄然泛红。
临行前,他鼓起勇气:“不知王妃芳名?”
话音未落,殿门轰地一声被人撞开。
萧临渊立在门口,目光凌厉如刀:“大胆!竟敢对本王的王妃无礼,难不成是活腻了!”
6
年轻太医被他的威势所慑,连连叩首告罪,慌忙退了出去。
萧临渊冷着脸走到榻前,语气不悦:“往后遇到这等轻浮之人,直接打将出去便是。这般简单,也要本王教你?”
云清歌看着他,心中只觉讽刺。
他分明说过此生不会对她动心,这突如其来的占有欲又是为何?
数日后,萧临渊忽然提出要带云清歌去参加诗会。
她心知他向来不屑这等风雅之事,此番主动提及,定有缘由。
果然,到了诗会现场,云清歌一眼便瞧见了洛婉兮。
萧临渊表面上对洛婉兮疏离有礼,似与寻常闺秀无异。
可心中有人,眼波便藏不住情意。
诗会进行至半,云清歌起身去了回廊。
待她归来,众人正在行酒令。
洛婉兮输了,要回答一个私密问题。
她面露难色,正欲开口,萧临渊却突然接过那题签,冷声道:“本王替她接了。”
题签上写着:“心中所念之人,可写其名讳一字。”
众人笑道:“王爷有王妃在侧,这题签于您不过等闲。”
萧临渊沉默片刻,缓缓写下一个“婉”字。
云清歌心头一痛,指尖微颤。
婉——
洛婉兮。
她再难自持,起身离去。
出了厅堂,她命人给萧临渊传话:“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云清歌立在院中,正欲唤轿,身后忽传一道熟悉的声音:“清歌!”
她微怔,回首见萧临渊大步而来。
“你怎么出来了?”她问。
他眉头微蹙,眼中带着急切:“说是身子不适?何处不适?要不要请太医?”
云清歌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今日前来,不就是为了见洛婉兮吗?为何又因她一句话便追了出来?
但她已无心追问,也无需再问。
就在方才,父母来信,说已为她安排好了远赴边关的行程,后日便可离开这是非之地。
萧临渊见她额上无恙,这才稍安,低声道:“回府吧。”
……
夜深人静,云清歌朦胧睡去,忽听廊下有人低语。
她轻步走近,见萧临渊立在月下,与几个心腹密谈。
“王爷,第九十九重劫,该当狠些!后日不是王妃的生辰吗?王爷可说要为她准备惊喜,蒙着她的眼带她去城外那座荒宅,待王爷寻故离开,我等便放火围困,让她尝尝绝望的滋味!”
“好计!让她在火海中哭喊求饶!”
“这般报复,才配得上王爷这些年的卧薪尝胆!”
众人笑声阵阵,似都觉得这计策绝妙。
想到那般场景,萧临渊面色骤变,声音里带着怒意:“不可!本王不准!”
7
“王爷为何不允?您不是一直想早日完成这九十九重劫吗?我等保证,只是吓唬她一番,待她快要窒息时,定会将门打开。”
萧临渊声音依旧冰冷:“不准如此,太过危险。她万不能有闪失。”
一个心腹不解道:“王爷今日抛下婉兮公主追着王妃而去,婉兮公主哭了许久,您费尽心思才哄住。为免她多想,才急着商议最后一次报复。”
“如今怎的这般犹豫?王爷可还记得自己心悦何人?早日与王妃和离,回到婉兮公主身边,这不正是您一直期盼的吗?”
萧临渊呼吸急促,正欲反驳,忽听廊下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临渊,方才你们所议,我都听见了。我只问你一句,这最后的报复,你是允还是不允?”
萧临渊沉默不语。
洛婉兮声音带着哽咽:“你曾说过,此生愿为我做任何事的!”
他终是开口,声音沙哑:“依你,都依你。”
洛婉兮破涕为笑,众人也欢呼雀跃:“好!我等提前恭贺王爷欲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一!”
萧临渊再三叮嘱:“切勿伤她性命。”
云清歌立在暗处,心如刀绞,几欲窒息。
她默默回房,提笔写下一封书信。
……
生辰那日,萧临渊依计行事,对云清歌道:“清歌,今日为你备了惊喜,你且闭目,我带你去一处。”
云清歌深深望他许久,终是顺从地闭上眼睛。
萧临渊勾唇一笑,用丝帕蒙住她的眼,牵着她上了马车。
到了荒宅,萧临渊扶她入内,低声道:“你在此稍候,我去取礼物,片刻便回。”
云清歌立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
就在他将要关门之际,云清歌突然唤住他。
“萧临渊,你可知道,我当真很是喜欢你。”
萧临渊脚步一顿,听她继续说道:
“我心悦你许久,你应下这门亲事时,我欢喜得彻夜难眠,泪湿罗衾,想来当真可笑。”
萧临渊不语,只是呼吸微乱。
她轻声道:“今日是我们的成亲三年之期,也是你第一次为我准备礼物,我当真期待得紧。”
萧临渊喉间发紧,半晌才道:“我即刻便回,你且等着。”
门闭上了。
云清歌摘下丝帕,闻到了浓重的火油气味。
她轻笑一声,从暗处拖出一具早已备好的草人。
这是她听闻密谋后,特意按自己身量扎就的,火烧之后,众人定会以为是她葬身火海。
“萧临渊,你戏耍我九十八次,这第九十九次,换我来戏耍你。”
她轻声说完,转身从后门离去,直奔城外。
那里早已备好快马,她迅速上马启程赴边关。
远处,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
8
荒宅外,一群人对着漫天火光兴奋地叫嚷,疯狂地指指点点。
“哈哈哈,第九十九重劫终成!”
“我们王爷终于可摆脱这个痴情怨妇了!”
“待会进去时,定要好好记下她崩溃哭喊的丑态,再请说书人在京城酒楼好好说上几段评书!”
……
暗红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疯狂的面容。
人群之后,萧临渊听着这些话语,第一次感到恶心反胃。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分别时云清歌的模样。
细想之下,她今日是否太过平静了?
从前每逢生辰,她总是最为欢喜的那个。
从宴席的筹备到装点的细节,她都亲力亲为,事事上心。
可以说,每次生辰宴都是云清歌一人操持。
萧临渊从不曾插手过。
他也乐得清闲,毕竟他本就不曾真心待她。
甚至他还恶意地想,若非她欺辱了洛婉兮,今日与他共度生辰的,本该是另有其人。
可这一次,云清歌实在太过安静。
来时路上,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马车里。
除了那几句莫名其妙的告白,她竟是连一句关于生辰的细节都未曾问过。
她就如同一个木偶,任他摆布。
而且他离开已久,大火也烧了许久,她竟是连一声呼救都未曾传出!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萧临渊连忙让人去探听。
可无论派出多少人,都未曾听到半点动静!
心跳剧烈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他猛地抬头,面色苍白地望向那被大火吞噬的荒宅。
最后他再也按捺不住,抬脚就要往宅中冲去!
“王爷!王爷不可啊!”
众人见状吓得连忙拦住他!
就在萧临渊要开口之际。
一声巨响突然炸裂!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瞬间冲天而起!
众人脸色大变,心知不妙!
正欲上前查看,又是一声接一声的爆响震天动地!
伴随着连绵不断的轰鸣,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木屑瓦片横飞,如箭雨般四散迸射!
“清歌!”
萧临渊脑中一片空白,满心都是云清歌还在里面!
他不顾一切地要冲进火海。
却被众人死死拦住。
“王爷!此时进去必死无疑!”
“我们已经派人去请援兵了!”
“王妃定会大碍!”
萧临渊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漫天火光。
“滚开!”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众人束缚,一头就要扑进火海!
“王爷!”
“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大雨倾盆而下,被大火吞噬又被雨水浇熄的断壁残垣冒着阵阵黑烟。火兵在废墟中寻找着云清歌的遗体。
是的,遗体。
毕竟那般大火太过猛烈,深陷其中定然无人能够生还。
远处,浑身是血的萧临渊不顾太医劝阻,执意在残垣断壁中寻找。
“在这儿!”
火兵一声惊呼,让原本萧临渊死寂的眼神瞬间亮起。
他拖着僵硬的身躯飞快冲了上去。
恰好,火兵从废墟中扒出一团人形灰烬。
随着瓢泼大雨,那团灰烬正不断地被雨水冲走。
浑浊的水流朝着萧临渊漫过他的脚边,他顿时如触电一般猛退数步,然后狼狈跌坐在泥水之中。
他认出了这是谁的骨灰。
因为那团灰烬中还残留着一支金钗,正是云清歌带的那一只。
9
萧临渊呆住了,他长久地、安静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云清歌残留的遗体。
他如同一尊石像,双眼之中已毫无生气。
远处,火兵在废墟中翻找,步伐沉重地朝萧临渊走来。
“王爷……火势太大,怕是……怕是连一具全尸都找不到了……”
“请节哀……”
雨势渐大,将萧临渊的视线模糊不清。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赤红。
萧临渊颤抖着手,从废墟中捧起一把灰烬。这些灰烬中,或许就有她的痕迹。
明明半个时辰前,云清歌还坐在他的马车上,嘴角带笑,眼波流转地诉说着对他的情意。
如今却只剩下这一把冰冷的灰烬。
那冰冷刺骨的触感蔓延到他全身,让他整颗心都像被寒冰包裹。
“清歌,莫要再与我玩笑了,快些出来,好不好?”
他一遍遍唤着,可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雨声。
这一刻,萧临渊想起了许多事。
这些年来,他有许多事都瞒着云清歌。
而最久远的一件事,便是他比她想象中更早注意到她。
那年元宵灯会上,他一眼就被台上翩翩起舞的云清歌吸引了目光。
轻盈的舞步,飞扬的裙裾和明艳的笑靥,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或许是见他看得出神,身旁的侍卫小声且兴奋地与他说起这女子的来历。
侍卫说了许多,唯独萧临渊记住了她的闺名——云清歌。
一听便是个极好极雅致的名字。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甚至还将她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一同念了一次。
云清歌,萧临渊。
一听便是天作之合。
很快他就摇了摇头。
不行,他心悦的人是洛婉兮,将来共结连理的也只能是她。
虽然萧临渊当时已认定了洛婉兮,但他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云清歌。
他会看到廊下她笑盈盈地与人谈话,也会看到落日下她与闺中密友嬉戏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里眼里都是云清歌的身影。
后来,云清歌也对他生出情愫,开始追求于他,他发现自己隐隐有些想要应允的冲动。
可这抹冲动很快被压下。
直到洛婉兮撒娇让他替自己报复云清歌时,他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不信那般美好的女子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可洛婉兮听闻他拒绝后,又开始无理取闹,甚至要寻短见。
他毕竟还是心悦她的,自然不愿她如此。
于是他应允了。
应允洛婉兮报复云清歌九十九次就与她和离。
第一次报复云清歌时,他内心其实自责大过痛快。
毕竟那般美好的女子,因为自己的报复差点丢了性命。
可后来报复得多了,他也渐渐变得麻木。
而洛婉兮的脸上也多了笑容。
所以他内心最后一丝愧疚也消散不见。
直到那次他们未经他允许,将云清歌迷晕送给一群地痞后。
他时隔多年动了怒火。
当时他只当是颜面作祟,毕竟云清歌还是他的王妃。
若是他王妃受辱之事传了出去,他的颜面往何处搁?
也正是因这次意外,他对云清歌的心渐渐有了变化。
但他依旧不以为意。
直到今日,他将云清歌送入火场时,她说很是期待他的礼物。
萧临渊莫名心慌。
这股心慌比他得知洛婉兮要离他而去时更甚。
在他犹豫迟疑的那一瞬间。
他其实想了许多答案。
按照原来的计划,这次报复结束后,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他与她成婚的真正目的。
并且要求她当众向洛婉兮请罪。
然后他与云清歌的缘分就会彻底了结。
如果她态度诚恳,他会考虑给她一笔银两作为补偿。
可当时他却想的是,他不会在报复结束后羞辱于她。
他也会给她一笔银两作为补偿,两人好聚好散。
可是当他看到那漫天大火,以及迟迟未传来的消息后。
萧临渊慌了,那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救云清歌,她千万不能有事。
只要她能平安出来,他什么都能应允她。
包括云清歌很久之前许下的心愿——
做他的正妻。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云清歌还活着。
他失焦的双眼慢慢落在手中的灰烬上。
那些曾经鲜活美好的回忆,如今都化作了这一捧冰冷的灰烬。
萧临渊跪在雨中,久久未起。
10
四周站满了人。
有那些心腹惊恐懊悔的模样,有洛婉兮不甘嫉妒的眼色,还有许多人悲哀的目光。
可萧临渊恍若未见。
一场大火,让整个京城一夜变天。
无数世家在一夜间被萧临渊疯狂打击。
而那些世家的子弟此刻被萧临渊关在地牢里不停责打。
萧临渊如同失控的野兽,一鞭接着一鞭地抽打着地上的人。
“为何地窖里会有火油!”
“为何你们的人会先逃!”
“为何不去救她!为何要害死她!”
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本不该将云清歌困太久。
而且为防万一,他们还派了死士在内守护着云清歌。
一旦火势失控,那些人会立即将她救出。
可偏偏地窖里突然多出了许多火油。
可偏偏那些死士贪生。
可偏偏那些人只顾逃命,忘了云清歌的存在!
地上的人早已被萧临渊打得满口鲜血,话都说不出。
他们深知自己酿下大祸,除了求饶外,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王爷,我等知错,真的知错了!”
“我等当真不知地窖有火油,若知晓绝不会放那把火……”
“求王爷开恩……”
十几个浑身是血的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首求饶。
可眼前的王爷根本未看他们一眼,只是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狠戾的话。
“开恩?那你们下地狱去求她开恩吧!”
伴随着众人惊恐的嘶吼,地牢的门被紧紧关上。
等萧临渊满身血迹地从地牢上来时,厅中的洛婉兮连忙起身。
“临渊……”
洛婉兮的话未说完,就被他身上的血迹吓得脸色一僵。
可萧临渊根本未理她,只是看向一旁的管家。
“王妃的灵位可曾准备妥当?”
“王妃?”
洛婉兮诧异地看向萧临渊:“临渊,你这是何意?”
洛婉兮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未来的王妃不是我吗?我还活着呢!”
看着眼前莫名失态的女子,萧临渊眼中满是不悦。
他从前怎就未曾发现洛婉兮如此不知分寸?
“婉兮殿下,本王的王妃不是你,而是云清歌。”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洛婉兮脸上失了血色:“萧临渊,你莫不是疯了!”
“她算什么王妃?你莫要忘了她是何等身份,你莫要说你当真对这等人动了心!”
其实洛婉兮早该猜到,自云清歌死后,萧临渊就似变了个人。
不仅对伤害过云清歌的人展开了一系列的报复,还整日将自己关在府中,日日在她的灵位前守着。
就连洛婉兮这个众人默认的未来王妃都难得见他一面。
起初洛婉兮还未放在心上,只当他一时难以释怀。
毕竟就算一匹马养了三年,人都会生出情意,何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洛婉兮一连几次来王府都碰壁后,她心中终于慌了。
她慌张地看着眼前的人,妄想他能说出一个“不”字。
但眼前的萧临渊只是用深邃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波澜。
她的心越来越沉,眼角渐渐泛起泪光。
“你当真,心悦于她?”
“那我呢?我等你等了这么多年,只要你报复她九十九次,我们就能在一起。我等了三年,可最后你为何会移情这等贱人!”
“洛婉兮!”
萧临渊终于忍不住喝止:“请你对本王的王妃放尊重些!”
原本还在哭诉着男子薄情的洛婉兮被他这么一喝,顿时怔在原地。
“你居然喝斥我?”
“萧临渊,你怎敢如此!”
11
从小洛婉兮便是娇生惯养,别说被人喝斥,就连大声与她说话的人都未曾有过。
怒气上涌的洛婉兮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往萧临渊脸上抓去!
萧临渊岂会任她放肆,直接伸手将洛婉兮推倒在地。
“来人,送洛小姐出府!”
“萧临渊!”
沉重的府门被紧紧关上,将洛婉兮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并隔绝在外。
云清歌下葬那日,又是一个雨天。
萧临渊抱着云清歌的骨灰,小心翼翼地将其安放入墓,随后一点点封墓。
所有事情做完后,他身后响起了许多人的哭声。
云清歌的人缘一直极好。
除了云家父母因悲痛过度而远赴边关后,其余所有与云清歌相识之人,包括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者,都来祭奠她。
哭声被濛濛细雨所混杂,隐隐约约叫人听不真切,但却让人的悲伤更甚。
萧临渊如同一尊石像般跪在云清歌的墓碑前,一遍遍抚摸着那句“吾妻清歌”的碑文。
“清歌……”
话未出口,泪水已先从他眼角流下。
这场雨下了多久,萧临渊就在雨中跪了多久。
那夜,淋了一夜雨的萧临渊不出意料地染上了风寒。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云清歌。
这是云清歌死后他第一次梦到她。
梦中的场景依旧是那片火海。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放开云清歌的手,而是带着她一同逃出。
漫天的火光中,他紧紧握住云清歌的手,力度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紧。
可就当萧临渊要带着云清歌逃出生天时,云清歌却突然停下脚步。
任由他如何拉扯,她依旧一动不动。
梦中大火已开始向那堆火油蔓延。
萧临渊心中越发着急,拼命地嘶吼着要云清歌出来。
可云清歌却一根根掰开他的手,然后决绝地转身朝火海中扑去!
“清歌!”
伴随着巨大的爆响,云清歌整个身影瞬间被大火吞噬!
“清歌!”
睡梦中的萧临渊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
额上渗出的冷汗被窗外寒风一吹,惊得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萧临渊无力地从榻上坐起,正欲唤人。
房门被管家急促地敲响:“王爷,王妃的墓出事了!”
谁也未料到洛婉兮突然发了疯,不仅连夜挖了云清歌的墓,还要毁她的骨灰。
看着眼前抱着云清歌骨灰发疯的女子,萧临渊只觉额头阵阵作痛。
他努力遏制着怒火,冷声让眼前的洛婉兮将骨灰放下。
萧临渊不说还好,一说洛婉兮就又开始疯狂地尖叫。
“我不!这个贱人生前就抢了我的舞姿冠名,死后还要抢我王妃之位!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被她抢了!”
“当年我就不该诬陷她,而是该直接要了她的命!”
“不过也无妨,现在也不迟,我这就毁了她的骨灰,让她死后也不得安生!”
萧临渊没想到洛婉兮疯起来会说出实情,也没想到当初那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
可他也来不及多想,疯了般就要冲上前护住云清歌的骨灰。
可病弱的身子直接拖了他的后腿。
就当他要护住云清歌骨灰的前一刻,整个人腿一软直直倒去。
犹如一个慢镜头般,萧临渊眼睁睁看着云清歌的骨灰落地。
接着四分五裂,骨灰四处飘散,随后融于细雨中,一下子就失了踪迹。
萧临渊愣愣地看了许久,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清歌!”
京城最近很是热闹,就连远在边关的云清歌都有所耳闻。
对于她“死”后,萧临渊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云清歌只是笑笑不语。
养伤期间,她专心习舞,很快便加入了边关最负盛名的凤鸣舞坊。
不过一年,她便成了舞坊的头牌,名声远播。
这日,凤鸣舞坊收到京城来信,说是要请整个舞坊进京献舞。
坊主知她不愿回京,本欲推辞,却被云清歌拦下:“我随大家同去便是,只需戴着面纱,装作哑女即可。”
就这样,凤鸣舞坊浩浩荡荡启程进京。
这夜正值中秋,京城各处张灯结彩。
凤鸣舞坊在城中最大的酒楼献舞。
萧临渊本不愿来,却被几位王爷硬拉着同来。
自打云清歌“死”后,他便厌恶这些歌舞,因那每一个舞姿都让他想起她。
酒过三巡,乐声响起。
一位蒙着面纱的舞姬翩然而出,裙裾飞扬,身姿曼妙。
萧临渊的目光不由被吸引,总觉得那舞姿莫名熟悉。
直到那舞姬转身的瞬间,他猛地站起,打翻了面前的酒杯。
那个转身,分明是清歌最拿手的招式!
萧临渊疯了般冲上前,却被众人拦住。
台上的舞姬似受了惊,急急退下。
“清歌!”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是你对不对!”
后台一片混乱,云清歌急急换了衣裳就要逃走,却在后门被他堵住。
“真的是你……”萧临渊颤抖着伸出手,却在触碰到她的前一刻被她避开。
“王爷认错人了,”云清歌压低声音,“我不过是个舞姬。”
“不,你就是清歌,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熟悉你的舞姿,”萧临渊声音哽咽,“这一年来,我日日梦到你,梦到那场大火……”
“可那又如何?”云清歌冷笑,“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吗?如今我活着,岂不是让王爷失望了?”
“不是的!”萧临渊跪了下来,“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发誓这一生只爱你一人……”
“晚了,”云清歌摇头,“王爷的真心,我不稀罕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被萧临渊一把拉住:“那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云清歌转过身,隔着面纱看着他:“王爷若真心悔过,不如也尝尝这三年来我所受的苦。
从今日起,我要你当众承认对我的所作所为,要你跪在我坟前请罪九十九日,要你体会我这些年的痛苦。若你能做到,或许我会考虑原谅你。”
萧临渊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肯给我一个机会。”
云清歌转身离去,留下一句:“那便看王爷的诚意了。”
从那日起,萧临渊果真按她所说的做了。
他在朝堂上承认了一切,日日跪在她的坟前请罪,任人耻笑也毫不在意。
九十九日后,云清歌终于原谅了他。
多年后,有人问起当年之事,云清歌已是王妃,笑着说道:“若非真心悔过,又怎会甘愿受这般折磨?这才是最好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