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仁心……？”
凌承霄咬嚼着这几个字，忽地，轻轻嗤了声：“这世上当真有人愿意为了那些素未谋面之人劳心费财？”
这语气，孙大夫皱了皱眉：“王爷若无事……”
他便回去继续煎药了。
凌承霄盯着眼前的帘幕，仿佛要透过这块薄薄的布看进孙大夫的心中。明知不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若是本王告诉你他们恐有瘟疫呢？”
“瘟疫？”如他料想的这般，孙大夫一惊，“其中或有瘟疫？”
凌承霄没有说话。
孙大夫低下头，神色慌乱一瞬很快又变得凝重，声音急促：“若真是瘟疫，草民更得去帮忙了！”
竟掷地有声，毫无迟疑之意。
“……”
陆轩也忍不住了：“你就不怕传染上？”
“要是我一个大夫都怕，那才是真的完了！”孙大夫瞪眼，“瘟疫凶险，唯一能拯救他们的人都惧怕这病，那是何等无望？我等医者自当肩负起重任！”
“先生无私。”陆轩佩服。
“现在还恭维什么！他们得的是何种瘟疫？霍乱？伤寒？”连珠炮弹似的一阵轰来，还不忘压低声音，以防造成恐慌。
陆轩尴尬地笑了笑，多的却不敢说。
见他们迟迟不答话，孙大夫急了：“治病如救火，王爷可莫要耽误了！”
“……”轿中终于传来凌承霄低沉、情绪不明的声音，“开个玩笑，让您担忧了。”
“这玩笑能随便开吗？！”孙大夫脱口而出，完了才反应过来这好歹也是王爷，神色暗恼。
不知是恼他开玩笑，还是恼自己口无遮拦。
陆轩呵斥：“放肆！”
凌承霄淡淡道：“罢了，送孙先生回去。”
“是，王爷。”
陆轩本来就是做做样子，闻言笑呵呵地送孙大夫回了医馆，回来时嘴里还在嘀咕原来还真有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大夫啊……
他以前家中穷的时候怎么就没遇见呢？
在大周，大夫的地位整体不高，也就是出了些圣手神医，这才微微好转。在一些人眼中，依旧是贱业。
而贱业又能高尚到哪里去呢？因此许多人才震惊于孙大夫自愿关了日进斗金的医馆，反而一心给没钱的灾民煎药。
轿子再次被抬起，稳稳地向着王府出发。
凌承霄掀开帘幕，望着后方的上善医馆眸光微闪，心中某处的看法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到府中后。
“王妃如何了。”他状似不经意间问了句，神色慵懒。
陆轩脑子转得快，恭敬回道：“王妃这几日吃好穿好，并无感染之象。”顿了顿，“一齐被带回府的壮汉也渐渐不再发热。”
凌承霄嗯了声，被丫鬟伺候着宽衣，许久，他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她不怕？”
慕依霜被关在偏院一事，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不痛不痒。
没有感染便罢，若是真感染了……
留她不得。
残酷的现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挑明。
果然还是担心王妃的。陆轩回忆慕依霜这几日的表现，“日日跟着丫鬟睡到日上三竿，晌午起来用膳。偏院有个池子，王妃无聊还叫属下拿了鱼竿垂钓。”顿了顿，“该是不怕的。”
悠闲得像是去行宫休养生息。
好几次陆轩都怀疑她根本不懂怕字怎么写。
“……是吗。”凌承霄不自觉漾起浅淡的笑意，随即收敛，之前尖锐的争吵还历历在目。
……
如陆轩所说，慕依霜叼着跟狗尾巴草，领着荣荣在池子旁钓鱼。
荣荣看着一眼见底、小得不行的池子，忍不住问：“……主子姐姐，这真的能钓起来鱼？”
不对，这里真的有鱼？？
慕依霜老神在在的：“我心中有鱼，这里便有鱼。”
荣荣哦了声，“那便是知道没有鱼了。”
“嘿，怎么说话的？”慕依霜不满地瘪了瘪嘴，“对了，阿丑今日还未来？”
自搬进来，阿丑日日都来，她至多只许荣荣与他隔墙聊几句。
“是哦！”荣荣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哥哥该来看荣荣啦！”
说完，就往墙角边跑。
慕依霜笑笑，回头望着池子里的鱼竿，微微出神。
这几日她平心静气想了许多。
凌承霄或许真的没错，他们只是各自立场不同罢了。他是上位者，该在意的不是部分人，而是所有人。正如他所说，瘟疫再爆发出来，边关就彻底没救了。
但自己作为医者，也是绝对无法容忍没有努力过后的屠杀。
边关一事让慕依霜久违的沉思良久。
穿越至今她不说顺风顺水，却也有惊无险，还没什么不如她意之事。许是这般让她有些得意忘形，骤然经此一事，慕依霜前所未有地感到无能为力和压力……
她要变强。
眸光渐渐坚定起来，缓慢地收紧手中的鱼竿，慕依霜在心中发誓，绝不容许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她的双手合该治病救人。
不一会儿，荣荣就叼着跟肉干回来了，哼着小调：“主子姐姐，哥哥给荣荣带了吃的，你要吃吗？”
慕依霜回神，“贪吃。”
荣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将肉干上贡了。
片刻后，慕依霜也叼了根肉干，砸吧两口：“阿丑知道，你这么殷勤地跑去见他只是为了吃的吗？”
“布号次吗？”荣荣含糊回。
“……好吃。”
主仆俩晌午望着池子发呆，下午望着夕阳发憨。
前者是有心事要疏通，后者本就一个人呆惯了，最擅长的便是安静待着。因此画面一度和谐且沉默。
若是有人看了，指不定以为这两人又变成傻子了。
到了晚上，荣荣端着晚膳，率先回神：“主子姐姐吃饭啦！难得见主子姐姐不时时抱着医书。”
慕依霜双手撑脸，闻言一脸凝重，慢吞吞地启唇。
荣荣不自觉慎重起来，倾耳聆听：
“……手麻了。”
“……”
两人面面相觑，须臾，荣荣沉默道：“吃饭吧。”
慕依霜哦了声。
气氛陷入微妙的冷凝。
偏院角落的高树上，黑风唇角微抽，无言地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