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公主生辰这日，我如三年前一般，起的格外的早。
宾客们要近晌午时才会过来。
我早早的穿上了戏服，在戏台上站了许久。
公主早起后未见到我，便过来寻我，见我站着不动，好奇问道：“宋郎，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回过了神，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来检查检查，可别出了什么岔子，公主怎么过来了？今日驸马可是在府中的，公主就不怕驸马撞见？”
她抿了抿唇，一脸不以为然：“自然是想你了。驸马才不敢说什么呢，他就是个没用的蠢货。”
我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
她才是愚蠢，居然觉得连中三元的驸马是蠢货。
谁给她的自信呢？
宾客们到齐后，宴席不着急开始，先来听曲儿。
我如往常许多次一般，折了柳枝，施然登场。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叫好声接连不断。
我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端坐在高位的昭华公主。
她正一口一口细细吃着我亲手做的糕点。
面满笑容。
笑吧，再过一会，你就笑不出来了。
12.
戏曲唱罢，宴席方才开始。
流水的席面不要钱似得变着花样往外摆，众人看的眼花缭乱。
如此大的阵仗，可见公主是有多重视今天的生辰宴。
然而席面还未结束，就有眼尖的人瞧见，公主突然急匆匆的返回了后院。
身旁伺候的大丫鬟连忙向众宾客解释：公主的衣衫上不少心撒了酒水，回去换件衣裳。
驸马仍旧留在宴席上，替公主招待客人。
他的官位已经高过席间大多数人，真正成了陛下的左膀右臂，举杯时众人相合，场面十分热闹。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然而公主却不在自己的闺房。
她意识涣散，浑身无力。
难受之际，忽的有一双手伸了过来。
她睁不开眼，只是本性使然，胡乱攀上眼前之人。
“啊！”
“天呢！”
“这是……！”
“……这是公主！”
“啧啧啧！”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我隐匿在暗处，看着恍然不觉仍在求欢的公主，正将自己展示于一众宾客面前。
真好，我忍不住想要拍手称快。
阿音三年前受的辱，如今总算叫你尝到了半分。
13.
这一日过后，昭华公主的荡妇名头在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连街头乞丐都知道。
堂堂昭华公主，竟然在自己的生辰礼上，撇下一众宾客，大着肚子与侍卫在花园中媾和。
宾客们用过席面后到花园赏花，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据说公主极其放浪，身上衣衫尽破，还一直攀在侍卫身上，大声喊着再用力些……
有好事之人将当日的画面绘在纸上，转眼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堪入目之景，就连青楼的娼妓们都自叹不如。
毕竟大着肚子还如此不要脸的，本朝以来昭华公主是第一人。
我知道，传言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京城中传遍，是驸马的手段。
毕竟，我和驸马已经合作许久了。
昭华公主目中无人，曾经恶毒的毁了我的一切。
这样的手段，在她看来，只是权势的一次小小施展。
没有了我这个柳梦梅，她还可以有下一个柳梦梅。
例如驸马。
驸马是江南的学子，家境尚可，算不得穷书生，但也是寒窗苦读多年，才取得状元头衔。
他原本满腔热血，是立誓要在朝堂上大展宏图的。
驸马曾跟我说，当年他上京赶考之时，已有了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年岁小他许多，知道他要去京城后，曾央求道：“郎君，我听闻京城可热闹了！下次能带我去看看吗？”
我不忍心听下去，但也知道，他的小未婚妻，再也没有机会看看京城了。
昭华公主不管不顾的求了陛下赐婚，他在大殿上磕破了头，也改变不了旨意。
公主却觉得驸马的此番举动丢了她的面子。
她一声令下，远在江南的小姑娘便失足落了水，没再上来。
驸马心知肚明，从小长在水边的姑娘，怎么可能上不了岸呢？
陛下没有时间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手一挥，打发他去了翰林院，有心要让他历练几年。
我在入公主府前，曾问过驸马：“你后悔进京吗？”
他久久没有答话。
其实我知道，他没有一日不后悔。
当年我跳下崖后没死，浑身伤痛回到京城中后，驸马找上了我。
他也问了我一句：“你会后悔那天进公主府吗？”
我没有一日不后悔。
14.
生辰宴过后，驸马再未回过府。
那日后，驸马立刻疏散了宾客，然后马不停蹄的进了宫。
他有他的战场，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公主清醒后，彻底崩溃了。
她哭喊着砸了所有的东西，又命人将花园的景色全部毁了。
做完这些，她看着低着头伺候的下人，又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于是又像发疯一般，甩着鞭子用力抽人。
抽的所有人跪在地上哭爹喊娘，满身是血的求饶。
她犹觉得不够，又举着火把，说要烧死所有人。
下人们哄逃四散，远远的躲着，都说公主疯了。
她身旁伺候的丫鬟找上了我：“求求宋公子了，去看看公主吧，再这样下去，整个公主府都要葬身火海了！”
嗯，是到我上场了。
我缓缓走到了公主院中。
疯累了的公主正跌坐着地上嚎啕大哭，见我过来，目光竟带上了期期艾艾：“宋郎……”
我蹲下身，两指抬起她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公主啊，外面都说你是个不要脸的荡妇，你怎能做这种事呢？”
她的眼泪立刻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抽噎道：“宋郎，我是中了迷药！是那个侍卫，都是那个侍卫干的！我已经杀了他了！我……我当时以为是你……我才……宋郎，你信我！我没有……”
我嗤笑：“公主，出了这等事，陛下一向看重皇家颜面，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显见的慌了神。
先帝在位时，有一位公主婚前失德，叫人弄大了肚子，先帝知晓后，立刻赐死了这位公主。
皇家颜面不容有失。
我继续哄到：“如今闹的满城风雨，街头巷尾传的到处都是，就连当日公主的肚兜样式，都成了青楼的畅销货。公主，如今想要活命，只有一条路了。”
昭华公主立刻抱住了我的手臂，急切问：“是什么？”
“自请贬为庶民，让陛下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饶你一命。”
她的表情僵住，不住的摇头：“不……不……不……我不要成为贱民……我不要成为贱民……”
我掰开她攥着的衣袖，冷声道：“公主若不早些决定，万一陛下的旨意下来，就没有回转之地了。”
她怔了半响，终于抽抽噎噎的坐了起来。
我替她研了墨，看着她一字一句写下求饶的话。
又找人将信送到宫中。
宫中的事我插不了手，但我知道，这封信肯定能送到陛下跟前。
宫中有驸马呢。
15.
信递出后，公主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在巨大的担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唯一的依靠便是我。
公主府的下人们都还在，但公主发疯的厉害，也不愿意见人，下人们都不再到跟前伺候了。
只有见到我的时候，她才会愿意有人伺候。
我渐渐开始早出晚归，很多时候都不会管她。
她越来越害怕，怕所有人弃她而去。
更是对我百般依赖讨好，不敢对我有丝毫重话。
有时见我太过冷淡，她便会红着眼眶说：“宋郎，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孩子好好的，我会生下你的孩子的。”
没几日下来，她就瘦了许多，眼眶凹陷，脸颊上的肉也没了，倒是衬的肚子越发大了起来。
也不枉我每日给她喝补胎药。
半月后，陛下的旨意终于下来了。
陛下有旨，昭华公主贬为庶民，即刻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驸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让京城中人笑话了半个多月。
陛下为了安抚，便又升了他的官，准许他将昭华休妻，并承诺要为他择一门上好的亲事。
驸马仍旧在大殿上磕头拒绝了。
这一次，陛下没再为难他，笑呵呵的揭过，不再提及赐婚之事。
我最后一次见到驸马，便是在圣旨下来的这天。
他穿着绛红官袍，神色坚毅，彷佛还是当年那个打马游街、风头无两的状元郎。
我躬身作揖，感谢他帮我报仇。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似是想劝我，却又止了话，半响后才道：“我会打扫好一切，你放心去吧。”
我再深深一拜，便赶着马车走了。
16.
昭华公主被下令即刻离京，我赶着马车，带着她一路不停的向城外走去。
驸马说的果然没错，他真的打扫好了一切。
这一路上，没有任何公主的部下阻拦，就连一条跟踪的尾巴都没有。
公主早已换下了华服，只穿着一身布衣，她见到两侧的景象越来越荒凉，忍不住探出头来问我：“宋郎，你不是说早就找好住处了么……这周围，看着不像有人家的样子……是不是走错了……”
我头也不回，又扬起鞭子狠抽马匹，马车不停歇的向城外荒山赶去。
我听到她在马车中重重的跌倒，止不住的抽泣，哀求我慢一点。
我没有管她。
因为我的阿音，正在前面等着我呢。
17.
待马车终于停下，车内的抽泣声已经停止了。
我掀开车帘，将昭华拽了下来。
她在马车中疼晕了过去，被我拽下来后，悠悠转醒。
一睁眼，便瞧见眼见是一座坟墓。
那坟已经建了许久，坟茔上长满了荒草。
阿音，我今日终于敢来看你了。
昭华看见墓碑上刻着的“吾妻阿音之墓”后，终于忍不住浑身发抖。
我心奋的放声大笑起来，笑的累了，才停了下来，欣赏着昭华惊恐的表情：“你生辰那日，吃了我做的糕点，后来又喝了你的丫鬟端上的茶，两相合并，便是烈性春药。”
“那药，惯常用来喂给配种的畜生，哈哈哈哈哈！”
“你看不起的驸马，早已收买了你的丫鬟，公主府中的所有人，全都憎恨你！厌恶你！”
“昭华，你曾经强加给别人的痛，时至今日可有体会到万分之一？！”
昭华又惊又惧，不敢相信，怯怯的伸手：“宋郎……”
“不许这么叫我！”我气愤的踹了她一脚，狠狠的踹在她肚子上。
不许在阿音的墓前这么叫我。
这会让我觉得，我无颜再见阿音……
昭华抱着肚子，疼的在地上打滚，她不住的哭喊求饶，声声喊道：“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放过我……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还有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
“哦，孩子，哈哈！”
我像是地狱的恶鬼，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缓步上前。
我这一生，只会和阿音有孩子，不会和其他女人有孩子，我答应过阿音的。
昭华瑟缩着往后躲避。
我一脚踩住了她的大腿，她便不敢动弹。
我蹲下身，毫不犹豫的抬手，用匕首划破了她的肚子。
空气中全是血腥气，昭华发出尖利的喊叫声。
我恍若未闻，一层层割开了她的肚子。
她的腹中，有一个早已成型的孩子。
昭华身体里的血液渐渐流干，我亲眼见她死去，一双眼睛睁的浑圆。
我终于站起了身，踉跄着走到了阿音的坟旁。
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坟茔上的荒草随风簌簌作响，似是有人在低声吟唱。
天空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我侧躺在坟茔旁，手里攥紧了一支梅花玉簪，呜咽着哭出了声。
阿音，我给你报仇了。
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