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慕歌那货,陌离寻到兰苑已是午后。
院落荷塘幽幽莲叶碧连天簇拥着一处凉亭,清风徐徐,凉亭里石桌旁坐着一红衣女子飘渺似仙,她食指宛如流云拨弄着琴弦,精致面具紧贴着完美脸型,不知该说是美人如画,还是琴音似幻,竟叫站在不远处的陌离一时迷醉其中。
“很欣慰你还能活着来见我!”
女子一拨琴弦画了个圆弧精彩收尾,一曲完毕。
陌离回神,想起芄兰名倾天下,琴棋书画皆是出挑,弹的了这样好听的琴自是当然。
“清寒来报说公孙赫为难你,我都听说了,但是没来救你!”
芄兰用白绢细细擦着琴身,淡淡而回,“我在想如果你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我如何相信你不会在公孙寻面前露出马脚?我从不做亏本生意,你没点能耐,这场交易不做也罢。”
陌离一愣,那时她拖了那么久的时间都不见芄兰来,她基本也就放弃了等芄兰搭救,况且她一向不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不想芄兰这商人就商人,处处都细算得这么精明。
“夫人若不开始这场交易,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这个能耐?况且我来了,并没叫你失望不是吗?”
陌离不恼不怒,见芄兰秀眉微微一抬,素来平静的眸中流出一点异样光彩,她笑了笑,道,“夫人只有三天时间,何必浪费在这计价估算的事上,我们开始吧!”
因要通过芄兰平时的记忆来摸索公孙寻的弱点,陌离的魂魄必须进入芄兰身体,为免旁人打搅,十一娘亲自守在凉亭不远处,并派衷婢清寒和梅青各自守在院子门口不准人进来打扰。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凉亭里,陌离坐在芄兰对面,二人双手一握,一双眸子定定看着她,因她是自愿让陌离看记忆,很快的便被陌离催眠,进入半昏迷状态。
此时,满院飘出一种奇香,天空似乎在下着一场花瓣雨,叫人如痴如醉,当然这是杜十一娘等人的幻觉。
而陌离进入芄兰记忆中的世界也是这般满天飘着姹紫嫣红的花瓣,只是这地方不似兰苑那般冷清,而是天荒最热闹之地,莺莺燕燕,红女绿男,纸醉金迷,歌舞靡靡,这霍然是天荒最出名的风月场所:梦一场!
陌离没想到芄兰将她带进的第一个地方竟是这里,她作为一个看客仔细的慢慢的捕捉芄兰这段记忆。
那一日,梦一场在出售一位女子,这是有史以来最特别的一次。不论钱帛金银,不论身份地位,只要谁的剑斩得断梦一场高台上女子手中的短刀,那位女子便嫁与他,这消息一出,天荒像是乱了套。
因为这女子并非别人,正是狼族小女王:芄兰!
狼族虽是个极小的部落,却以强悍著称,因此族小却一直没被人吞并。而老狼王尤其善制兵器,在荒郊捡的一义女,名唤芄兰,这女子天资聪颖,很是得老狼王喜欢,并将一门手里传教于她,不料芄兰竟是青出于蓝,不过十岁便是兵器研制中泰斗级人物。
老狼王年迈,考虑到接班人芄兰是个女子守护狼族实属不易,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斩刀招亲”!这听来儿戏,却实则是个考验人的事,狼族最得意的便是那把刀,传闻那是件无兵器可摧毁的东西。
那时的芄兰也不过十五年华,她将继任下一任狼女王,守护狼族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她没说半个反对的字,第二天拿着她的贴身短刀雷厉风行便去了梦一场招亲,然而,一连三月竟无一人去斩那刀,正在人人好奇猜测最终谁会出手将这小女王带走之际,一人出现在了梦一场。
三月后的这日,风雪盈盈,与往常一样,今日的刀仍无人来斩,但梦一场却是热闹异常,不为其他,看客们不为斩刀,只为一睹这天荒第一美人的芳容。
透过二楼阁楼,一身红衣的女子依窗而站,头戴红纱帽,四周垂着及腰的薄薄红绸,如瀑布般乌黑亮丽的青丝松松挽了髻,娇颜虽若隐若现,草草看去竟也美的惊心动魄,那似夏日里盛开的野蔷薇,绚烂芳华却又带刺,叫人好不心痒难耐。
陌离之所以一眼便看见了这红衣女子,皆因大厅之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处,仿若那女子是个吸魂者,只看她一眼便被迷了心窍,以至于整个场子的客人们显得十分专一,便是连这里的花魁也无人问津。
“姑娘知道为何没人来斩你的刀招亲吗?”红女女子对面雅间中,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出,浑厚低沉,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凛然。
“为何?”
本是热闹的风月场竟是难得的安静,她隔空而问。
“闺阁小姐总能嫁个好人家,皆因她们懂得迎合男人们的情趣,练就一身琴棋书画才算得合格的妻子,像姑娘这般整日里只懂得舞刀弄枪,那是莽汉的行为,天下男子岂会娶个莽汉一般的女子?”
“阁下说得倒是有几分对,既然天荒男儿都这般肤浅,认为女子是为迎合他们情趣而存在,那也好,今日便献丑了。”
红衣女子一个回旋翩然降落在舞台,那乐师的曲子她早已耳熟能详,手中短刀随乐而舞,起伏转合之间美妙似神仙之态,刚柔并济,优雅的早已超脱凡尘。
舞至一半,那雅间骤然响起笛声,配合着女子早已无法用无言来形容的曼妙舞姿,众人皆是惊叹二人似默契成一体。
也就在那一夜,天荒有个传闻,狼女芄兰一舞动天下,不用说陌离看到的这红衣女子正是芄兰。
那时众人还在津津乐道她舞姿,她却再不跳舞,每日皆是层出不穷的新花样,琴棋书画莫说叫梦一场的头牌花魁惭愧,便是前来讨教的有名望的贵族老师也甘拜下风。
接着前来拜访的人日益增加,高手云集,甚至有人为芄兰大打出手,但仍旧无一人能斩断她亲手铸造的短刀。
她却总是神色淡淡,闲来无事便弹弹琴,对面雅间总会十分和适宜的响起那晚与她相合的笛声,这人似乎有意在接近她,可从不露面,也不提出斩她的刀,久而久之这二人俨然是知己般琴瑟和鸣。
直至有一段时间,她再听不到笛声便去问了那老鸨,才知那人早已退房离去,音讯全无。
芄兰一向理智,谁来谁去勾不起都她半点涟漪,恍若这男子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一般,她平静无波回到原来的日子等着人来斩断她的短刀招亲。
陌离想,芄兰当真是性情薄寡,即便如北夜那般冷血的人不也还心系一个蓝山么?她正皱眉芄兰这无欲无求的性情实在难以琢磨时,芄兰的记忆定格在一个场景,那是男子离开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冬寒夜。
她推开窗户,看着满天雪花纷飞,她想起初遇男子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不由伸出白皙纤长的手去接,轻叹,“为什么你不去斩那刀呢?”
陌离终于能找到芄兰的一丝情绪变化,本想再看看那一夜芄兰究竟还会做什么时,芄兰的记忆却突地飘进了一片芦苇地,这是芄兰的记忆,她改变不了,也停止不了,只能跟着她记忆走。
满天芦苇,芄兰取出短刀跳起那一日的的剑舞,却无人奏乐,她有些无趣,躺在丫鬟清寒准备的毯子上,一声红衣分外妖娆飘逸。
“清寒,你说这舞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凤求凰!”
芄兰闻言微惊而起,这才发现一旁拾材烧火的清寒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男子。
他高大昂藏的身躯着绣着条纹白儒锦袍,外罩玄黑披风,一手拿着笛子,一手背在身后款款而立,那样俊美无双,清贵逼人,霍然是公孙寻!
“在梦一场我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斩断你的刀,却没有头绪,我担心那刀会被别的人斩断,便离开了那里四处游历希望能找到斩刀的方法。兰儿,你是第一个能和上我笛子的人,也许你不信,那一日初遇,我便知道你是我公孙寻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他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剑眉朗目定定将她凝着,似乎除了她再没有别的可看。
陌离微微皱了一下眉,早猜到包厢那男子十有八九是公孙寻,却不想他消失的这一个月竟是在找方法摧毁芄兰的刀,当然,这也是芄兰第一次见到公孙寻庐山真面目,这深情款款的表白也让她有些发怔。
她听出了眼前这人的声音,知他是那包厢里合奏的男子,他们不曾深交,他却自然而亲昵的叫她“兰儿”?!
可是芄兰就是芄兰,一怔之后,也没有娇羞作态的弱女子模样,甚至连身子都没动一下,抬头问他,“你找到斩我刀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