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庄严萧穆,此时正当中午,光线甚好,眉头微蹙的长安心里却暗沉沉的。
一个时辰前,她的主子陌染君上便将她宣了进来,他却站在书案前,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这叫腿脚全然麻木的长安越来越不安。
“主子……”终于,她忍不住动了动唇。
“长安,你为何不早些回报?如今这人是弄回来,但她的心却留在了北夜那里!”
陌染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声音淡淡,“长安,以你的观察力,不要说你不知道阿离什么时候开始对北夜上的心,你没有阻止,也没有及时向我回禀!”
他纹丝不动,甚至没转过身来看她一眼,长安却很是心惊,不错,她确实看着陌离一步步喜欢上北夜,甚至为了北夜的安危着想,陌离几度想放弃取何满满身上的帝魂。
她心下隐隐冒出一丝酸涩,咬了咬牙终是没出声辩驳,只听陌染叹道,“长安,本君知你办事稳妥,所以才派你去了北夜身边将阿离救出来。但这一次,你终是让我失望了。”
陌染声音极轻,也听不出责备,长安听得却是一颤。他因她的能力和衷心而欣赏她,将她看成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他的命令她从来没失过手,而此时,他说对她失望?
“主子!若我提前将阿离的变化告诉你,你能忍在现在才出手吗?那时时机不成熟,我们根本无法将她从北夜手中脱离出来。”
长安有些激动,“不错,现下是有些晚了,可若不忍到现在,我们如何能将北夜引去黑风崖?如何叫慕容枫与非墨因为何满满的死与北夜结仇?如何将他身份在巫寒面前揭发?”
但见陌染这主子并未出声喝斥她,也没回头,她缓了缓,将自己情绪压下,决定好好解释给他听。
“主子借千川兵庄阿离受伤一事,顺利将我安排在她身边,可北夜那人根本不好对付,起初我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便只得想办法让她少接触北夜,毕竟日久生情这事也是常见。”
她这样说着不由的脸红了红,悄然瞟了一眼那有些深沉的背影,又继续说道,“直到后来,我跟着她回到了圣夜王宫,亲耳从惹事的慕歌口中得知北夜是‘瑾烨太子’,那时心下才有了算计。北夜是强大,可天荒与瑾烨太子有仇的人何其多,一旦团结起来他寡不敌众即便不被杀死,也得脱层皮!”
“说来这事倒也是天助我们,若单靠揭发他身份,这事还是铤而走险,恰巧那时假扮何满满的待月来找陌离,让她去取何满满身上的帝魂,我便知机会来了,那时虽不知何满满与待月的身份已经互换,只想着北夜若真取了那帝魂,与唤尸族的梁子便也就此结下了!他身份一旦被揭发便又多了个大敌,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长安抿了抿嘴,一字一句解释给陌染听,当时枫叶林里的明争暗斗,她也是事事看在眼里,始料未及何满满与待月居然被互换了容貌和身份。
她又震又喜,那样一来,北夜的大敌就又多了一个不可小觑的慕容枫,不,应该是一个强大的安陵国!她便知此时消灭北夜的事也就成了。
因此,她眼睁睁看着何满满一心寻死将帝魂交给陌离,慕容枫与非墨要取陌离月心魄救何满满而将陌离追的满林子乱窜,她也没有出手相救。
当然,那时主子也在身边,也是忍着没有出手,直到等到北夜的出现,成功将他套进早已计划好的陷阱。
只是她也没想到,北夜明知一旦将身份暴露会是个什么后果,明知这本就是个陷阱,那时她还担心北夜不会就范,但他却想都没想就那样做了,他对陌离深情至此倒是她未曾料到的。
她心下感叹,但她不是个不懂事的人,这心里话自然不能在陌染面前说,那样只会引起他的反感。一个男人是不会喜欢另一个男人深深惦记着自己女人的!即便陌离还算不上陌染的女人。
“果然,我们等到了黑风崖的事,北夜也因此被包围了不是吗?探子来报,北夜受了重伤下落不明,虽在原地强撑织了个结境,使得谁都找不到他,但巫寒那些人迟早会想办法破了那结境确定他生死,那群人是不会让他活着的。”
长安说完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跪下,姿态端正,垂头的那一瞬嘴角却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淡淡一笑,“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君上念着长安的好,而是想告诉君上,只有北夜死了,阿离才能真正回到你身边。至于这任务中长安没能做好的,君上要罚便罚吧,长安毫无怨言。”
“过去的事早已无法挽回,北夜也许死了,但本君与阿离的日子还长着,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
长安正是磕下头去,左臂一紧,陌染竟是将她拉了起来,“长安你并没做错,在北夜身边不动声色能做成这样亦是极不容易,本君谢谢你!”
头顶他温热的话语一字一句传来,叫长安的心也是一热,有他的感谢便也足够了。
她缓缓抬头,看着他硬挺似刀削的完美下颚,只听他有些痛惜的叹息道,“如今她能回来,当初在千川兵庄倒没白白挨公孙赫那一刀,那一刀倒是险些要了她的命。长安,幸好有你……”
“主子——”
长安用心的听得仔细,却见眼前陌染身子也是一颤,一下噤了声掐住话尾,俊雅的脸陡然一黑,那双温润的眼眉也是猛的沉了下来,像是僵了一般直直盯住门框方向。
她有些不明白的蹙眉回头,一下也是震住,神色变幻,僵硬出声,“阿离——”
定定站在门框最前的陌离并未回应长安,一双眼只死死透过她定格在陌染身上,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一眨不眨。
而站在她两边的小毛线和温言初几乎是傻了一般,惊异、惶恐、复杂的打量着殿中的他们。看这表情,方才他二人的话不不肖说已经被她们听到了吧。
“在千川兵庄那时,你对我所说要将我带回来,但方式会有些残忍,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将我月心魄取走,将我杀死?”
四目相交,气氛骤冷间,最先开口的却是陌离,她淡淡的问,一步一步走进陌染跟前,眼中平静的近乎是一种冷漠。
“阿离,我不想瞒你,北夜那人若不主动抛弃你,你便是永远也无法脱离他。”
陌染一怔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冷静,“那时我对你也下不了手去,但不狠心这么做,北夜根本不会让我的人接近你。”
他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况且他的小阿离也不是个笨姑娘,这件事她迟早会知道。
他原本打算过段时间等他们感情稳定些了再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但眼下既然被她撞破,就不能再隐瞒下去,那样只会让她越发的抗拒他。
“我月心魄的秘密是你告诉的怀柔?”近在咫尺的距离,陌离盯着他,淡淡的问。
她正是狐惑月心魄的秘密怎会泄露出去,那本只有阿爹和她才知道的秘密,后来她告诉了未婚夫陌染,只因他是她最依赖的人,她觉得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是该跟陌染分享的。
“是。”
陌染目光染上一层痛色,却是十分真挚,“那时我休了怀柔,本决定与她永世不见,但她写了一封信邀我去千川兵庄,我知你在那里便去了,我一直在寻找接近你的机会,那时公孙赫因为被你揭发罪行而关进地牢,我知道那是个机会。”
他说着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目光深深将她锁住,“我承认我很自私,可是阿离,我不想放弃你,不管任何时候用了什么方式。”
陌离并未反抗他的接近,只定定盯着他问,“所以你将我的秘密告诉了怀柔,怀柔因为被休,痛恨你还惦记着我便将公孙赫悄悄放出了地牢,好让他来杀死我?”
她没有痛心,没有怨怒,也没有爱恨,这让陌染像是被电灼了一般,他心下一个咯噔,一种不详的预感一点点涌上心头,使得他目光也沉了几分。
“公孙赫取走了我月心魄,若没有长安的医治我就必死无疑,你便借此让长安常留在我身边,伺机将我从北夜手中彻底带走,黑风崖一事,是从长安发现北夜的真实身份起而设计的局吧!”
陌离自问自答一字一句,冷冷的笑。
“我本想最后再取何满满的帝魂,却被慕容枫抓走了,长安却跟着假扮何满满的待月找到了我。那时长安要找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变成待月的何满满吧,长安是要怂恿何满满让我破开她的封印是吗?”
“何满满性格执拗,她果然让我破除了她的封印。我一直想不明白黑风崖那晚待月是如何发现何满满的帝魂在心脏,还恰在那时她刺穿了何满满的心脏带出了那帝魂。在那之前,长安却失踪了,她是去找了待月,并告诉她帝魂位置的吧?”
陌离不温不怒,极冷静的分析着,似乎所有的事都想了个明白,她自问自答,容不得任何人插话。
“而后何满满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便将帝魂作为回报给了我,但她的死引起非墨和慕容枫对我的恨。他们要杀我,北夜自然不允,两厢对持,必定大战,这便是长安连我生死都可以不顾的目的吧?你们是想害死爱护着我的北夜!”
最后一句,她的音量突地提高了,莫说站在门框震惊的小毛线与温如言,便是沉着冷静的长安也是颤了一下,那言语中对北夜的维护和对陌染的讽刺谁都听的出。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是我一手策划的,阿离,你要责怪便责怪我吧!”
长安挺身而出,一脸正气凛然维护着陌染,她本要请罪,却见陌染一手顿在了半空,那是示意她别再说话的意思,她一顿终是将话憋了回去。
“没顾忌你的性命是我的错,阿离,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这一生来补偿你。”陌染也不再解释其他,十分歉意而真挚的恳求着她。
长安只是执行命令罢了,做成这件事有些决定虽未禀告他,但她跟着他这么多年,亦是明白他的心意。
即便禀告了他,还是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所以与其伤了陌离使得他心里难受,长安便选择先斩后奏免得叫他白白为难,这个下属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况且千川兵庄那次他确实逼的怀柔将陌离恨得入骨,方有公孙赫被放出地牢,杀陌离一事,当时他亦是藏在那附近却并未救她,而是事后等着北夜上门主动来讲长安带去给她治病。
“放我走!”
众人皆被陌染眼中柔情融化之时,却只听得陌离冷而锐的吐出了三个字。
“你要去找他?”而陌染身子也震了一下,分明是没想到她会毫不犹豫的要走,捏住她肩头的手突地一紧,眉头收拢,满眼讽刺,“即便他已死在了黑风崖,慕容枫和非墨就在那里等着你身体里的月心魄,你还是要去找他?去送死?”
她伸手一掰开他按在肩上的手,淡淡的说,“他可以为我死,我为什么不能为他死?”
陌染只觉那目光幽冷似寒月里的一盆冰水从头顶泼来,冷的他真想打个哆嗦,他的小阿离啊,居然跟别的男人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
那他呢?他的家他的国被阿离的父亲叶真一手摧毁,他为讨好叶真,接近他女儿,起先每每独处他都想将她活生生掐死,是她的纯真善良感化他,是她的爱和陪伴叫他一步步爱上了这个仇人的女儿,中间虽峰回路转,但他终是放下了所有仇恨来爱她,但她却爱上了别人!
“若我不允呢?”
千万情绪,最后只化作一句,那是一国之君对弱者的命令,也有不甘的自嘲,两种情绪绞在一起,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威严而残忍,丝毫没有一贯的温润俊雅偏偏贵公子模样,仿佛她若反抗,他便要做出什么残酷的事来。
“我是你仇人的女儿,你却放过了我,你便觉得我欠着你一条命是吗?但是陌染你莫忘了你灭掉了我的族人,我也是被你弟弟杀死的,你我本再不相欠!今日你若不放我走,我便死在这里!”
众人正因为陌染的话还处于惊骇中,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陌染腰间的匕首竟被陌离趁他不注意飞快一拔,直直朝自己心脏而去。
“陌离——”
“主子——”
小毛线、温如言、长安皆是一惊出声,当然前面二人更关心的是陌离,长安更在意的是陌染。
然而,陌离速度快,陌染却也是快,一掌过去竟将她打翻在地,她向来隐忍却也是倔强,即便挨了这一掌,手里那匕首也不肯放。
“你滚!”
终于,对持半响,陌染转过身去,第一次说出身平最不擅长的字眼。
长安等人看的心惊,谁也不敢说话,陌离将唇角鲜血一抹,被温如言和小毛线搀扶起来,她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终是再不回头决绝离去。
“为什么?”
待她三人走出门框,背对而立的陌染突地开了口,陌离顿了顿脚步,却没再回头,只如同他一样简短的回了一句,“不管何时他都不会真的伤我!”
眼见三人身影消失,陌染突地一拳框在了书案,拳头一片血肉模糊。
“主子——”
长安看在眼里,咬牙唤了一声,道,“主子若要她留下,有的是办法!”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长安,你去跟着她,没了你,她身体迟早撑不下去!”他说。
“主子,她这样无情,你竟还顾念着她性命?”长安一惊。
“本君叫你去!”陌染这一声有些冷厉,顿了好一顿这才说道,“北夜死了,她自然会回到我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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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小毛线的说法,陌离今日这出宫门速度可堪称是赶着投胎,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逼着她这只冰蚕织了个代步的飞茧用不到一柱香时辰便出了宫。
不止如此,昔日她只负责陌离,今日还多出了太监温如言,这足足给她增加了一倍的负荷。
“我说你一个太监不在宫里好好调教小太监,跟着我们跑出来却是做什么?”小毛线一脸的不快。
“方才你没看见,陌染那脸都气绿了,他迟早会知道今日是我带你们过来撞破他秘密的,你说说你们走了,我还有好日子过吗?我当然得赶紧的跟着你们开溜了。”
温言初耸了耸肩,眉头深蹙,一脸的悲摧,见陌离回头一望,神色颇有些复杂,他手肘将她一捅,“你莫要伤心了,他虽伤你在先,到底是为了在北夜手中将你救出来不是?”
“不,我没有伤心!”陌离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她原本去找陌染为的便是出宫,只是不料竟碰巧遇到他与长安说了那一番话,其实她在去的路上,她心里就已将所有的事猜了个五六分。
方才也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话将矛盾激化罢了,也只有这样她才有个正当的理由离开皇宫,陌染到底对她还是有情义,虽是震怒的彻底与她翻了脸,见她以死相逼终是放了她。
“这样也好,断的彻底,以后再不必挂念!”
她这样想着,自言自语喃喃出声,也不管一脸疑云的小毛线和温如言,拍着小毛线的肩膀,“你加把油,我们要尽快去黑风崖,北夜那人不会轻易死掉,我一定要找到他!”
从珈越国到黑风崖,三人不眠不休足足三天三夜,双脚着地的那一刻小毛线彻底的趴下,打自认陌离这主人来,她还是头一次这么不把她当人来奴役。
当然换作以往的小毛线肯定要打滚抗议的,但这次竟也是不吵不闹,她想北夜被困,那一根经的死木鱼定是也被困住了,也不知道这是生还是死,毕竟她们这一个来回,距离出事那晚已经七八天了。
死木鱼如真的死于这一场大战,那她还有一场架没跟他打呢,不行,她得将他找不出,至少打一架,再让他死。
她这样想着,又从地上爬起,帮着陌离将这方圆尸首都翻了一遍。这才发觉这片林子当真是恶心之极,尸横遍野,残肢烂肉竟没一具完好的,且又经过几天风吹日晒,尸体有些腐烂,甚至散发着恶臭。
也不知陌离是怎么能忍耐的,小毛线翻了几具便吐了,而温无言更甚,找来布匹全身武装到牙齿,甚至还做了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口罩,半天才翻了几具尸体。
她三人,倒只有陌离翻的仔细,她一具一具的检查丝毫不漏,终于被她寻到一颗夜明珠,那东西血糊糊的,她竟似找到宝了一般一下紧贴在胸口,紧闭的唇也微微上扬了下。
据小毛线所知,陌离虽是只尸却最怕黑夜和死人,今日倒真正是怪异,但见她严肃焦灼的模样,本想吐槽几句的小毛线一时竟也安静了下来。
“离妃,你倒是出现的及时。”一道有些暗哑的声音传来。
三人一震纷纷望去,那是个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小丘,上面站着两个人,出声的便是红襟龙纹的男子,衣袍沾满了血迹,双目通红,看得出那是几天不眠不休的形容。
而他旁边立着的男子,原本是一身飘逸的白衣,此刻也是血迹斑斑,二人有些狼狈,丝毫没有国君与族长的形容,而他们身后这是一具冰棺,在往后一些便是十余名下属。
眼前的人正是慕容枫和非墨,而那冰棺装的是何满满。陌离三人几乎同时警惕的一缩,靠在了一起。
“传令收兵,不用再搜查北夜的踪迹,我们要的人已经找到了!”慕容枫朝身边侍卫开了口,目光如鹰将陌离摄住。
“慕容枫,你不怕何满满醒来恨你?”温如言与小毛线皆是变了脸色,陌离却是上前一声轻笑。
“恨本君又何如?只要她活着便好!”
慕容枫见她毫无惧色,到也是赏识,但事关何满满生死,重伤中的北夜又没了下落,取帝魂这是绝佳时机,他遂立下令,道,“将离妃捉住!活的死的不重要,取下她胸口月心魄便是!”
“慢着!”陌离一声轻呵。
“本君方才还真当你不怕死,怎么?你想求情?”慕容枫挑了跳眉,冷厉的一笑,声音叫人听来有些毛骨悚然,“你既怕死,当初就不该招惹她!”
“慕容枫,我问你,何满满醒来,你与非墨之间的仇恨能不能化解,从此相忘于江湖?”
陌离上前,双目一凝,慕容枫与非墨相视一望,神色各自都是复杂,二人之间横着杀母之仇和权利野心,如何相忘于江湖?
“这便是了,何满满深知你们二人绝对放不下仇恨,一个是对她有恩的师父,一个是她爱着的人,她夹在中间绝不好受。她没什么亲人,孩子胎死腹中,唯一的妹妹待月也因为她而死,且她自幼便看不起活尸这东西,种种纠葛,于她而言也只有死才算解脱。”
陌离不疾不徐微一叹息。
“你这只尸说来说去不过是想逃命而已!”眼见慕容枫听得孩子一事,眼有痛色,似乎在思考她的话,非墨不耐烦一声怒斥。
陌离却并未胆怯,她早做好会遇见这二人的心理准备,没找到北夜这个“靠山”前,她命如草芥,她虽怕死的很,也深知一来这里她活的几率本不大,心下害怕,面色却是异常镇静。
“你们以为救活何满满就真的是爱她吗?不!你们救活她只是弥补你们内心的愧疚和遗憾而已,何满满根本就活的不快活,她生前被你们当成一颗棋算来算去,死后还得按你们的意愿而活!你们当真是为她好吗?何时问过她的意见?”
话落,慕容枫与非墨皆是一震,神色变幻不定的看着眼前这眸光雪亮逼人的弱女子,谁都没出声,只听她又道。
“你们给她的从来都是她不想要的,杀我再简单不过,于何满满不过是再逼她一次,我的话说完了,你们要取月心魄便来吧!”
陌离说完阖上眼了,凄凄荒草里,她身形削瘦,山风猎猎将她衣袍吹的薄如纸片,好似一阵风过便会被吹走,但她却稳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是不怕死,而是甚至逃不过,那便骨气一些赌上这一场。
慕容枫双目似染了浓墨,这女人的话太过犀利,叫他无法不震怒,但她的话确实有理,满满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她一心求死,他们却强行要将她救活,这不等于将逼上绝路的她再逼一次?
“回宫!”他唇角动了动,终于朝那走向陌离的侍卫挥了挥手,声音半响才传来。
非墨目光如刀朝她看去,眼中毒恶最后终是沉了下去。
“慕容枫!非墨!你这群这狗东西,为何要收兵弃老朽不顾?”
眼见那二人似乎被陌离的话所打动,陌离等人松了口气之间,一个似轮椅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慕容枫跟前,那人容貌丑陋,没有耳朵和眼睛,脸上刀疤纵横,苍白吓人。
“放肆!君上岂容你这等怪物侮辱!”
慕容枫身边侍卫横刀而向,“巫寒,识相的就滚远些,否则莫怪我等不客气!”
然而,那刀子拔了一半,巫寒只一挥手,只听得空气中“嘭”一声爆破的声音,那侍卫便血肉横飞,不见了人影。
“你这狗奴才也配与我说话?”巫寒一把抹过脸上沾着的血水,“你等翻脸不认人,那老朽便将你们统统杀了!”
她连连冷笑几声,一身是血,加上这阴冷的笑声使得陌离等人听起来更是狰狞恐怖,见她那身手,便知道这传说中的“巫氏双魔”果是名不虚传。
“老朽在来的路上,听说慕容枫收兵,是因为这里来了一个瑾烨混账的女人是不是?”
一片惊慌中,巫寒的脸突地朝陌离三人的方向转来,她本是个瞎子居然还能辨别方向,陌离三人一下肃然起敬戒备的盯着她。
“瑾烨混账既然躲着不愿出来,那老朽便与他女人玩玩,能做他的女人,想来这模样定是标致。”
巫寒残忍一笑,“你们几个去将她面皮好生剥下来,让老朽戴着玩上几天也还不错。”
话落,便是慕容枫等人亦是不免皱了下眉,陌离更是心跳如鼓,眼见那得了命令的绿眼长耳的庞然大物朝她走来,那锋利的爪子就要朝面皮而来,她双眼紧紧一闭。
预料中的血腥味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却是身子一暖,朦朦胧胧中,一抹熟悉的男子气息传来,她心下突地一股什么暖流溢出。
睁眼一看,眼前果然是那冷峻霸道的北夜,他双目血丝密布,疲倦之极却还算是精神,俊朗的脸惨白如纸,干裂的唇泛起一层白皮,一身玄炮染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我以为你死了!”
陌离心下一酸,惊喜、苦涩、担忧交杂,一把抱住了他,就这么横冲直撞跟个孩子似的扑进了他怀里,似乎全然忘了方才的惊恐和无助,开口说着这救不了命的话。
北夜耳朵显然被她的声音刺了一下,但见她如此焦灼模样,竟是一愣,继而双手环抱住她,唇角微微一扬,在她耳畔道,“床上也不见你声音这么大。”
陌离如遭雷劈,都什么时候了,这人竟还有心思想到那事,但再见到他,她心底到底是欢喜多过羞恼,关于巫寒与瑾烨太子的传说她是听过的,深知他要面对身后那劲敌,外加一个安陵国和唤尸族,北夜这一仗并不好打。
“等你活着出去,等你好了,你想做什么都行!”她也不矫情,压低声音,说的十分诚恳认真,头顶却传来北夜有些邪恶的笑,她一嗔怒正要推开他,身子却被他转了过去。
她“咦”了一声,这才发现他们已与巫寒等人被一张薄薄似金色屏障的东西给隔离开来,原来她被北夜带进了他所织的结境中,这是保命的结境,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而他们却能清楚的看到外面的人。
她甚至能清楚看见巫寒因为她的突然消失而气的七窍生烟的模样,有这个结境,他们总算是暂时安全了。
“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北夜复又将她身子转了过去。
“没,没什么?御木和翁太史呢?都去哪里了?”
见他目光灼灼,绿油油的盯着自己看,陌离脸一下红透,连忙转了话题,“还有,跟着我的小毛线和温如言怎么都不见了?”
“他们在另一个安全的地方。”北夜唇角牵了牵,盯着她的目光越发的深了,“没人会找到我们,我们做了什么别人也看不见。”
陌离一脸僵硬,北夜那话里含沙射影的意思她自然是懂的,什么叫“做了什么别人也看不见!”
“可是我们能看见别人啊!”她干干一笑,却听得北夜十分自得的说道,“去那边!”
陌离抬目朝他视线望去,只见前方竟有一处山洞,怪石嶙峋,中央有个自然形成的温泉,水雾缭绕。
“我走不动了,扶我过去,伺候我洗个澡。”她还未反应过来,北夜的身子整个落在了她肩上,那全然不是商量的语气。
陌离烦闷,但见他这模样,一咬牙也只得搀扶着他过了去。
他素来打架是打架,身上却容不得沾上半点血污,如今这一身是血,连打在她脖子上的气息都是絮乱无章。她知这人霸道逞强,若不是到了强弓末弩的地步,不会织个结境暂时藏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