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吧。
萧璟顿了顿:“不过也是些春狩的事。后宫有茵茵,我自然一切放心。只是春狩,人员众多,地势开阔,御林军守卫这块得好好下功夫。”
“是吗?”我挑了挑眉,“不如我们一同看,我帮你斟酌斟酌?”
萧璟笑着冲我点了点头,温柔道:“有谢大将军指点,自然是再好不过。”
“有人借机偷懒啊。”
“太子妃火眼金睛……”
“殿下。”还没看多久,突然听到书房的门被人扣响。
我看着手上的地防图,冲他招了招手,“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先看一会儿就行。”
萧璟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往门外走去。
掩上门扉的那一刹那,他温和的面色瞬间阴沉,“什么事?”
“那位主子来信,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萧璟沉默了片刻,“……那就好,抓紧安排核对一下,不要出错。”
“功败垂成,在此一举。”
“是。”
15
昭昭春华,田猎其时。
春狩那日,天气很好,我站在阶上,望着萧迟晏在祭祀大典上执香拾级而来。
他穿着红黑相间的衮服,黑金描边,端肃而庄重。九琉冠冕之下,一张脸清清冷冷,立于焚香袅袅中,竟不似凡间人。
这样的萧迟晏,突然让我想起了初见他那一日,一样的高高在上,不好接近。
正当我望着他出神时,他却突然望向我,然后极其轻微地冲我眨了一下眼,嘴角浮起了若有似无的微笑。
于是一瞬间,神祇走下神坛,成为了我一个人的珍藏。我像一只偷腥的猫,隐秘地笑了。
突然,我掩在袍袖之下的手被人握住了。
我转头望去,是萧璟。
殿台之上,萧迟晏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怎么了?”我小声朝他望去。
他凑到我耳边,轻声说:“等会儿我随父皇去开首猎,何福可能会来送急件,你帮我收一下。”
“嗯,好。”何福是东宫的属官,能送到这荒郊野外来,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有劳茵茵。”萧璟冲我笑笑。
“小事。”
祭祀巫师上场了,我兴致冲冲地转头望去。
殊然不知萧迟晏与萧璟两人激烈的眼神交锋。
“娘娘。”独自回营的时候,萧迟晏的贴身太监忽然上前,递给了我一张手信。我展开一看,是清隽洒脱的一行字:
“猎场危险,勿独自行动。有需要找高德庸。”
没有落款,但每一个字都是萧迟晏的影子。
我无声地笑了,但是心中却悄然浮起一股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回到帐中,我想看会儿兵书,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静不下来。
下一刻,我突然在案上看到一封信。
“采青,这是什么?”
“回小姐,这是何属官不久之前送来的信件,说是给太子殿下的急件。”
“哦……”
我想极力忽视它的存在。
但是一想到萧璟连日来的反常,再想到前太子妃的离奇死亡……
“采青,你先下去吧。”
“是。”
四下无人,我拆开信件一看,下一刻神色俱变:
“东边猎场已布下天罗地网,万事俱备,只待日临。”
日……晏,萧迟晏!
他们要谋反!
刹那间,我与萧璟在讨论边防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东边背靠急湍,地势天然险峻,若有贼子想要攻入恐怕亦非易事,倒是不用部署太多兵力。”
可是……如果有内鬼提前埋伏呢。
如果那个内鬼,就是负责守卫的人呢。
我的内心顿时涌上一阵猛烈的懊悔与窒息。
“采青!”
“怎么了?小姐。”
“召集府兵与御林军,速跟我去东边猎场,有人要谋反!”
“谋反?是!奴婢这就通传下去。”
但是……
“且慢!”
我定了定心神,突然灵光一闪。
不对,事有蹊跷。
为什么萧璟偏偏与我一起讨论防守图,为什么特意告诉我何福今日会来送信。如果他早就有预谋要谋反,早就知道了我在调查他,甚至早就知道我对萧迟晏……
那这封信上的内容,还可信吗?
“采青,把猎场地图拿过来!”
“是!”
我看着眼前的地图,心急如焚。
会是哪里呢……会是哪里呢……
如果我是萧璟。
是了!就是此处。
地势低洼,四周有林,方便掩藏。更重要的是它在猎场的西边,如果主力部队到了东边发现地方不对,一时半会儿根本赶不过去。
我思索片刻,提起桌上的笔,写了一张便条。
“把这个交给王爷和世子殿下,让他们分别带兵从东西两边包抄前进,他们看了这个就会明白。速去。”
“是,那小姐您呢?”采青有些焦急道。
“我找高德庸,带着萧……陛下留下的精兵先行一步,”我一边换上劲装一边焦急道,“不用管我,你先赶紧去通知。”
“是!”采青回头望了我一眼,然后夺门而去。
16
“萧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萧迟晏与萧璟二人坐在马上,对峙而望。
在他们周围,是一圈持刀握弓的士兵,他们的刀锋所向,赫然是萧迟晏。
“父皇,”萧璟的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都已经到此时了,就别再嘴硬了吧。”
他双手一拍,只见一个太监缓缓端着笔墨纸砚而来。
萧迟晏挑了挑眉,道:“这是何意?”
“父皇,看在您往日养育之恩的份上……只要今日,您肯好好地写下退位诏书,后半生的日子,自不会太难过。”
萧迟晏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声笑了起来。
萧璟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看来,您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
“阿璟,”萧迟晏勉强止了笑意,“可以叫你背后那位大人出来了,让我同他谈罢。”
那一刻,萧璟面色难堪到了极致。
他最讨厌的,就是不论他多努力,萧迟晏总是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他,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和萧迟晏,虽然说是父子,实际上却只差了十五岁。
人们对上一代的记忆都还没有远去。因此不论他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在萧迟晏的对比之下,都显得暗淡无光。
而萧迟晏呢,更是将这些努力视作理所当然,从来没有夸奖过他一句。
他明明是他的儿子,但是他曾几何时又承担过一个父亲的责任。
萧璟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刀,杀意尽显。
但下一刻,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兵甲声。
他们的周围,已经被我带来的精兵包抄。
我站在外围,足尖一点,便自众人头上掠过,到了中心。
萧迟晏笑着伸手,将我拉到马上。
“你来啦。”他温声道,仿佛早已料到我会来。
“你们可是在等这位?”我努力装作平静,指了指外头,但实则心跳早如擂鼓。
幸好,幸好赶上了。
众人散去,露出了一张有些苍老而肥腻的面容。
看到他,萧迟晏脸上的笑也淡了。
“别来无恙啊,父皇。”
他道。
17
我讶异地望过去,这竟然就是退位的太上皇……
前半生养尊处优,后半生云游天下,怎么着也该身怀一些非凡气度吧。
但是如今这么看,只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老人。
萧璟阴沉地望着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你,茵茵。”
“也好,你在也好,今日便让你亲眼看看,你如此深爱的男人,是怎么败在我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心下一紧。
我带着精兵赶得快,大部队还在后方,真要有一战,恐怕胜算只有五成。
很显然,萧璟也知道,时间拖长对他而言,并无优势,下一刻他开口道:
“父皇,儿臣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这退位诏书,您到底是写,还是不写。”
萧迟晏没有开口,仍是静静地望着他。
下一刻,萧璟举起手,似乎就要一声令下。
萧迟晏就在此时突然开口,“阿璟,你要朕退位,是退位给谁?”
“自然是皇祖父。”萧璟看着他,轻蔑道,“父皇,毕竟您这皇位,本来来得也不光彩,如今物归原主,不是很合理吗?”
萧迟晏下一刻却突然笑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太上皇道,“你叫他什么?”
不远处,一直合眼的太上皇却骤然睁开了眼睛,瞳孔中是有些浑浊的惊慌。
“你什么意思?”萧璟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凌厉。
萧迟晏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众人皆以为,朕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宫女,方才有了你。但他们不知,这口黑锅,朕却是替你口中的皇祖父背了二十年。”
“你……你胡说。”萧璟被这猛然砸下来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
往日萧迟晏对他的冷淡、不屑,再度涌上心头,夹杂着太上皇的贪婪、游说,混杂在他的脑袋里,成了一团浆糊。
“阿璟!”远处的太上皇看情势不对,神情开始急切,“切莫上当!他既不肯禅位,那便硬取!先要了他性命,一切容后再议。”
亲生的父亲……竟然能说出这样狠心的话。
萧迟晏脸上的淡笑已然消失殆尽。
我有些担心的握住了他的手,下一刻,他又恢复了正常,朝我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父皇,这朕最后一次叫你父皇。”
“昔日你懦弱,贪墨之事刚被揭露,便敢在后宫中行不轨之事,你担心被太祖发现了废除太子之位,竟然叫自己的儿子顶罪。”
“退位让贤,并非朕全然强迫,而是你自愿付出的代价。
“拿出去的东西,得到好处了,又想收回,这是哪里的道理呢?”
太上皇却不敢再叫他说下去,怒道:“别听他废话,都给我杀!”
话音落下,刀剑交锋声顿起,一把把箭镞冲着萧迟晏而来。
我当机立断,猛地一提气,便带着他往树上飞去。
“萧迟晏,别怕,我轻功好,一定带着你飞出去。”我拼命让自己冷静,却还是不小心暴露了声音里的一丝颤抖。
他看着我,突然乐不可支。
下一秒,我便被他紧紧抱住,他笑着说:“茵茵……幸好,幸好有你在。”
我着急得不行,敷衍地拍拍他道:“好了好了,回去让你抱个够,我们现在可是在逃命啊,陛下。”
萧迟晏低低地笑了,他放开我,然后往前一指:“你看,这是不是你搬的救兵到了?”
我往下望去,赫然看到了兄长在树下无奈地望着我。
“好啊……你演我!”
这么一两刻钟的时间,恐怕采青才刚刚跑到他们帐中没多久,怎么可能现在就出现在这里。
从我调查前太子妃意外死亡一事,到萧璟的调虎离山,再到太上皇的突然现身……恐怕这一环又一环,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吧!
萧迟晏仍旧看着我,笑得温柔。
我瞥他一眼,假模假式地冲他一笑,然后纵深一跃:
“陛下,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就自己想办法下来吧。”
身后,萧迟晏无奈地树上叹笑,“小混账。”
“仲平,拿把梯子来。”
18
“茵茵……”
“茵茵,不生气了吧。”
“茵茵,我错了……”
一连三天,我的耳边都是萧迟晏的道歉,或者说撒娇。
谁能想到呢?清冷的道士摘下面具,竟然是一只妖精。
“茵茵……”
“停!”快要被他哄得五迷三道的时候,我终于伸手喊了停。
“你原谅我啦?”萧迟晏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好。”他立刻道。
“我还没说呢!”
“你说什么都好。”他上前想要抱住我。
我把人往前一推,“你先听我说完。”
“你想说萧璟?”
我瞥了他一眼,这人真是成精了。
他顿时反客为主,在我耳畔凉凉道:“故意同我生气了三天,便是为了此事罢。”
“那你答不答应!”我虽然心里没底气,但是说话倒是很大声。
“茵茵,”萧迟晏缓缓抱住我,“我本来也不会将他怎么样。只是……”
“只是什么?”
“他不够狠,也不够有能力。资质平平却偏偏心有杂念,想要得太多却畏首畏尾……恐怕,光是杀妻这一件事,他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
我沉默了下来。明明知道萧迟晏说得有道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萧璟而感到难过。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杀了前太子妃?”我问。
“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萧迟晏望向我。
“难道……是她撞破了他的谋反计划?”
萧迟晏笑着点了点头,“真聪明。”
且就让她这么相信吧,不然还指不定钻进什么死胡同。他在心里想道。
19
建业二十年。
太子妃谢茵,因病逝世。太子萧璟甚为悲痛,于终南山剃度出家。
建业二十一年。
谢家小女谢烟受诏入宫,封为皇后。后宫空置多年,终于有主,举国同庆。
“茵茵。”
“嗯,怎么了?”
“那日我让高德庸给你的信封,你还留着吗?”
“当然,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写信,我怎么会丢掉?”
“拆开看看。”
“信吗?我已经看过了呀。”
“把信封拆开看看。”
……
“朕若意外身故,便将太子妃谢茵封为太后,由其全权监国,代行国是。”
我望向萧迟晏。
他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我并非全然算得准,也并非永远胸有成竹。我长你十五岁,总要先你一步而去的。”
“你别乱说!”我带着哭腔制止他。
萧迟晏冲我笑笑,“同样的圣旨,我为谢烟也拟好了一份,就放在太极殿的匾额后边。”
“我明日就去把它烧了!”我擦了一把眼泪,恨恨道。
“茵茵,听话。”
“我们将来,有孩子也罢,没有孩子也罢。你永远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要过得开心,不要让我操心。”
“你永远陪着我,我就开心了啊。”
“又说孩子气的话。”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惹我生气。”
“好……小混账……”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