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平生有清味
诗念2024-08-22 11:0818,805

  他如旧时汴南,在月光下沁了无数载夜露的一方青碧的石阶,默默吟听着千载万载的风月遗事,然后如老蚌一样将这些遗世融合凝聚,在石阶的内部酝酿出一颗明珠。

  他面上期待的看着她,竹廿想他真是太不爱说话了,不过这安静倒不会让人觉得无趣,“大哥,你怎么不爱说话呢?……”说着忽然咯咯而笑,原来是不小心踩着草里的飞蝗,它在脚底挣扎碰到脚心麻麻软软,竹廿一向最怕痒。

  他莞尔,他一贯不爱说话,却从没有人敢这么问过,但貌似凉薄的人都不怎么多话吧?“听你说便好。”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就像看到这春草一般舒服。

  “是不是怕你一接话,我说的更多,耳朵起茧啊?”她笑吟吟的问。这与他前几次所见的她完全不同,他以为她一只是孤倦畸零的,难得也有如此洒脱快乐的时候,只是这快乐到心底了吗?还是她在以快乐掩藏心里的孤倦?

  “不。你今日与平日不同。”

  竹廿两目一苍,却略不在意的挥挥手,“嗨,什么平日今日,只要此刻开心便好。——对了,不是说吟诗么?怎么扯到这里来了?我刚才想吟什么诗来着?”揉了揉脑袋,“想起来了,大哥你好好听了,真是一首绝妙好诗呢。”

  “永夜容易抛人去,倾尽金樽,不问春消息。破晓雨意穿帘隙,发脚眉梢一时碧。”果然很应景的一首诗,此时他们的发脚眉梢果然都是碧意。

  “果然好词,一个‘碧’字就尽满目青翠。”难得沈青阶赞赏。

  “然后是下阙,下阙写得更是精妙绝伦。”挥舞着手中草,两足沾了泥土也不在意,“踏破春城寻好句,陌路相逢,却是平生觅。写君才容容自许,阡头陌上恒相忆。”

  他却沉默起来了,恒相忆?

  “怎么样?我们也是‘踏破春城寻好句’来着。大哥可寻到了?”以暮此时在草中抓飞蝗抓得不亦乐乎。

  他没接她的话,忽然问,“这次要回去么?”再有几日竹弋便要离开了,临行惟一的心愿便是要见她一面。

  竹廿笑容突僵,自是要去看他的,这是她来汴南的主要目的,可是……她还没想好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那个少年,一别两年再次相见她尚未看清他的脸,便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分开,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断得太绝,以他阴鸷偏执的个性怕会再次出事,断得不绝,又怕他心有期待误了终生,该怎么办?

  她忽然不走了,倒身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脖子下,腿吊二郎当的架子,咀嚼着嘴里的草,“这么绿的草太诱人了,哎……我要是兔子就好了,每天吃草就行了。”

  他站在她身边,无言俯看着她。

  她拿眼瞅他,笑意盈盈,“大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这个人真凉薄啊!看我从墙头上摔下来,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竟问也不问一声就走了。你就不怕我摔死了?”

  我知道你没事才走的。他正要这么说,竹廿用嘴里的长草指控他,“我知道你肯定想摔死一个少一个。”他哑然无语,原来是她心中他是这么一个人啊!她嚼着草笑得邪气,“然后我想哪一天也把你摔来试试。不过又想,这世间如此,凉薄乃是生存之道。”

  然后一停,脸上忽然便厌恶起来,“可我现在觉得,我才是最凉薄的人。”她语气平淡,平淡之下分明带着深深的厌恶。她厌恶自己!

  “你与他兄弟之情,受重伤入宫为他传话。他对我百般宠溺,我却舍他而去,对他生死不管不问。我才是最忘恩负义,凉薄寡情的人,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与你们相交。”

  “你不是。”她若真如此又怎么会在他落难之时救他?那晚若不是她他难逃仇家追杀。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毅然救他,又怎么会是忘恩负义的人?

  “人生于世,各有各难,又怎么能要求人人兼顾,有时难免会顾此失彼。”负了竹弋一个,保全了那么多人,她这辜负能说错吗?

  两人一阵沉默,许久竹廿才再次开口,“大哥,你的至清剑可以借我看看吗?”

  他将怀中剑递于她,她坐起,双手接住,像是接住生命般郑重肃然。“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侠客心中,剑如生命。大哥,这剑于你,便是生命吧。”

  他郑重点头。她手按剑簧,拨出藏剑,剑身如练,清刃似水,只有这样的剑才能配上“至清”二字!

  她端剑于胸,郑重念起晚家古训,“执笔一日,必守一生。”他之剑,她之笔,便是他们各自的命!“可没落的书香世家空有古训又能如何?——我不愿空守。”

  于是在及笄之后踏出了那老旧的庄园,女扮男装做游学士子。“天下之大,藏书最多的地方便是阆寰阁。”

  “所以你才进宫!”他的声音竟有些激楚,原来他猜得果然是正确的。三年前慕容雪弄下令阆寰阁只有王室之人手执令牌才能进入,所以她才进宫做妃子,以求某日能进入阆寰阁,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是的。”她一个女子想要在文人辈出的时代脱颖而出是何其困难?她不是即墨遥,生长在炙手可热的书香世家,她要为家族争得荣誉就要付出别人不肯付出的牺牲。

  “可我不知道,我走出了晚家的牢笼,到了西爵的牢宠,又进入皇宫这个大牢笼!”这一生她欲求一飞终不可得。而现在这么多重牢笼之下,她又陷入情感的牢笼,这才是她真正无所适从的。

  早在接起晚家之笔的那一刻,她便发誓将一生都祭奠在其上,却被他们打乱。她陷入情感之中该如何是好?

  近晌午时竹廿提着鞋子悠哉游哉而来,见燕与抱剑挺立在楚云楼后门口,“你怎么到这里来站岗?”

  燕与听声音一愣,定眼一看,两眼一翻几乎没昏过去!愣了许久才白了她一眼,“君上在音湖泛舟,让你同去。”

  竹廿兴致又被提起来了,“音湖泛舟?好雅兴。大哥他们也在吗?”人多才热闹。

  她只想着别人,何时才能想到君上?没好气的道:“都在。”竹廿丝毫不以为忤,“那还不快走。”将鞋子往背上一背,赤脚就像音湖走去。

  “喂。”燕与叫住她,竹廿见他未走疑问,“你不去么?”

  燕与上下打量她一阵,“你就这么去?”光着脚丫子,束着衣摆,满身泥巴,嘴里刁一根草去见君上?就算她不是君上的妃子,乡野村妇见夫君也该注意一下仪表吧!

  她衣袖一挥,慷慨反问,“有何不可?”

  “那里不光一个男人!”女人的脚岂是人随便可看的。呃……她的脚长得真好看。雪白的脚趾沾着泥巴,像放干池里水后,泥泞里露出的雪白莲藕。

  “哎……”她鄙夷的一叹,一巴掌拍在燕与肩上,“大家都老嘴老脸了,有什么关系。走吧!我带你抄近路!”

  燕与彻底无语。

  果然是条近路,很快便到了音湖,船还停在岸边未走,众人膝地而坐,竹廿一步跳上去,很有些技巧,燕与随后跳上,船微晃,大家回过头来,就见竹廿赤脚而来向大家打招呼,“让大家久等了。”

  燕与跟着她,意料之中的看到所有人愣在当场,只是君上的眼神不在意料之中,既欣赏,又不乐意,像要找块布将她包起来独自欣赏。

  她大步而来,将鞋子一放就要在即墨酣与南觅之间坐下,慕容雪弄在她坐下之前招招手,她一愣,于是乖乖的坐到他身边,“怎么弄成这样?”拿掉她嘴里的茅草,绯红的唇叼着绿色的草,那画面太过艳丽,再解开束起的衣襟,遮住雪嫩的足。

  “捉草蝗给以暮吃弄的。”众人闻言忍俊不禁。“我还以为你们围在一起在烤鱼呢?怎么什么也没有啊!肚子好饿!”

  “这不是来了。”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竹廿抬眼一看原是谢妮,见她娉娉袅袅而来,凌波微步,身后跟着数人,端盘子的端盘子,抬烤炉的抬烤炉,“竹公子饿了可以先吃些糕点,鱼马上就烤好了,这音湖的鱼最是鲜嫩,烤得很快。”

  竹廿起身拿起一条鱼,“我自己来烤好了。”她从小在音湖上长大,烤鱼不在话下,没有东西插鱼,见燕与手中剑,“借剑一用。”不由分说夺了过来。

  “做什么?”燕与眼角一跳,感觉不妙。

  “烤鱼啊!”她回答的理所当然。燕与脸都在抽筋,她拿他的宝剑烤鱼?这可是君上赐他的初云剑!不及他夺回她已串起鱼放在火上烤了,并回首很大方的道:“你放心,烤好了我会分你一半。”这下他连脖子都抽起筋来了!

  南觅提议,“阿妮,不如将烤炉放在中间,我们自烤自吃如何?”得到大家的赞同,虽然他们都不会下厨房,抱着玩玩的心态来试试。

  弄好之后南觅凑了过来,蹲在竹廿身边。“小子,原来你还会烤鱼啊!”

  竹廿自信满满的道,“你可别小看我,我烤鱼的技术可是天下独一无二。”

  “教教我呗?”腼着脸讨好,竹廿一阵恶寒,鄙夷,“腼着张老脸装小羊有趣么?收起你那张老脸!”众人哗然而笑,南觅脸顿时垮了下来,自恋的摸了摸,“小子你嘴巴也不用这么毒吧!好歹我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怎么到你口中就变了样呢?”

  “怎么变了样啊?你呀就是一披着羊皮的狼。”对谢妮是那么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对自己怎么就这副德性呢?“不仅是狼,还是只变色狼!”

  “我只听说过色狼,还没听说过什么变色狼。不过你今天倒像一个花皮狼。”本就褐色的衣衫满是泥土,还真有些像狼皮了。

  “总比你没皮没脸好吧。”鱼快烤熟了,加点盐,加点油,再加点……忽然一人凑近,“好香啊,我也来尝尝腥!”竟伸手去拈鱼,竹廿大怒,一脚向他踢去,南觅随手一挡,她蹲的时间久了,腿里发软,被他一挡力量反弹竟“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慕容雪弄起身便要往水里跳,燕与急切拉住他,“你不会水!”水泡一阵翻涌,已看不见人影!“快救人!快救人!”一向镇定自若的慕容雪弄早已失去了理智。

  南觅早已惊呆了,他也不会水啊!七八个旱鸭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都来到船边,准备跳时竹廿从水里浮了出来,笑吟吟的拎着一尾红鲤,一甩头上水珠,“这鱼好肥哦,接着!”像船上丢来,鱼砸在南觅脸上,又掉到船板之上,大家一颗心才放下来。

  “快上来!”慕容雪弄声音里止不住颤抖。

  “我再抓几条就上去。”在水里还没玩够呢!忽然咯咯笑起来,“它们咬我脚!”一头钻进水里,大家只见水面上气泡翻涌,早看不见人影,心里不由又是一阵紧张,片刻她又浮出水面,一手举着一条鱼,“小样,叫你还咬我,你咬我我叫吃了你!”竟张大嘴巴“啊呜啊呜”的吓起鱼来!

  “接着啊!”又向甲板上扔来,这回南觅反应过来了,两手一挡,“好知白,我错了!别再砸我了!”这满身的腥味啊!他最不喜欢的闻得便是鱼腥!

  “哼!”竹廿冲他耸了耸鼻子,将鱼扔给燕与,指着湖对岸一片莲丛,“我去菜几片荷叶来做荷叶鱼。另,你们谁要花,我也去帮你们采花去!”

  慕容雪吟倚在船杆上慵慵而笑,不怀好意道:“花还是要自己采,你采的就自己留着吧,不过可别多采,采多了要出大麻烦……”还没说完一把水草砸在脸上,他扯下水草便见竹廿得意洋洋的笑,雪白的脸,绯红的唇,像一朵水莲花嫣然绽放在清清碧波之间。

  一转身向对面的莲花丛游去,满头乌丝如水草一般荡漾,雪白的手臂如莲藕在碧波中拨动,身姿轻灵纤细的如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的遨游。

  “知白!”慕容雪弄叫喊,她早已游远,“快跟过去!”他急忙下令,船家划起船跟在竹廿身后。

  她采了些鲜嫩的荷叶丢给燕与,然后真的采了几朵未开的荷花苞来,慕容雪弄接过她手中荷花递于燕与,将她从水里拉上来,衣衫尽湿伏贴在身上曲线毕露,他眉头一皱,脱下外袍裹住她,“冷么?”暮春的水颇有些凉意,她的手冰冷,他握于掌心,对燕与道:“去拿两套衣服来。”

  众人愕然的看着君上如此息心的对一个男子,目光复杂的上下打量了一阵竹廿,原来她是女人!

  南觅目光阳是复杂,似乎看见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紧接着摇摇头似急急否定自己,慕容雪吟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还从未见过南觅如此神情。

  南觅用下鄂指了指慕容雪弄与竹廿,慕容雪吟便笑了:两个穿男装的人这样子可真惹人遐想。不过南觅之前真的没看出知白其实是女人?

  其实南觅这次真的走眼了,他一向在女人堆里混出来的,最开始也怀疑过竹廿是不是女的,可后来闻到她身上除了书墨香味和身上淡淡的竹子香味之外,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粉脂气,因而否定;再者能让君上如此上心的若是女人必定是后宫中的女人,即然如此君上又怎么会放心让自己的女人在男人堆里混呢?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绝不相信一个女子能有如此的才华和情怀,敢并且写了他们男人都不敢写的史书!

  只到此刻才敢相信,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

  燕与将荷花一放便要走,竹廿侧着脸从慕容雪弄腋下叫住他,“顺便把这些荷花带回去吧,插在我房间那个白色的瓷瓶里。”

  燕与白她一眼,他一个大男人抱着荷花在路上走成何体统?一挑眉,不干!“那我自己送回去好了。”懒散不情愿的道。

  光着脚丫子,披头散发,浑身湿透,抱着一束荷花走回去?她要回去君上必然也跟回去,难道也让他衣衫不整的走在大街上?燕与想想都脊背发寒,“我去!”咬牙切齿。

  她一时眉开眼笑,“有劳有劳了。刚好九朵,一人房里三朵,你要插好了啊。”燕与只想早点离开,不知再呆下去她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

  慕容雪弄将她拉到烤炉边,重新弄了鱼烤上,竹廿是真饿了,肚子里咕咕响,众人忍俊不禁,她恼怒的瞪了眼南觅,拿着鱼威胁,“赔我鱼!”

  南觅看着她随时要将鱼再次扔在自己身上的举动,连连投降,“好好!我烤给你!”

  于是在竹廿的指导下大家自己动手。她总是绕着南觅转令慕容雪弄十分不开心,拉着她在自己身边一坐,拈了块糕点递到她唇边,“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竹廿边烤着鱼就着他的心咬了一口,舌尖碰到他手指,慕容雪弄身上一麻,一股热流直窜心底。

  竹廿浑然不觉摇了摇头,“不吃了,吃饱了没肚子吃鱼了,我好久没有吃这里的烤鱼了,特意留着肚子的。”

  谢妮还弄来了一些肉串,素菜什么的,七八个风流名士绕炉而坐,分别举着食物在炉上烤,那样子被人看到不知是什么感觉?

  竹廿手中鱼烤熟时燕与便抱着两套衣服回来了,“这么快啊!”

  燕与对她爱理不理,她倒丝毫不介意,将烤好的鱼切成两截,“你要吃头还是吃尾巴?”

  她的东西他怎么能与她分食?燕与决定无视她到底。他不吃自然有人要吃,以暮早已经不住鱼香绕着她来回转,“是你不要可不是我不守信啊。”将尾半截鱼给以暮,还没放在甲板上被慕容雪弄截住,低头用拨弄着鱼也不说话。以暮见到嘴的鱼被抢走,恼得张牙舞爪,却被慕容雪弄身上冷然的气质一吓,乖乖的躲到竹廿身后,好不委屈的舔着毛发。

  竹廿半天才醒悟过来他竟与以暮抢东西吃!真有些哭笑不得,看看手中的鱼,只有半条了,夺了燕与手中的烤鸡肉,好商量的对以暮道:“小狐狸啊,你刚吃草蝗也吃饱了,这半条鱼先给我垫垫肚子,你们狐狸不是爱吃鸡,你先吃点可以不?”

  以暮不睬。竹廿暗恼,这一阵子被她喂它吃好的吃多了,嘴也吃刁,燕与这一串黑乎乎的,若不是看到他拿原料,根本认不出是什么的烤鸡肉怎么能入以暮的口?

  于是调侃燕与,“我说燕小哥,你这鸡肉烤得真有技术啊,连狐狸都认不出鸡来了,高明高明!”

  众人一时哄笑,燕与清俊的脸涨得通红,又发作不得,只能狠狠得瞪着她,目光如火。那想竹廿却是个不怕死的人,继续调侃,“我可没有遇到天敌啊,你不用来烤我。”

  燕与只能彻底的无视她,以暮却缠着她不放,知白被烦得不耐,“好吧!就分你一半。”挑了块肉喂以暮,看他们大家都吃得欢,自己分明烤了两条却还要分人,不由忿忿,殷勤和以暮商量,“要不我呆会烤窜草蝗给你吃?”果然见众人神情一恶,南觅强咽下嘴里食物,“小子,你还要不要人吃东西!”

  竹廿坏笑,“你要不吃也无事,一会我让以暮分你一半草蝗吃。”南觅肚子只泛黄水,随手拿起一棵菜砸在竹廿身上。她正要还击,一物送到自己嘴边,原来是慕容雪弄,他素净的手指里正夹着一条鳊鱼脊背上的那一条肉,竹廿一口吃下,“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鱼的脊背啊?”

  慕容雪弄不说话,只是将剩下的脊背也剥了下来,喂她吃了,“你哪次吃鱼不是先吃这里?”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在意她。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鱼眼睛给你吃吧。”将鱼眼睛送到他手边,慕容雪弄不接只拿眼睛看着她的手,雪白的手指俏生生的夹着黑核般的鱼眼睛,黑白分明。

  竹廿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一下,极不自在的将鱼眼睛送到他唇边,他张唇含住鱼眼睛,不仅含住微带恼意的咬住她的手指,并用上了劲,面色丝毫不动,舌尖却轻轻勾绕着她的手指。她身子一颤,耳根一下便烧了起来,火烫般抽出手,低头喂以暮吃鱼。

  他声音平静如常的问,“不是饿了么?”昨日一怒之下说出她是女人,即然已经说了少不得也要对她是他女人的身份的所表示,以绝她身边男人的心思,“吃完去换衣服。”

  她巴不得离开这里,将鱼一放起身去船舱。压下狂跳不止的心,换完衣服顺便拎了两坛酒过来,“有鱼没有酒可惜了。”

  “有酒有鱼,自然也少不了歌舞,阿妮,许久没有看你跳舞了,知白的琴可是一绝,你们二人就在这音湖弹跳一曲如何?”慕容雪吟建议,果然是逍遥王,会享受。

  “自然是好,不知竹公子赏不赏脸?”能在慕容雪弄前一露脸她怎会拒绝?

  竹廿挑挑眉,拉上慕容雪吟,“有琴未免单调,需要人伴萧才好。你来?”

  慕容雪吟连连摇手,“你的琴我可不敢和,曲高合寡,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一说竹廿倒想起来时和琴的那个渡客,由来知音难觅,她虽未追问,心里却着实为有此一人感到高兴。

  “你们知道音湖这名字的由来么?”竹廿倾酒于樽,忽然问。“其实音湖原来叫知音湖。相传洪荒初年,有个名叫相里荀的人擅琴,某日驾舟行到一个湖泊,见绿柳如烟,荷叶如碧,水波清好,一时兴起便临湖弹曲。琴声被湖里的一条陵鱼浅河听到了,陵鱼擅歌,听到美好的曲子便想和歌,陵鱼千年来一直受到人类的残害,对人类心怀恨意,族人不许他们与人类往来更莫论和歌。”

  即墨酣好奇竹廿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闲闻轶事,不过他实在很喜欢听她讲这些故事。

  “可音乐是无族界的。浅河不想破了族里的规矩,又实在心里痒痒,于是便从海底深处向海螺女借来了一个螺壳,海螺女说:我可以借你螺壳,还可以将螺壳做成音色绝佳的号子,但你不可以让他见到你,否则你就会被吸到这螺壳里,永远都出不来了。”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就像她要进阆寰阁,便要进入深宫。

  “浅河答应了她,隐藏在荷花深处和着相里荀的琴声。”对音乐的痴迷如她对知识的痴迷。“相里荀得遇知音心中高兴不已,于是每天都来弹琴,浅河也每天都在荷花深处和着他的琴声。”

  “时间一久,他便产生了见见这个知音的想法。这个想法一但滋生,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开始在荷花丛里寻找,可是每次都找不到她。”所以她不会特意去追问她的那个知音是谁。因为即是知音,就算素昧平生,也能因音乐而心有灵犀。

  “浅河知道他要找自己,怕有一天不小心真的被他看到了,便决心不再来了,可是每次听到他琴声又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出来和曲。”

  “她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有一日,相里荀边弹琴边将小舟驶向荷花丛中,他左寻寻不到,右寻寻不到,忽然心生一计,小舟一翻掉到湖里,浅河终于忍不住游了出来。”她停杯,喝了口酒,即墨酣已忍不住追问:“然后呢?浅河怎么样了?”

  “在他目光落到她身上那一刻,浅河就变成了一阵轻烟吸进海螺里了。”

  众人皆是叹息,但故事并没完,竹廿接着道:“这时海螺女化成美丽的女子从莲花丛里游了出来,手里拿着海螺,救起了相里荀。”

  “原来在相里荀第一次弹琴的时候,海螺女便爱上了相里荀,可她不懂音乐,但浅河懂,所以与她那样约定。——然后相里荀便与她结成了夫妻,从此居住在湖上,鸥游海鹤般的生活。渐渐得,人们便将这湖取名叫知音湖。”

  “既然是知音,相里荀不知道和他曲子的不是螺女吗?”即墨酣疑问。

  “他们一样和曲,因为浅河在海螺壳里,即使被吸进螺壳里永远出不来,每当琴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和着琴声。”说到此处竹廿难免心里怅惘,“因为怕没有了她的琴声,他会很孤单,于是宁愿让海螺女成为他心中的知音。”

  “真是痴情又痴傻的女子。”南觅感叹。

  “后来相里荀和海螺女都去世了。只剩那海螺遗落在湖里,再也没有人来知音湖弹琴了。”

  “十年,一百年,或者是千年,总之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某日一个少年游侠佩风来到知音湖,兴致忽起弹起了琴,隐隐听湖里有曲子和来,甚是好奇。于是这事便传将开来,古老的故事也再度被挖了出来。知音湖从此又热闹起来,许多自许琴技的人都来弹琴,却并没有人能引起合鸣。”

  “置疑声再起,人们怀疑是佩风为了出名故意编造的,要找他再试琴。佩风却是个极其高傲的人,不肯给俗人弹琴,飘然远去。从此知音湖便成了音湖。”

  “然人们不知,无论佩风流浪到何处,有多么重要的事,受了多么重的伤,在每个月圆的晚上都会准时回到知音湖畔,夜深人静的时候静静的弹琴,陪伴传说中的知音,几十年如一日。”

  “他的琴声终于感动了知音湖里的女神,她施法解开的海螺女下的咒,浅河终于从海螺里走了出来。”

  “那时佩风已从一个俊俏少年变成一个苍然白发的老者,他见到浅河,像是见到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般,两人都各有各的沧桑之后,倦然归来,一樽酒,一场游。偶遇樽醪同暂醉,惭它世事我飘蓬。”

  他们各人默饮了一杯,竹廿抬头仰观清波十里的音湖,“在知音湖上弹琴乃是敬浅河佩风,谢姑娘,我击箸为你助兴如何?”

  众人的心思早被故事吸引了,谁还记得跳舞这件事啊?“为何单敬浅河佩风?相里荀不值得敬么?”即墨酣问。

  竹廿不答,看向众人的目光坚定诚恳,“即便从未见过你们,但我会一眼认出你们,无论在天涯何处相逢。”读过他的文,便感知了他这个人。

  景言忽然便想到初去太学阁,她委屈的说南觅不应该是那样的。她说得不错,南觅本就不是那个样子的,他与她一般,都戴着一张面具,南觅是顽世不恭,嬉笑人间。而她,却用欢笑,用快乐掩饰骨子里的孤倦。

  他们两人,其实才是一样的人。她懂了南觅,所以陪他一般嬉笑怒骂。

  “真正的知音,可以通过乐曲里感知这个人。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态,他都可以感知到,而相里荀没有认出她来,所以他不算浅河的知音。充其量算懂音罢了。”

  “而佩风懂她。既便不知道她是何人,可当她来时,那迎面而来的气息,他都可以知道是她来了,酌一杯酒,酬劳生平。”

  “你们知道我平时最喜欢看的是什么吗?”不待众人接话自道,“是人的眼睛。每个人,在谈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时,眼睛里的神采比星子还要亮。”

  她絮絮的道:“大哥看史册的时候眼里是肃穆庄严的亮;二哥看人物传时眼里是景仰钦慕的亮;砚宁看朝野政事时是考究兴味的亮;禾言看文史记录时是专注孜孜的亮……”

  “我们生命都各有一亮,才会华灿。浅河在吹曲的时候,眼睛一定也是亮的,而海螺女绝对不会有此亮,相里荀没有发现,也就是说明曲在他眼里不足一亮。他或许是个天才,但并不是痴才。”

  “浅河佩风,才算是痴才。”

  众人皆是无语。

  “你亦是痴才。”慕容雪弄将扶摇放于竹廿膝上,“试试。”

  竹廿置疑的看着他,他肯定的点点头,于是闭目,回忆着十里音湖,想像着流水涌动,鱼儿在脚底咬她的脚丫子,草里飞蝗蹦蹦跳跳,驾着小舟穿行在荷花丛里的姑娘,荷花在她脸边绽开笑颜,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她手指漫随着思绪随兴而弹,弹出春草的香,早花的美,细尘的舞,箬叶的青,桂花酿的甜……

  而音湖的水底似乎真的有海螺声一声声传出,像姑娘软软的喉吹动海螺,那声音沉,沉出汴南暮色的委婉迷离;那声音亮,亮出汴南山绕水、水环屋的波光,那声音厚,厚出汴南千余年来绵远悠长的古韵。

  傍晚的时候众人散去,三人漫步回凌风阁,慕容雪弄在为她随沈青阶游玩,与南觅调笑而吃醋,竹廿为他那一咬尴尬,燕与一向不喜多言,一路寂静无声。

  爬石阶的时候竹廿忽然耸耸鼻子,终于找到打破沉默的方法了,“嗯,好香啊!”

  两人无语,竹廿自言自语,“是紫藤花的香味,离开时思存馆里的紫藤花束都垂了下来,这里的想必这时也开了,我去采两束来。”于是顺着香气去寻找。

  二人自然不会让她一人涉险,跟随其后,果然便见山林一棵古老的紫藤花开满枝桠,淡紫的花,碧绿的叶,盘曲在古老的枝杆上,说不出的清透,那香浓而不郁,甜而不腻,沁人心脾。

  “果然好花,我去采两朵来插在瓶里。”折了数枝抱于怀中,心满意足的嗅着欣赏着。

  燕与对下午她让自己抱花回去,引得众人侧目的事还有不满,“好好的花长在这里,你一采它就死了。”

  竹廿闻言做出学究般深沉的表情,“哎……怜花的人不懂花语,这份情才还得如此艰难。”闭目,摇头,叹息,就只差没拈胡子了,一下便将两人逗笑了。

  燕与还是不服,“胡扯。”什么还情不还情啊?这都哪儿跟哪儿?

  “怎么胡扯了?你看,这花儿多美啊,可开在山里却有谁欣赏?”这山路幽远,怕除了山里的樵夫真没有人能看到这花的美丽。“就像一个女子,生得绝世美丽却没有人欣赏,再美丽又有何用?”

  燕与一时无话可说,半晌才讷讷道:“你采了它也就死了。”开在枝头的话还会多活几日。

  “花儿从不求开得最美最长久,只求一个怜花的人来采撷。”若有深意的看了眼慕容雪弄,“我喜欢,我采之,必然会怜之惜之,一直赏之,直到它完全枯死的那一日。我若不喜欢,可闻其香,观其美,却绝不会采之。——每朵花儿都是高贵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慕容雪弄这时叹然开口,“你总是有理,可怜花的人又如何知道这花是希望被采撷,还是不希望被采撷?”指了指因她采碰而落在地上的紫藤花瓣,“像它们,你又怎么让她明白你一片怜花之心?”其实是借花问出自己的疑问。

  “总是希望被采撷的,只是等待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罢了。能够用心去欣赏便是对花最好的怜惜,而这欣赏不只是将它插在花瓶里。插在花瓶里的花,只是摆设。”

  这回答只比不回答更令他伤心:她等待的人是谁?她认为自己对她不够欣赏么?她还以为自己将她当成一个摆设?

  竹廿沐浴罢便见慕容雪弄正在月光下摆弄着荷花与紫藤花。中午采来的白荷花苞此时已悄然开放,雪白的花瓣,花瓣低一点韵红。雪白、韵红、青碧、淡紫,在月光下绘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他翘如兰花,静似古笔,修如楚竹的手轻轻的扶过花瓣花茎,息心的如抚摸爱人的脸庞。

  竹廿蓦然想起在何处看到过这双手。

  三年前她帮姬娘对付了朱老板后,朱老板心有不甘心,趁竹弋、晚竹不在时命人捉住她,她挣扎被人打晕了。那一下打得很重,当时她晕迷了两天,差一点便赶不上楚云楼的友会。晕迷中也曾醒来过,迷迷糊糊中便看到隔着湘帘拨弄兰花的那双手,与这双手一般无二。

  竹弋、晚竹找到她的时候她躺在一家客栈里,依然昏迷未醒。后来她询问才知是一个小乞丐告诉他们她在这里,问哪小乞丐时只说是一个富贵公子哥让他转告的。

  她睁眼时便见古旧的湘帘,清远的兰香……

  她在石桌的另一侧坐下,支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慕容雪弄最开始还镇定自若,半盏茶后手就僵了下来,接着竹廿便借着月光发现他耳廓红了。心里好笑,万千瞩目的君上也会有被女人盯红脸的时候?

  “怎么了?”他停下拨弄花的手,疑惑的看着她。

  “我在找当年把我从朱老板手中救下来那人的影子。”他颇有疑惑,当时她一直昏迷,怎么会知道是他?

  “五指静如笔,兰草香已绝。”竹廿便拿起他的手欣赏,“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手很好看呢?”

  他因此一问发笑,摇了摇头,“它被脸比下去了。”通常人只看一眼他的脸,便不会注意到身边的其它事物。只有她永远只看到他的手,看不到他的脸,更看不到他的心。

  竹廿愕然一笑,“真是自恋啊。”

  他在她对面坐下,任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既知我救你,以身相许如何?”

  她脸一红,诧异的打量着他,君上也有开玩笑的时候么?把玩他手的手僵了一下,然后松开,语气恭敬,“我不是已做了你的妃子么?”她的身早已关在深宫里了。

  “心呢?”她身在他身边 ,心却从没有在他身上过。

  “……”她默然无语,半晌,“君上……”

  “不必多说。”他打断她的话,怕再说下去自己又因悲伤而发怒,吸了几口气平定下心里的烦噪,“今晚月色很好,一起赏月吧。”

  两人靠在竹椅之上,仰看天边一轮明月如盘,清辉如霜。

  竹廿忽然想到出来时也没有和瘾之道声别,想到今日之游,桃花古渡之欢,又想到浅河和佩风的故事,便起身削了四支向上次寄给慕容雪弄一样的竹笺,而后就着月光提笔作画。

  慕容雪弄知道她作画写文时候不喜人先看,便静静的候着。因而竹廿作完画放下笔的时候就看到月光之下,轻裘缓带的男子斜倚在软榻上,容色皎宁,凤目垂敛,一如他身上沉敛温柔的气质。

  月色如此温柔,竹廿的内心却如火烧火燎,刚才那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再次在喉间滑动,——我的心,也在你身上!喉节滚动了一遭又一遭,终于逼至唇边,慕容雪弄凤眸忽然动了动,接着便如皎月破云而出,“画好了?”

  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噎了下去,他起身拿起竹笺就着月光欣赏,但见烟波渺渺,莲荷别样,端膝抚琴的男子坐于小舟之上,而湖光雾色交际之处,一个女子冉冉而来,衣带如水,步履如雾……

  画题名为《候望》,显然是佩风千载候浅河,画旁题了首小诗:

  取墨案牍上,永夜护未央。

  风荷两不误,照水一径香。

  清簧说烟雨,古剑引壶觞。

  徒惹流萤至,谓我何以伤?

  又看了笺底的一行小字,“赠瘾之的?”和上次赠自己的一秀,画的极是细致,连浅河衣带的纹络发丝都看得清楚,整体观之又意境深远,十里烟波缈缈无涯,慕容雪弄不由感叹尺寸之笺上既能画出这样的画来,也只有知白才能做到。

  “嗯。她不能与我们同来,只能寄这个聊以分享。”

  慕容雪弄从案牍上拿过一把刀笔,“这样墨迹太容易掉,还是将它刻下来易保存。”便一刀一刀的刻了起来,上次她画得游桃花古渡的图他也是这样刻下来的。

  竹廿没想到他如此珍惜自己的笔墨,心里感动于是一手支颐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他做事的样子十分认真,就像他们平日修书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眉眼低垂,牙齿微咬着下唇竟有些孩子气。她一时只觉心里爱意如滔滔江水不绝,心血翻涌真忍不住吻一吻他认真的唇角,却又不敢表达出来,只能闭上眼睛无视。

  慕容雪弄终于将画刻到竹笺上的时候,竹廿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气韵绵长,他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在她唇角吻了又吻,仍是意犹未尽,见夜色深了又不忍扰了她,终于一拉枕在她旁边睡下。

  醒来时慕容雪弄照旧侧首支颐等着她醒来,细长的手指拨弄着她的头发,竹廿突然竟很喜欢睁开眼看就能看到他的感觉。真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男子啊,俊美,温和,优雅,沉敛,高贵,这些气质浑然一体。

  “昨晚做了什么梦?”他的气息徐徐缓缓的滑过她的脸,比山间的空气还在清新。

  “梦见许多的紫藤花。”她刚醒来时总是迷糊的,问什么答什么。

  “然后呢?”他面色很温和,可眼神却有些冷,像沁了一夜露水的青石。

  “我用一朵朵的紫藤花窜成了一件衫子,好美啊。”似乎还在回想着梦境,晓雾绕萦在白玉的栏杆建成的走廊里,青碧的紫藤叶在晨风中摇曳,淡紫色的花朵因露垂委沉酣,她拾起地上一朵朵的紫藤花,用白色的线窜起来。白玉的回廊里,白衣的男子回过脸来,晨雾深重,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觉那目光也温和的如这晨间的晓雾般缠绵迷离。

  “给谁的呢?”这才是重点,她梦呓中声声念叨的那个“晓雾白衣”是谁?

  这双眼睛也如此的缠绵迷离,“送给你好吗?”

  慕容雪弄眼里的凉意终于散去,笑意牵起嘴角,“好。”俯首吻住她的唇,如紫藤花一般的清甜,像春水一般的柔软,他不敢深吻,怕惊吓了她,浅尝辄止,然后俯首看着她。

  而她似乎也很陶醉于他的吻,微眯着眸,像喝到最清甜的酒,半晌才意犹未尽的睁开眸。

  “好喝吗?”她陶醉令他情动,沙哑着嗓子几近魅惑的在她耳边低语。

  “嗯。”竹廿尚未回过神来,迷迷糊糊的回答,他眼里的笑意越发深了,她才猛然醒过来,脸蓦地红如朝霞,手足无措,只恨不得扯过被子遮住脸!

  这么久以来慕容雪弄第一次开怀大笑,惊飞林里鸟雀一片,燕与看着二人的房间,忽然有种丑媳妇终于熬成婆婆的感慨来!

  晨起的那一笑使慕容雪弄与燕与下山的脚步特别轻快,竹廿窘羞的低着头,抱着数副画卷跟在他们后面,“抱这么多画卷做什么?”知她害羞慕容雪弄一时不去招惹她,打发燕与帮她抱画卷。

  “要你管!”想到出门时燕与别有深意的眼竹廿就是一阵恼火。

  “我帮你抱总行吧?”不是他脑浑,想当然君上一脸满足,神情气爽,她昨晚必然十分劳累。他平日虽冷漠还是很懂怜香惜玉的。

  “不用。”竹廿身子一侧,画卷掉在地上,束卷的丝带散了,原是一副字画。

  慕容雪弄俯身捡起画卷,“阿吟的字?”

  那副字画正是去桃花古渡时慕容雪吟所写的那首诗:问君根骨有几行?一脉清绝一脉香。诗如流水情似酒,为君沉醉又何妨?

  “上次去桃花古渡时写的。”竹廿老实交待。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字画,昨日他们虽一同游船赏湖,慕容雪吟和所有人都交谈,惟独对他这个兄长不理不睬,亲手足,如陌路。心中悲伤,许久才吞吐道:“……这副给我吧。”

  竹廿自是知道他与慕容雪吟的隔阂,他很好修好兄弟情吧?可是这副画她已经答应送给沈青阶了,怎么能出而反尔呢?

  “这……我答应送人了。下次……”慕容雪弄脸一寒,画卷插在她怀中,拂袖下山。

  燕与看着两人无奈的摇头,都是心高气傲的人,真敏感啊!皱眉看着竹廿,她就不能迁就一点君上?

  知道自己错了,竹廿赶紧解释,“我下次一定让慕容雪吟多写几副好的字画来!”

  到楚云楼时天还早,晨雾尚未散去,他们穿过楚云楼大厅直接去与南觅他们约好的地方,经过紫藤花的回廊,慕容雪弄愣住了,竹廿追上来一看,依稀似梦境回放。

  晓白的雾,莹润的栏杆,青碧的紫藤叶,淡紫的紫藤花,白衣清雾的男子回过头来,竹廿终于看清了梦境里的那张脸:

  如旧时汴南,在月光下沁了无数载夜露的一方青碧的石阶。那石阶驻立在人生最高处,默默吟听着千载万载的风月遗事,然后如老蚌一样将这些遗世融合凝聚,在石阶的内部酝酿出一颗明珠。

  脱下青衣的沈青阶,便如是这颗明珠。

  修如名家画卷上一片墨竹叶般的眉、在他白净的侧脸上涂抹出浓黑的那一道光彩。眉下的眼则将千载万载的风月都打碎了含在其中。

  竹廿一时愣然,嘴里不觉呢喃,“晓雾白衣。”

  慕容雪弄眉眼一凌,如刀如匕,“哼!”衣袖重重一甩,恼怒而去。

  燕与心道不妙,见竹廿犹自愣愣,拉着她便跟上去,竹廿被这一拉已与沈青阶擦肩而过,急急道:“大哥,你的字画!”看着慕容雪弄眼身上一瞬腾起的杀意,燕与忽然有捂住她嘴的冲动!

  她到底是聪明绝顶,还是愚不可及,看不见君上在发怒吗?

  一切按昨日商议好的进行,半个时辰后谢轲方走到台上便有一年轻人也走了上来,想必便是上次叫东庄之位的人,果然衣着古怪看不出是哪国之人,眉目清俊,身姿欣长,傲然而立如渊停岳峙,颇有天下谁与争锋的睥睨之态。

  这人在气质上便已胜了谢轲一筹。竹廿想怕只有慕容雪弄的王者之气才能压住那人的傲气。莫非那人也是哪国的君上不成?心下担忧,谢闻小屁孩,你可不要辜负我的厚望啊。

  谢轲报拳权作行礼,“不知先生可是前日出对叫庄之人?”

  “正是。”桀傲的两个字。

  “先生之对着实高明,老夫才学不佳,难以作答。”谢轲谦虚道,那人一声冷嗤。遭如此轻蔑众人不由忿忿不平,谢轲不愧是德高望众之人,竟也不生气,“然犬子在竹词先生的指点下却发现了其中关窍。”竹廿暗叹这谢轲也是长期侵淫语言之学的,一句话让儿子替自己争了面子。谦逊诚实、勇于面对失败赢得大家尊重,让谢闻声名鹊起的同时又拉了她当挡箭牌。这样算计,可分明说得又是实话,让她挑不出毛病来。

  “哦?”淡应一声,这人着实骄傲的紧。

  这时谢闻在谢妮的牵引下走了上来,清瞳认真的看着年轻人,“先生的话说得自相矛盾,‘一切切切不可一刀切’这句话本来就将一切都一刀切了。”

  “哦?”想是对谢闻颇有兴趣,他骄傲之色稍缓。

  “应该说‘切切不可一切一刀切’,先生说我说的对吗?”漂亮的小男孩诚恳谦虚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生爱怜。

  “你很聪明。”很淡的一句赞赏,台下众人竟也跟着高兴起来,似乎这赞赏的是自己一般。纷纷相信这人必然绝少赞赏人,得他赞赏比得君上青目还难。

  “那么先生不夺我爹东庄之位了是吗?”孝敬的小孩,这么小就自己替父亲分忧。

  “嗯。”他竟弯下腰与谢闻平视。或是竹廿多疑,他弯腰之时眼睛向她一瞥,虽只是一瞥已令竹廿如芒在背,可他分明背对着她啊!不知他向谢闻说了什么,将一个锦囊交给他,谢闻认真的点了点头。他便飘然而去,真是去留无意,漫随天际云卷云舒。

  依然由谢轲做东庄,友会正试开始,六道比试方才开始,便听一人不屑道:“你们忌统王朝竟只会这些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东西,无真才实学,妄称泱泱大朝岂不令天下嘲笑乎?”

  果然真正的比试开始了!

  “敢问阁下何人?何以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谢轲不复方才谦和,声严色厉。

  那人并未因此胆怯,扬扬而言,“大逆者并非不道也,逆流而行亦有其道,世间万物皆有其道。”

  “原来是辩家的人。”竹廿含笑,“我的事来了。”走到谢轲身边,行了个礼便对那人道:“辩家龚洪龙先生,在下竹词有礼了。”目光含笑一瞬不瞬的看着龚洪龙。龚洪龙是辩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号称有三寸不烂之舌。

  “你便是号称‘诗书画乐’四绝的‘衔笔公子’竹词?”语气不屑,竹廿依然默盯着他。

  这双眼睛好怪!

  “浪得虚名而已,不敢当!”竹廿谦虚道,丝毫不移目。

  “即是浪得虚名怎敢站在我的面前?”依然骄傲,却有些中气不足。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如暮色四合,毫无焦点,可落在他身上却迥迥有神的,像是一把刀剑抵在额心一般,四肢百骸都窜着凉意。

  “在下仰慕先生,故来膜拜一番。”话虽谦恭,却分明带着讥嘲。

  龚洪龙只被她盯得两腿发软,“先生何以如此看着在下。”由“吾”到“我”,再到“在下”,已然注定要失败了。

  “龚兄不看我,又如何知道我在看你?”竹廿含笑反问,龚洪龙哑口无言。

  以诡辩之道的辩家初次交锋便落了下风,辩家其它人不服,“在下薛明,前来领教先生之才。”

  “不敢当!不敢当!薛兄大名如雷贯耳,在下怎敢赐教?”她句句谦虚,也句句骄傲。

  “既是如此请先生出题。”薛明丝毫不将竹廿放在眼中。她环顾四周,忽见墙壁上挂了一副小儿钓鱼图,灵机一动,“就以此图为题如何?”

  “可以。”以图辩论是他们经常做的事,这竹廿不是自寻死路么?

  “请问薛兄这副画画的是什么?”竹廿问,众人诧异她何以问出如此浅显的问题。

  “是小儿钓鱼。”薛明不以为意的道。

  “果真是小儿钓鱼么?”竹廿反问。

  薛明指着画讥嘲而问,“一小儿手拿渔竿坐在河岸边,不是钓鱼,先生以为是什么?”

  “我说是鱼钓小儿。”她语不惊人死不休。

  薛明一愣,“呃?……先生何出此言?这鱼一没手,二没腿,怎么能钓小儿呢?岂不荒谬?”

  “果真荒谬?”她抚摸着以暮,含笑而问。胸有成竹的样子令薛明一阵心慌,似乎中道了,却不能自废其说,色厉内荏,“当然荒谬!”

  早在他回答第一句话的时候便已中了她的圈套,“那么我想问问薛兄,这个小儿为何要钓鱼呢?”拿了个羽毛逗弄以暮。

  她何以问如此浅显的问题?“小儿钓鱼自然是对鱼有兴趣。”

  知道她越是从容,薛明便越是紧张,“所以是鱼钓起了小孩的兴趣,薛兄说的可是此意?”

  “……是。”这才发现中了圈套。

  竹廿这时抬起头来,含笑而问,“既然如此我说是鱼钓小儿你可认同?”

  “……认同。”汗颜低首。

  总结归纳,“所以这副画画的是鱼钓小儿。”

  “……先生高见。”狼狈而退,这“衔笔公子”果然非同一般。

  这时辩家另一人道:“在下辩家高诸来领教一下竹先生高才。”

  “辩家今儿来了多少人?”竹廿漫不经心的道,言下之意,你们是仗着人多实行车轮战?“先生放心,却次若败辩家必然不会再与先生比较。”虽车轮战不是很光明正大,可实在不甘心输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竹廿这才看向来人,“高兄,乃辩家长辈,在下有礼了。”高诸脸微红,本来自己是长辈不应与小辈较量,可辩家颜面比个人颜面重要,“先生请出题。”

  “高兄可听说过‘镜花水月’这个成语。”又是一个浅显的问题,可浅显中自有大学问,高诸不敢含乎。

  “自然听过,镜花水月皆虚幻。”也不能她问一句答一句,要将别人的思路引到自己的话题上才能夺胜。竹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坚决不让他掌握主动权。“不,兄台错了。”

  没想到竹廿这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结论,容不得他下手,“不知在下何错之有?”

  “镜花水月不是虚幻,而是真实。”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天下谁不知道水中月,镜中花,乃是幻境?“先生何出此言?众人皆知镜花水月皆是倒影,先生说镜花水月是真实,不就等于说倒影是真实?实在令人费解。”

  “高兄可知我们是如何看到这世间万物的?”竹廿反问,看向台下诸子百家。

  “……请先生解释。”这些高诸倒从未考虑过。

  “光照射到物体上,再经物体反射到我们的眼瞳里,我们才能看到事物。没有光,或者闭上眼睛,我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镜花水月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光照射到花或月亮的身上,经过镜子或水面的反射才形成了倒影。”这是光学道理,台下理家之人已经愕然了,他们本想仗着光学来获胜,没想到她对光学的了解如此深。

  很好的一招敲山震虎。看理家稍后拿什么出来。

  “……”

  众人愕然之时竹廿继续道:“因此,镜子和水面其实与眼瞳是同样性质的东西。高兄说镜花水月皆是虚幻,也就是说我们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也是虚幻,这山、这水、这人、这世间万物皆是你我眼睛所见,那么是不是说这世间万物也皆是虚幻?”

  “呃?……这……”高诸从未听过如此道理,不知如何反驳。

  “所以,我说镜花水月皆是真实,高兄可认同?”

  “……认同。”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百年竹词将会独领风骚。“诸位认为我忌统泱泱大朝,文人才子不计其数,怎可说无真才实学?实乃荒谬之论!”代表国家而来,自然要为国家争一口气。

  “理家徐证领教忌统王朝真才实学。”那一番光学之论已让理家人坐不住。

  竹廿谦虚依旧,骄傲依旧,“理家如今新提出了光与力两大学说,竹词略有耳闻,不知方才关于光学的说话可对,还请徐兄指正。”

  徐证毫不隐藏对她的赞赏之意,“先生之见高明,若非今日亲耳听见,在下也不敢相信除理家之外还有人能有如此高见。不知先生对力学又是如何理解的?”

  竹廿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指了指厅外假山,“只需一个支点,在下便可撑起这座假山。”众人哗然,怎么看她一个文弱书生,不过一百斤重,这座假山差不多千斤她如何能撑起?

  “请兄台示意。”徐证同样愕然。见她命人找了一根足够长的树杆,设了一个支点,再用绳子绑住假山,一切就位之后,拉动木杆另一头的绳子,轻松将假山撑起!

  众人已然惊住了,可惜南觅此刻正在六道比赛,否则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表情。“这是力学里的杠竿原理。”竹廿解释,豪迈而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撑起整片天地!”

  顿时掌声如雷。

  最后上场的是与理家并称当世两大显学的术家,术家代表是周赢,是个很睿智的老人,目光如矩,“先生于六家学说了如指掌,老朽佩服。”

  “前辈大才晚生仰慕万分。”竹廿将以暮放下,以示对其尊重。若非关系到王朝她真想和诸子百家之人相交一番。

  “自古英雄出少年,先生有此才华老朽等十分欣慰。”这倒是真心的话,“老朽出三题,如果先生俱能答对,我等便甘心臣服。”诸子百家之人研究学术一向无国界,此次来也是想找个开明的国家研究学术而已,慕容雪弄让自己来一方面是让收服诸子百家之人为己用。

  “前辈请出题。”竹廿洗耳恭听。

  “老朽所出第一题:五十个士兵并列而站,将军第一次下令:单数出列,前去训练。第二次下令:单数出列,前去训练,如此到最后留下的一人是哪一号?”

  “第二题:三个人住客栈,需要三十两银子,每人各出了十两凑成三十两,老板说今日优惠,只需二十五两便可,便命伙计将剩下的五两还给客人。伙计私扣了二两,剩下的三两每人分一两。如此以来,十两减一两便九两,三九则二十七两,加上小二私叩的二两就是二十九两,问哪最后一两银子哪里去了?”

  “第三题:三个酒杯,两个可装八两酒,一个可装三两酒,八两的已装满了酒,要如何将这些酒平均分给四个人喝?——老朽给先生一个时辰思考。”

  “多谢。”竹廿正在沉吟之际燕与过来了,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她愕然失色,歉然的对周赢躬了躬身,“在下有事要先离去一下,前辈……”

  “无妨。”周赢和蔼的道,“既然先生有事不妨稍延半刻,两个时辰……”

  “多谢前辈,无妨,一个时辰后竹词必然带着答案归来。”躬了躬和燕与离开,“不是说好了他比书画道么?怎么变了?”竹廿急问,据她所知慕容雪弄并不擅饮酒,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比酒道?左央根本不擅书画,倘若输了该当如何?

  听她埋怨的口气燕与心里不悦,“还提书画!”

  竹廿愕然,不会是因为她将书画送给沈青阶,他心里不高兴便去选酒道吧?这个君上何时如此孩子气不知轻重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走吧。”

  慕容雪弄果然已经醉了,趴在桌上睡,酒品倒还不错,不过这屋里人也醉得七七八八了。看到他手里拿得头筹竹廿稍稍放下心来,“好在已经赢了,你先扶他去休息吧,用内力将他体内酒逼出来,再吩咐人煮些醒酒的汤药,大哥那边我要去看看,倘若输了可不好办。”

  “诸子百家那边如何?”燕与自然知道轻重缓急。

  竹廿头痛的摇摇头,眉头纠结,“术家三题可真不简单,你知道我是学文的,最讨厌数字。”

  她一人抵挡诸子百家压力已不小,他还为这事来烦她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可君上为了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他只能如此说。

  竹廿看慕容雪弄紧蹙的剑眉,心里微微痛,扶了扶他眉头,终是叹了口气对燕与道:“多谢。”燕与心中一喜,不是因为她道谢,而是因为她替君上道谢。

  她又看了君上一眼,才转身去了书画道,比赛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本是不易插队的,因大家都想见识她的才华特意允许,已浪费掉一刻钟的时候,书画比赛至少需一个小时,只有三刻钟的时间来想那道题,竹廿不敢耽误,可一时哪有灵感?

  忽见窗外芭蕉叶婆娑,蓦然想起那日拨开蕉叶时沈青阶的身影,心里一阵柔软,也顾不得慕容雪弄看到此画会如何,提笔而画。

  整副画完一个半时辰已过,她看了看画,感觉不错,于是用黑墨在边上题上数字,狼豪一掷,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了!急忙向厅中跑去,边跑边思量,忽见廊上一根根柱子,心思一动,有现成的东西不用何必心算?于是点着柱子,边点边算,跑到之时已是两头大汗,见香还没烧完长呼了口气。

  “好在没有迟到。”众人哪知道这一个时辰她又参加了一场比试?女伺递上一杯茶,她喝了口,“前辈所出题目答案竹廿已想出。”又喘了一阵气才道:“第一题最后剩下的是站在第三十二个位置上的士兵。”

  “嗯。”周赢点点头。

  终于理顺了气,“第二题中,二十七两是伙计所扣二两加上老板收的二十五两银子,再加上还回的三两,即是三十两。前辈使用了障眼法,二十七两里分明包含了小二所叩的二两银子。”

  “至于第三题。”拍了拍手,女伺已将打造好的杯子端了上来,“晚辈当场分酒给四人喝。”两杯酒共十六两,每人喝四两。她将三个杯放好,此时三个杯子里的酒分别为,八八零,用第二杯酒将第三个杯子倒满,如此则是八五三,三两给甲喝。

  则杯中所剩酒为八五零,再用第二杯中酒倒满第三杯,则是八二三,中间二两给乙喝。照此法再一番倾倒成八零三,至八三零,至五三三,至五六零,至二六三,至二八一,这一两再给甲喝,则甲已喝完四两。

  些时杯中酒为二八零,至二五三,至五五零,至五二三,至八二零,至八零二,至七零三,至七三零,至四三三,至四六零,至一六三,至一八一。这一两分别给丙丁两人喝。

  此时杯中酒为零八零,至零五三,至三五零,至三二三,丙丁两人再各饮三两,二两给乙喝,则四人各喝四两。

  周赢见她毫无差错的解出三道题,不佩服都难,“竹先生高才老朽今日是见到了,能在诸子百家学问中脱颖而出,先生真当世奇才也,吾等该归山终老了。”

  “前辈承让了。”若非她当日凑巧看到一本关于此类的书,也不可能顺利过了诸子百家这关。

  诸子百家退去之后竹廿终于长舒了口气,想到慕容雪弄醉了当下跑去,看到房里的情形竹廿愕然,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慕容雪弄醒来知道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接着便笑起来,这就是高高在上的君上么?也不过是一个会醉酒的凡人啊!这样想着对两人身份的隔阂也就减少了些。

  燕与正在替他逼出体内酒没想到她就这么闯了进来,他知道以君上的骄傲,是不许自己喜欢的女子看到这样狼狈的场景,方才他心急忘了拴门。

  见他逼完了酒,竹廿过去扶住慕容雪弄,“我来照看他,你去打些水来。”燕与本来是想请她出去,自己收拾好了再让她进来,见她丝毫不介意慕容雪弄一生酒味,便也随她。

  竹廿看着慕容雪弄满身酒渍,他一向喜净这衣服必然要换下来,可他们住在山里,这里并没有衣服,心思一动,这时燕与已打来水,“他这衣服脏了,要换一下,你先照看着他,我去慕容雪吟那里拿一套衣服过来。”

  

继续阅读:第9章 倾杯如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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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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