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我回过神,感觉背后有人拉我,我扭头一看,竟然是米老板!他不由分说又在我脸上头上抹了一团散发着腐臭的烂泥,把我拉到了他旁边。等那诡异的队伍走远了,他才恼怒地用生硬的普通话埋怨我道:“晚上不睡觉,出来瞎逛啥?要不是老汉我起来撒尿认出你,早被返乡的僵尸抬走了。赶紧回去!”说完就要离开。
我顿时反应过来,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满嘴都是臭烘烘的烂泥,赶紧吐掉嘴里的臭泥,顶着恶心,叫住米老板,半天才控制住麻痹的舌头告诉他,耳朵还在队伍里呢。
米老板一惊,赶紧往队伍远去的方向跑去,我也只能跟着,跑了大约五六分钟,对面过来一个人,也是蒙着面,拿着一副奇形怪状的铜锣。米老板赶紧叫住他,问道:停好了?那汉子一惊,答道:停好了。米老板赶紧说道:不好了,里面混了一个小伙子。那汉子一愣,虽然看不出他脸色,但通过米老板惊恐的表情,我也是脊背一凉。
汉子用蹩脚的汉话教我跟着他,我只得跟着,扭头一看,米老板却没有跟过来,还在原地害怕得发抖。我有点犹豫,但一时也顾不得这么多,还是跟着蒙面的汉子来到寨尾竹林里一座孤零零的诡异吊脚楼前。汉子打开门,又转过身,脱下他那画满符咒的斗笠,戴在我头上,又抓了一团楼底的烂泥敷在上面,对我交待了几句,然后才叫我跟着他四肢着地地爬了进去。
我一进门,才发现这座吊脚楼原来没有窗子!刚爬出月光的范围,就感觉里面黑漆嘛唔的,啥也看不清楚,难怪刚才在外面就觉得哪里不对不对的。正在惊惧,前头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轻轻摇了摇,竟然亮起来星星点点的荧光,原来袋子里装了十多只大萤火虫。我借着荧光抬头一看四周,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大屋里,竟然靠墙站着二几十个苗族服饰的男女,已经被拿掉了头上的黑布套。只见他们脸上画着奇怪的符咒,一双双眼睛半睁着,并无一点生气。我还在惊恐,汉子回身示意我跟上,我赶紧低下头,随着他爬过一具具尸体身后狭窄的空间。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我只恨自己脑后没有生出一双眼睛,极度恐惧下偏偏看不到身后的情况,让我每一秒都唯恐那些站立的尸体会伸出枯手抓住我。
正当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顶出嗓子眼的时候,前面的汉子终于停了下来,我顺着他手指一指,顿时看到,在一具妆容妖艳的清瘦女尸背后,赫然站着我那挨千刀的损友耳朵。只见他翻着白眼,表情出奇怪异,正在用一种似笑非笑的扭曲嘴脸对着身前那具背对他的女尸痴笑。我赶紧向赶尸的汉子点了点头,表明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那汉子还是蒙着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轻轻从衣袋里摸出两张画了奇怪符咒的黄纸,慢慢站了起来,一张贴在女尸顶上,一张则贴在了耳朵额头。说来也怪,那傻笑的耳朵,一着符纸,竟瘫软下来,一下子滚到我面前。我见状,赶紧按汉子进门前交待的,把斗笠上的烂泥一股脑儿往耳朵的七窍里塞,塞得差不多后,才像拖死狗一般,小心地绕过尸体,把耳朵拖到了门口。
整个过程我只觉得神经高度紧张,心情比我做手术时还要复杂,最紧张时,甚至几度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直到赶尸的汉子也爬了出来,关好屋门之后,我才感觉心里长舒一口大气。
和汉子抬着昏迷的耳朵回到大路上,终于看到米老板远远地牵过来一匹马儿,于是和他一起用马儿把耳朵驮到了那汉子位于寨门旁的吊脚楼中。
进门坐定,喝了一碗味道古怪的药汤,我才感觉舌头慢慢恢复正常。屋里还有一个年轻人,年纪看起来比我要小,他的汉话比那赶尸汉子要好,趁给我打水洗漱的当儿,稍微跟我解释了下情况。
原来那赶尸的汉子是他爹,也是他师父。两人一直相依为命靠走脚为活。今儿实在不凑巧,他路上吃了碗凉米线,回寨子时刚好赶上肚子疼,就先回了寨口的家里方便。他爹在尸队末尾打锣,自然没有发现乱入的我和耳朵。正常情况下一般人遇到赶尸的队伍,听到锣声都是要避让的,怕被夙愿未了的僵尸离魄上身。只有我和耳朵两个倒霉鬼,躲还来不及,竟然主动闪现撞枪口。
我问他那敷脸的烂泥有什么作用?他犹豫了下回我道:那些都是吊脚楼下混了死人畜腐肉的年久阴泥,能够阻截阳气。我闻言,胃里一阵翻江,一口闷不住,吐了一脸盆,连胆汁都呕出不少。小时候就听唐瘸子说赶尸的都吃过实心肉,鬼魂僵尸才看不到。那救下我的米老板多半也吃过,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入口的一刻,那味儿,怕是永生也难忘了。
说话间耳朵也醒过来了,见我在旁边,一时搞不清状况。还没跟走脚的赶尸匠父子道谢,竟然先眉飞色舞地咬着舌头地跟我绘声绘色地说道:他刚才做了一个美梦,梦里的美女虽然是个风骚香艳的失足女,但姿色不错,生世又可怜,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说服她脱离风月场,改行回家——俨然一副渡人回头的高大上模样。我也懒得听他扯淡,心说看你之前那猥琐样,也知道你想怎么渡人回头是岸了。眼看折腾了大半宿,东边也麻麻亮起,赶紧匆匆带他跟走脚父子道了谢,准备回我们借住的吊脚楼。话说回来,若非身上没带现金,否则百十张毛爷爷也是抵不过人家救咱这一命的功德的。
从吊脚楼出来,耳朵说舌头麻麻的,根本感觉不出味儿。随即问我,嘴里的泥巴是啥玩意,药吗?闻起来臭臭的。我突然想起他还没来得及喝那解麻痹的汤药,走脚的小伙倒是也说麻痹睡一觉也会自然消退,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呵欠,敷衍耳朵道:对,就是药,吞下去舌头就好得快了。耳朵闻言,把脸上残余的烂泥也一并裹了进去。还不时嘟哝:“良药苦口,真TM是良药口臭啊……”
第二天起床后,耳朵打着呵欠跟我借牙膏刷牙,我一闻到他那浓浓的口气,直接隔着老远把牙膏丢给了他。
啃着糯米馒头,跟着马队离开苗寨后,几次回头,远远看到寨尾竹林里停尸的那座阴森森的吊脚楼,我的身上还是会泛起一阵阵凉意。这一路,梁虎和张燕明显不如之前精神,两个人都顶着熊猫一般的黑眼圈,看得出困了一夜。刚好走过一条小溪,张燕一个愣神,滑倒在溪水里,崴了脚。另一边的膝盖也磕破了皮。我看到情况,赶紧来到他俩跟前,先给她用碘酒止了血,又从药箱里翻出冰袋和喷雾剂,先敷住脚踝,又在周围的淤血红肿处喷洒了气雾剂。处理停当后,我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主动提出帮张燕分担一些行李。梁虎本来想拒绝,怎奈他也没甚精神,只得极不情愿地跟我道了谢。我也不在意,和耳朵一人背了一些张燕负责的装备,往前走去。
队伍继续行进,因为山势变得陡峭,人与人间的间隔逐渐拉远。走着走着,阿霞见耳朵体力不支,落在了我后面有一段距离,趁机放慢脚步,和我并肩而行。忍不住好奇地问我,我们跟梁虎看起来互相看不顺眼,按我这有仇必报的性格,怎么突然对他俩这么照顾?我怎好意思说出昨晚和耳朵整得他俩睡不着觉的事情,只得大言不惭地说还不是因为队医的职责所在。随即问她既然关心张燕,为何不直接上前帮忙?阿霞一惊,只得解释道,本来她和张燕是同一批次进入文物办的年轻人,宿舍也是两对门,经常一起做饭,关系一直不错。而梁虎追求阿霞被拒的事本来只有他俩知道。谁知张燕和梁虎好上后,结婚当天,梁虎喝醉了,自己跟张燕说起了追求阿霞遭拒的事,让张燕觉得她是梁虎追不到阿霞的备选,两人因此大吵一架,差点离婚。后来醒酒的梁虎认错后二人关系有所缓和,但张燕还是迁怒阿霞,从此就不再和她说话。
我向来对女生之间各种理由奇葩的撕逼鲜有研究,只好稍稍安扶阿霞,宽慰她说张燕已无大碍,让她不用担心,更何况,友谊的小船就算翻了,不还有咱这艘终身保修的航空母舰在后头护航吗,何必苦抱实心独木舟,一沉到底。阿霞闻言,被我逗乐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着别个头去,一甩干练的马尾,步履轻快地跑开了。留下我独自感概,小妮子这逆天的身体素质,和 “最强‘玩’者”的某人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么陡的陂,如履平地似的,看来平时还真没少出外勤上山下乡历练。
正准备迈步,身后不远处,冷不丁地,突然响起耳朵一个酝酿已久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