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穆凝眸看她,她此刻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如玉的指尖捏着衣袖,一抹白皙衬着银丝梨花绣纹,仿佛白雪落满了枝头,玉清皎皎。
“怎么不说了?”
齐穆问道。
裴若华迎向齐穆的目光,声音有点低沉,不露痕迹地放慢了语速。
“你会相信我的,是不是?即便我所说的话听起来很荒诞,你会相信我的,是不是?”
心理暗示,是表演魔术时经常用到的技巧。魔术师用语言,动作,眼神,表情,直接或是间接的对观众的心理和行为产生影响。
齐穆是她眼下最大的危机,说不定一言不合,又会打起来,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解决。首要的一点,就是让他相信。
齐穆注视着她,眸子里一点点地渗出清澈却冰凉的光。
“或许。”
裴若华有些失望,这人的自我意识太强大,意志力也很坚定,一般的暗示难以动摇他的心智,除非进行催眠。
但是,在这种双方心理高度戒备的情况下,她没有把握一击必中。万一失败,以齐穆的警觉,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脆弱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
她默了默,缓缓地开口说道:“女神仙头绾九龙飞凤髻,穿着五彩霞衣,身边有玄鸟环绕,超凡脱俗,端庄雍容,很有威严。
她对我说,人皆有命,生死之时自有定数。我命不该绝,虽然走过了一趟黄泉路,但未过奈何桥,就不算是入了地府,还是能够还阳。
她说,我并非修道之人,灵魄却能够在未死之期脱出躯壳,一窥身后之事,也算得上是机缘。知昼夜即知死生,望我从此以后能够世事洞明,自在逍遥。
她还说,传我天书一卷,我当记取,勿忘于心,勿泄于世。
说完,她抬手朝我一指,我只感觉眼前有金光闪耀,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刚刚,我才从棺材里醒来没多久,你便来了。”
大雍帝国的当今陛下雍钦帝,笃信道教,追求长生,他在皇宫内院里修筑了一座天宝宫,每天参拜。
不仅如此,他还宣召了两名道士,居住在天宝宫里,专门为他炼制丹药,掌管祷祝和祭祀之事。
为了讨皇帝陛下的欢心,贵族和朝堂上的大臣们也纷纷效仿,道教势头兴旺,帝国各处大兴土木,修建了许多的道观,香火鼎盛。
裴若华琢磨着,眼下也只有自编故事,假托神仙之名比较稳妥了。
听她言之凿凿,齐穆瞳色墨黑,深邃的像是一汪碧潭,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
“你怎么就知道她是仙,而不是魔?”
裴若华秀眉微蹙。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女神仙放我还阳,还传我天书,这般慈悲善良,怎么就不是仙了?”
齐穆淡淡道:“好,你说是便是吧。女神仙的天书,是什么?”
天书么,自然就是一个筐,什么都能往里面装。
裴若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天书就是神仙写的书,包罗万象,记录着天地玄机,宇宙奥秘。”
看着她抬手,手背随意的往脸上一擦,铅粉顿时脱落了一些,却多了几道黑色的印子,脏兮兮的跟只小花猫似的,衬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齐穆莫名的觉得有趣,唇边溢出一抹浅笑。
“包罗万象,也包括你使的武功?”
裴若华就是想要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到功法上,见齐穆问起,便连连点头,柔顺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当然。我的本事,都从天书上来。”
说着,她扫了齐穆一眼,继续道:“我在裴家的处境不好,他们嫌弃我丢人现眼呢,又怎会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你说对吧?”
齐穆的语气轻描淡写,双眸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裴若华。
“天书是如何传授的?”
裴若华眯着眼睛想了想。
“不知道。”
齐穆紧接了一句。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这人实在是太难缠了。
好在裴若华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的道:“女神仙确实嘱咐过,不得泄露天机,否则会有损寿元。唉……看你先前凶神恶煞的样子,如果我不说,你肯定要把我杀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了,即便折寿,也总比没命的好。
不过我是真不知道。女神仙传我天书时,只是灌输了一道神念,刹那间,我就能感觉脑子里多了无数的念头,念头一起,自然而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听了她的话,齐穆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已经手下留情了,他若真想杀她,还费那么多口舌干嘛。
“原来是这样。”
齐穆扬了扬眉。
纵然她伶牙俐齿,说得有条有理,但她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
他不信鬼神,也不信命,都是些愚弄人的把戏罢了。
齐穆的心思裴若华又怎会不知道,但说出来的话,自己必须笃信,若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如何去说服别人。
“就是这样。我这一遭,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完,她眼珠子一转,好似想起了什么,抬手拉高左边的衣袖,露出了莹白如玉的手臂,只见手肘内侧,有一朵胭脂色的花型胎记。
“这是从胎里带来的印记,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就是裴若华,尽管到裴家去查,去问。据说当初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就从这上头来。”
若华,神话中若木的花。
结春芳以崇佩,折若华以翳日。
裴若华晃了晃神,心头涩涩的,回想起小时候,裴潇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很是郑重的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他的手掌上长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阳光洒在书桌上,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
齐穆眼色深深,只觉得那一片素白当中的艳红异常刺眼。
“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在男子面前袒露肌肤,太无礼了。”
规矩也要因时而变,因时而守,死守着不合时宜的规矩,轻则受辱,重则性命不保。她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裴若华垂下眼帘,遮住眸中闪过一丝嘲讽,语调越说越低。
“如今我是百口莫辩。天生的胎记,独一无二,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了。”
的确,她既然敢如此说,就必定确有其事。
裴家厌恶她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里里外外的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够意思了,谁会愿意为她撒谎,瞒骗?
齐穆心中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