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执的手一顿，也没抬头，过了几分钟才说：“可能……是因为某个人吧。”
那天和梁执分开，楚楚就一直纠结自己到底该不该答应，说到底，自己充其量算是个死宅，什么都不会，就算是给梁执当临时工，那也不算够格，可是啊，一想到那些报道楚楚就心有余悸。
她的梦境从来不会预知好的事情，只能感应凶案，而每次都无力感都来源于他的弱小和无助，连朋友都没有，更惶论去救人。
而如果和梁执一起，会不会好很多？
她就是这样，自卑又怯懦，决定都下不了，那天明明跟梁执说考虑，而现在，又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躺在床上，楚楚直直盯着天花板，脑袋里全是梁执那天说的话，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她拿出手机按了个电话。
半个月后，东郊废弃工厂。
天色昏暗，几棵腐朽的枯木张牙舞爪，有些渗人，偶尔有夜鸦尖利的几声叫喊，一片寂静。
面前是破败的工厂正门，铁门上的漆已经剥落的差不多，两边堆放着几架老旧的机床，废材、石头等杂物凌乱的散了一地。
楚楚紧了紧身上的卫衣，捂着嘴咳嗽了声，才小心翼翼的对站在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说：“梁执，你确定是在这儿？”
远处有昏黄的灯光，梁执转过头来看他，楚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你一直是把自己代入受害者，既然梦见自己在一个密封的环境，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房屋，而四周空间很大，有很多机床或散落长条状物体，只有工厂满足这个条件。”
楚楚惊讶的看他，又疑惑的问：“A市不止这一个地方有工厂啊。”
梁执啧了一声，抬起手半晌又放下，稍微低了头：“是不止，但西郊那个钢材厂现在还有工人上夜班，人来人往，你认为凶手会选这种地方？”
楚楚也被自己的愚蠢涨红了脸，不过他一直不善言辞，两个人也就陷入了尴尬。
梁执似乎察觉到了，又靠近了点，语调平稳，楚楚都能脑补他恨铁不成钢的脸色，他说：“不如你说说当时情况，我们直接去蹲着。”
“我…哦不受害者身量不高，好像是个小孩子”楚楚努力的回想，指了指远处透风的窗子，又说：“大概窗户那么高…那个人应该是个男人，比受害者高一倍…当时手里拿着的东西应该是临时厂子里抓的……”
梁执赞许的点了点头，又抬手比划了下窗子，说：“那人应该一米七五左右，对小孩子下手，啧……”
楚楚刚准备继续，却见远处倏的响起一声悠远的喇叭，几下便到了工厂另一端，看样子是直奔工厂，楚楚有些紧张，害怕的扯了扯梁执袖子。
梁执身子一僵，反手拉了楚楚，安抚的说：“别怕。”
他们俩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这边的墙后，是个视觉死角，楚楚眼看着那辆出租车猛的刹住，从上面下来了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一米七五左右，有点微胖，面相倒是老实，要是平常，楚楚根本不会把他和坏人联系到一起。
中年男人鬼祟的看了四周一圈，从后座上拿了个东西，是个矿灯，转身打开了后备箱，颠着从里面抱出了个孩子。
楚楚当时就想往出冲，梁执一把把他拉了回来，低声说：“别急！”
“怎么不急？你没看见那男人都快进厂子了！要是晚一步……晚一步……”楚楚已经急得话都说不完整。
梁执低头看她，用自己戴着皮手套的手拉着楚楚，理性又缓声地说：“如果我们现在出去，他离车太近，保不齐会开车逃跑，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救不了，更何况，要是逼急了，他当场……”
后半句梁执没有继续说，但楚楚不笨，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梁执的安抚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梁执拉着她，谨慎的跟在前面那个男人身后，慢步走了进去。
中年男人走路蹒跚，还有点跛，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被他勒在怀里，楚楚生怕他下一秒就把孩子摔在地上。
厂房年久失修，那些废弃车床上铺了厚厚一层灰，不时有零件被中年男人踹走，发出沉重的闷响，梁执不说话，楚楚也不好开口。
终于，中年男人停住了脚。
他把那个孩子破布搬扔到了墙角，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怪笑，一跛一跛开始四周搜东西，楚楚想起梦快结束的那根钢管。
“梁执！”她紧张到差点碰翻旁边的架子。
梁执放开了楚楚的手，找了个货架，把她拉到背后，拿出手机，对着她镇定的说：“你等会拍些照片，出去有用。”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拍照？”楚楚快被他弄糊涂了。
梁执却扬起一个不羁的笑，漫不经心的朝十几米外的男人看了一眼，说：“那种穷凶极恶的人渣，没个凭证怎么让他好好改造？”
说罢，风一般的冲了出去，几个跨步便到了男人身后，一把抓住了男人拿钢管的左手，反身一扭，男人便半跪在了地下，又利落的卸了男人的左肩关节。
那个男人可能是没料到会有人，反应过来就开始下意识的反抗。
“梁执！小心！”楚楚眼看着男人右手钢管快抽到了梁执的头，下意识冲了过去，一边不忍的闭眼。
只听一声沉闷的抨击声，楚楚摸不准是不是梁执出了事，迟迟不敢睁眼，直到一只手轻柔的放在了她的头上，楚楚毛骨悚然。
“行了睁眼吧，别怕了。”睁开眼是熟悉的眼神，不远处有一大摊黑褐色液体，男人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明飞？” 她喃喃的开口，眼前的画面逐渐和记忆中重合，一样又不一样，楚楚脑袋里的某根神经崩的一声断了，头一歪，便人事不知。
再次醒来，眼前一片刺目的白，鼻腔充斥着浓厚的消毒水味，楚楚迷糊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惊慌的坐起身，向床边那个人问，“梁执呢？他没事吧！”
“小韩刚出去给你买饭了，他没事，就是胳膊受了点伤，倒是小哥你最近怕是压力太大哦，紧张的都晕了！”楚楚这才看见身边坐的不是护士，是个穿着警服的温煦老人。
自觉失态，楚楚尴尬的笑了声，又问了句：“那个孩子没事吧？”
老人温和的笑笑，中气十足的说：“没事，他父母已经接回去了，那个身犯数案的逃犯，如果没有你们，还不知道祸害多少小孩子。”
楚楚忙摆手，病房门口传来把手的扭动声，老人露出洞察一切的笑，笑嘻嘻的转身走了：“小韩回来了，我就先走了，以后多麻烦了啊。”
门外果然是提着保温桶的梁执，胳膊上的纱布格外显眼。
看他醒来，梁执露出一个笑，柔和了他硬朗的线条，多了几分亲近，他说：“给你买了排骨汤和乔家米粉。”
楚楚怔怔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乔家米粉？”
梁执深深的看了 她一眼，顺手把筷子掰开，磨平了上面的小刺，递到他手上，没有回答。
转而问道：“你在废工厂……为什么喊了明飞的名字…”末了又故作轻松的说“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
“没事的。”楚楚打断了他的话，深沉的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和他不再往来吗？”
梁执摇头。
楚楚低低的笑了声，有些嘲讽：“到现在为止，我梦见过离身边最近的事，主人公是个女孩子，叫许薇。”
梁执一愣，“白明飞现在的妻子？”
“是啊，大学的金童玉女…”楚楚嗤笑一声，皱了下眉，转而平淡的开始叙述“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分析场景，所幸当时脑子还不迷糊，记得关于他的一切，包括他喜欢的许薇背书时最爱的后山凉亭。”
“我通过梦里环境确定了地点，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天许薇有事去晚了半个小时，我跟白明飞以为不是她，没想到我们刚走，就出了事……”楚楚说的时候没有表情，梁执看的难受，又不敢过去。
“许薇就和那个男人一样，躺在血泊里，肚子被划了很长一条口子，白明飞怎么叫他，都叫不醒”楚楚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后来来了很多人，他们都怪我，说我是扫把星，我明明，明明只告诉了白明飞一个人啊……他到最后，也没有为我说一句话……原来，他和那些人从来都没有区别的啊……”
“别说了！”梁执松开了楚楚开口一直攥着的拳头，不再克制的走过去抱住了她。
楚楚失神的望着前面，好像没有一点儿生气。
“后来你就转学了，没人知道你去了哪……”我去找过你，辗转了几个城市，都没有找到，后半句被梁执揉碎了咽进心口，全化成了疼惜。
半晌，梁执递给她几页揉皱了的纸，走到窗前背对着他：“那是出院协议，我帮你签了，你看看还有哪不对，没问题的话等会我带你回去。”
她以为是白明飞说的，可是那个他单方面的暧昧期，白明飞连 她生日都记不清，更何况他爱吃的东西，直到她回过神看见了手里的纸页。
上面用行楷写了她的名字，字迹遒劲有力，可是却熟悉的不行，她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慢慢的望向窗子旁的男人。
颤抖的抚向心口，从那里掏出一个可开合的吊坠，周围廉价的星型点缀最后一颗也因为楚楚的动作掉到了地上，她也没管，从里面取出了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沉默半晌。
“梁执。”她颤声的叫了窗边人的名字，缓慢而又无力“当年那张纸条，是不是你？”
梁执宽厚的脊背忽的僵硬，声音有些沙哑，又掩饰的咳了一声“……是。”
楚楚竟然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出了几分无措。
她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因为用力指尖有些泛白，继续追问：“不是白明飞，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梁执转过身看她，吸了口烟又低下头，靠在窗棂上，烟雾缭乱中传来他意义不明的声音：“你喜欢明飞，我只不过以陌生人的身份让他帮我带了句话。”
楚楚记得当时正是脆弱的时候，一个关系还可以的同学递了那张纸条，又指了指门外， 她想当然的就认为是现在前面笑容满面的白明飞。
后来每次难受的时候，楚楚都翻开这个纸条，很长一段时间都是 她的精神支柱，以至于后来被再次打入地狱也没舍得扔。
而现在仔细想想，那天确实来了两个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