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夜色如水。
走不到尽头的丛林,我茫然而无措,只被师父牵着手往前走,往前,不急不缓,脚步不停。
我们要去做什么?
想这么问,但话到了嘴边就是出不去,就像是被初莲勾走魂魄那次一般,我的灵魂、我的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而与那一次不同,我的身体她会说话,有表情。
师父轻笑一声,停下脚步,“我”仰着头一脸无邪,“师父,你说的很美很美的东西就在这么?”
“嗯,”师父温柔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带着我蹲下去,“就在这里,我要让你看的东西。”
眼前是一片漆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蔓延起来的黑色,连原本那些跟着我们的夕颜都不在了,我正疑惑着师父让我看的是什么,眼前忽然又有了光,一大团蓝色的光球,从外面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个什么物体在动。
师父拉起我的手,伸进光球里,触到了一处地方,触手温暖柔嫩,掌心下可以感受到微弱但稳健的跳动。
这是……这是一颗心脏!不!不如说是个婴儿!
师父放开手,我自己又摸了摸,终于确定光球里的物体是个健全的婴儿,师父略低沉的声音响起。
“音软,给他取个名字吧。”
若是平常,我定要问问这孩子是谁,怎会在后山的林中,师父又如何把他养在这,然而此时我却仿佛受了蛊惑,认真思虑许久,给这孩子想了个名字。
“唤作曦颜如何?晨曦的曦。”
师父点头,眸子里似乎有比水更温柔缱绻的东西晕开,“曦颜么,是个好名字呢,音软,你可要记好这个名字。”
我皱了皱眉,“师父为何如是说?”
“因为啊……”师父的笑容似蒙了层雾,飘渺起来,“你给了他新生,给了他名字,他便是你的,再相见之时,这个名字就是你们缔结契约的媒介。”
我郑重点头,眼睛便被师父蒙上。
“好孩子,睡吧……”
鼻子被捏住的呼吸不畅感憋醒了我,我睁开眼时看到肉团子的脸正正对着我,见我醒了,他把额头贴到我额头上,含着泪的眸子眨啊眨,眼泪珠子就砸在我眼皮上。我抱着他坐起来。
“怎么了?”
“虫虫不见了……”说着又是一大颗泪珠子砸下去。
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昨晚上抓到那只夕颜,不禁笑出声。
“虫虫回家了,改日我再带你去见它。”
梦里后山的林子里有许多夕颜,不知是不是确实有……不过我是怎的,居然时隔这么久还做那个梦,一开始我还不晓得这是个梦,去问了师父,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是从我跟随“师父”去后山开始这个梦已经开始了,并不是师父异常呢,只是那么温柔的师父唯有梦里才会出现。
肉团子皱了皱鼻子,姑且算是接受。
我替他穿好衣服鞋子,束好发洁了口和脸,又把自己打理好,一面自怨自艾自己是个老妈子,一边把他交给相栎,然后自己去给师父请安。
走的时候居然在床上看到那本我从书阁里带出来的书,我才想起这本书我还未归还于迷谷爷爷,便揣在怀里一同带去。
到师父房间前,我方把手抬起来准备叩门,门忽然往里打开,千魇就站在门里,清丽绝伦的脸上明艳笑容正是浓时,见着我,她睁大眼责备着:
“回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摸鼻子,“昨晚上回来的有些晚就没有去打搅你。这么早你来找师父?”
千魇摆了摆手,却是掩不住的焕发容光,语气还有些嗔怨,“谁想来找他,若不是他留我一夜,我也不至一夜未眠……好了,你进去吧,我走了。”说完从我身边有过。
我却是整个呆住。
师父留千魇一夜……是几个意思……
我木然走进师父房里,甚至忘了敲门,师父正从卧方里走出来,发丝竟有一点散乱。看到我,他的神情和昨晚一样清冷淡漠。
“怎么?”
“我来给师父请安,顺便把这本书还给迷谷爷爷。”
“嗯,自己去吧。修炼不要落下,我出去一趟。”
我点头。
师父便不做停留地出了房间。
把我大部分的牵念和心绪一并带走。
我揉了揉眼,抱着书走进书阁,书阁里回荡着迷谷爷爷似有若无的鼾声,我便也不出声唤他,自己飞身上树找到了那个书架,然后把书塞进去,又重新拿出几本来。本是想靠在树上看会儿再回去,没想看着看着竟又睡着了,而且又做了个离奇的梦。
我第一次见着师父那个凉亭里,师父临湖而立,只留我一个背影,不知道罗敷花朵怎么可以迁移那么远,从湖那边流落到这边,师父便坐在石板上,弯下腰去捞了一捧在掌心。
我还想着师父怎能如此伤春悲秋,就看见一个穿了青色裙裳的女子款款走至师父身旁,在她身后,脚步曾落下过的地方,一朵朵绽开的妍丽青莲正缓慢消弥。
这个女子的名字呼之欲出。
师父把捧着罗敷花朵的手伸到清容面前,我只能看到他和清容的侧脸,然已融成一幅惊艳画卷。
“清容,你最喜欢的花,我还记得……”
清容弯了弯眼,“难为你还记得。只是,我是因为你喜欢才喜欢的啊,清玦。”
师父没有说话,嘴角已勾起。
两道身影靠近,互相依偎在一起,清容靠在师父的怀里,师父怜惜搂着清容的肩,承诺着,“今后就只要我们两个,只我们两个生活在这儿,便好。”
那我呢?师父?你是要赶我走么?
我一时忍不住,到底是为什么忍不住也不知,只是眼泪瞬时就从眼睛里坠下去。我喃喃问着:
“师父?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呢?”
师父竟然回过头来,眉目间有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和厌恶,“你自去你该去的地方,除了天境的任何地方。”
我哭出声,“师父,这是为何?徒儿、徒儿做错了事么?”
靠在师父怀里的清容也回过头来,没有了伤疤的脸,眉心一朵妖娆莲印,容颜清丽绝伦,然而眼神冰冷嘲弄。
“你恋慕自己的师父,这就是不可宽恕的罪错。”
我失语,下意识看向师父,想说我没有,但否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冷冷一挥手,一股强大灵力撞在我身上,把我袭出天境。而师父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一直附在耳边。
“你对我怀着这么龌龊的心思,我也留你不得,你再不要踏入我天境,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不要!师父!不要啊!”
我大喊一声睁大眼,眼前一片透明绿色,反应许久我才缓过神来,原是自己又做梦了。我捂着脸喘了口气,胸腔里心脏跳动得异常快,我一边努力想把这个梦的内容从脑海里清出去,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把这个梦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整个身体都因惊惧而颤抖起来。
“音软?”
我跳了起来,迷谷爷爷失笑声响起,“你怎么了?吓成这样。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嚯嚯。”
我勉强笑着,“我没做坏事……迷谷爷爷,书我放回去了,我回去了。”说完跃下树,不等迷谷爷爷问就狼狈逃出书阁。
长久以来困惑我的问题得到了一个最直接的解释。
我对师父怀有的不同的心思,是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知道千魇是清容时,不尽完全的高兴。
原来,我恋慕着师父。
明明一开始没有哪里不对,明明也没有哪一步不对,可是为什么现在就是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