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虽寒碜，青年却犹如松柏般端坐，丝毫不为外物所动。孤冷的气质与破败之色更是格格不入，他全神贯注地读着手中的书卷，眼里再无其他。
身旁，一个容貌普通、举止粗俗笨拙的女人替他磨墨，目光含羞带怯：“这、这么磨，可以吗？”
青年没什么耐心地嗯了声。
女人被肯定般愈发卖力，须臾，又试探着开口唤：“……夫君？”
“……”青年看书的动作一顿，终是没说什么。
李明月在远处瞧着，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凝固，睚眦欲裂！她死死握住拳头，才忍住了想要冲上去对青年哭喊的欲望。
她看得清楚。
……青年虽然不耐，却也不讨厌。他连对个叫花子都能和颜悦色，为什么就那么讨厌自己？！
李明月颤抖地后退几句，转身，跑开。
这是那日决裂后，她第一次来看他，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吧；甚至不明白这最后一次又有什么意义？来自取其辱吗？
晶莹的泪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闪动。
“啊。”女人抬头，有些迟疑问，“刚刚好像有位小姐在那里，突然又走了……”
纸上落下墨点。
许久，才响起探花郎张选之冷漠的嗓音：“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今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似乎格外冷。
李明月咬着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眼泪，她没有回李家，而是一人孤身跑向魏王府。“砰砰砰！”她敲门。
小厮探头，“这位姑娘是？”
眼睛红红的，这是刚哭过？一个姑娘哭着找上门来……不会是王爷欠下的风流债吧？
“我是王妃娘娘的病人，想见她。”李明月颔首，一言一行重拾阁老之女的仪态。
小厮凝眉想了想：“王妃娘娘的病人？最近只有李阁老寻娘娘……”他恍然大悟，“姑娘就是阁老之女？”
“正是。”
“好嘞，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一会儿便回来将人请了进去。
诺大王府，李明月顺着蜿蜒的走廊，在拐角处，眼前豁然开朗。
主院空阔有光，大开大合。
“嘘。”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上前轻声道，“你就是主子姐姐的病人吧？她还没起呢。”
“主子姐姐？”李明月蹙眉。
“我叫荣荣。”说着，她指了指上边的屋檐，“喏，主子姐姐在那儿睡觉呢。她起床气大，不能打搅的。”
李明月顺着望去，只见慕依霜一身便衣，头发和自己如出一辙均是披撒开来，双手枕在后脑勺，脸上扣着本书，好不悠哉。
她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娘娘这是？！”
从记事起，李明月便是京都贵女的模范，生平也就那一件事做得不像自己罢了。就连奔向张选之的步伐都带着挣脱枷锁之感，而眼前的人却是打心底里无所拘束！
在屋檐上睡觉连普通男儿都做不出来，实在离经叛道、出格！
王府的下人却早已习惯了似的，面色如常，李明月由衷疑惑：“她这般无所拘束……王爷不说什么吗？”
荣荣笑眯眯地摇头：“王爷宠得紧，只要娘娘开心他就不会多言。”
“……”
“小姐来得不巧，不如荣荣带你去房中休憩片刻？”
李明月仍旧一脸冲击。
贵为王妃，慕依霜却能为所欲为，丝毫不被身份所累……心底竟隐隐滋出羡慕。
“喂。”
上面突然传来清越的女声，她抬头，只见慕依霜半掀起医书，居高临下地睥睨自己，悠悠笑问：“要上来一起睡吗？”眯着眼，“这日头晒得可舒服了。”
李明月愣了愣，下意识拒绝：“不要，这太失礼了……”
“行吧。”慕依霜伸了个懒腰，放下书继续睡。
荣荣却气呼呼地回头，双手叉腰：“主子姐姐自己危险不够，现在还要拖上别人？既然没睡着，那就赶紧下来！”
“不要。”
“主子姐姐！！”
每次她一睡上去，荣荣就胆战心惊的，生怕主子姐姐一个翻身就滚下来了。可谓是操碎了心。
慕依霜不说话了。
“回房睡不好吗？非要在屋顶上晒太阳！”荣荣恨不得上去把人揪下来！正准备下一轮的喋喋不休，低头看着墙角傻眼了，“李小姐……？！”
只见李明月神色莫测，忽的握住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爬了起来！
荣荣眼前一黑。
听见底下的惊呼声，书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李明月平生第一次爬梯子，磕磕碰碰的，中间有次差点摔下来。在荣荣紧张到嗓子眼里的脸色中，她深吸口气，一鼓作气上去了。
“哟，上来了。”
“娘娘……”李明月低着头，不敢乱瞟，手背上暴起青筋可见也是害怕的。她缓缓跪爬到慕依霜身边坐下，心中蓦地松了口气。
慕依霜拿开书，望着前面的风景，勾起朱唇：“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吧？”
李明月下意识抬头。
高大的银杏树近在眼前，上方的树叶伸手可得，掠过树叶的间隙竟可眺望整个荷花池！与平视的角度不同，她坐在高处，如同俯览芸芸众生般开阔，双眼发亮。
“想寻个清净的好位置，偶然间抬头看到这处屋檐，便想着在上面应该能看到很多东西。”慕依霜咧嘴笑说，随手揪下一片树叶，“结果这里就是最好的。”
李明月双手抱膝，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娘娘……总是有这么多新奇的想法吗？”
天边云卷云舒，偶有飞鸟经过。
慕依霜又打了个哈欠：“还好吧，不过你是第一个陪我上来的。”顿了顿，“其他人只会怕我摔下来。”
“……”
心中的阴郁忽然就散去了许多，娘娘每次都有本事将她的“病”无限放轻至角落，堪称神来一笔。
李明月低声道：“明月若有娘娘一半的胸怀便好了。”
“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慕依霜伸手挡光。
气氛渐渐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慕依霜快要睡着时，她望着池中盛开的荷花，轻声开口：“娘娘，明月并非装病。”
“我只是害怕自己会让爹娘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