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姬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一片翠竹,纤手抚上其中一株,轻呵一声,吐气如兰,“那一日,子缺探了消息,说是大王会来此处赏竹,本宫便是让子缺在此处弹琴,将珍兮引到此处……”
珍兮如今和已死之人无异,而玄姬的日子似乎也变得有些空虚和寂寥了起来。
苒絮轻声道:“听说,那一日大王便是和宋婕妤一起来的,那时宋婕妤反应极快,转身便走了,对于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而如今后宫对于此事没有半点风声走漏,大王也更加信任她了。”
“这位宋婕妤是个聪明人。”玄姬沉声,“先不提这些了,陪本宫进去走走吧。”
当清风拂过,竹叶飒飒,淡淡的竹香溢满鼻尖,玄姬脚步轻盈,苒絮在后头默声跟着,也四下打量着此处的风景。
眼前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翠色,本没什么看头,但玄姬却觉得此处尤其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
“此处确实适合听琴,若是哪日得空,让子缺再到此处为本宫弹上一曲便好了。”她随口说笑一句。
子缺是东离人,还会弹《殇雪吟》,还和伏俞一样,对她若即若离。
脑中一想起那凄凉入骨的旋律,玄姬便不禁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心中一阵隐隐作痛。
娘娘真不怕步了昭仪的后尘!苒絮不敢说出口,只能勉强陪笑:“娘娘真会说笑!”
“嘘。”玄姬却突然冲着她比了个手势。
“嗯?”她有些疑惑地顺着玄姬目光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湖绿色长衫的女子站在竹林之间,身前置了画架,手中正执墨毫,一笔一画,落在画纸之上。
女子画的是竹林的景致。而殊不知,她自己已成了这风景的一部分,就宛若出尘的竹仙一般。
玄姬的脚步停在她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一直到女子落笔,用衣袖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才走上前去,“婕妤可否将画作给本宫品一品?”
宋修竹方才一心作画,全然不曾察觉玄姬的到来,突然听到身后的声音,似是吃了一惊,忙回过神来,却看到玄姬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
她立即上前几步,躬下身子,清声道:“妾宋氏参见王后娘娘。”
玄姬虚扶她一把,“不必多礼。”
宋婕妤垂眸,仍偷偷打量她一眼,心中却一阵惊讶: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这位王后,竟是这样美!
玄姬亦是细细端详起眼前的人儿来:她青丝高挽,随意而别致,仅簪了两支素雅的玉钗,眉若远山,眸如桃花,最柔美的便是那秀若樱红的双唇。可称得上是沉鱼落雁之姿容了。
但倘若单论容貌,美则美矣,却也不过是芸芸妃嫔中算是出挑的一个,少了几分灵气。她神情也是冷冷淡淡,虽无不敬,却给人一种难以亲近之感。
“婕妤如此美貌,在后宫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难怪在这批新秀之中拔得头筹,独占君心。”她仍不吝言辞地赞赏着眼前女子。
宋婕妤表情似乎并无变化,只是屈膝道:“娘娘谬赞,只是大王看妾觉得新鲜罢了,这句‘独占君心’可真是折煞了妾。”
玄姬轻轻勾唇,走到画架之前,仔细欣赏一番,“婕妤的笔触倒是颇有大家风范,本宫听说江南曾有一才女画师薛氏,尤擅画竹,只是一生并未收徒,今日瞧见婕妤的画作,倒是与她颇为相似。”
宋婕妤沉默了片刻,才回道:“回娘娘,薛氏是妾的生母。”
“当真?”她一时惊愕,却又有几分欣喜。
宋婕妤反问道:“妾的娘亲也不算是名满天下的画家,没想到娘娘曾见过她的画作?”
玄姬看着画纸上栩栩如生的墨竹,一时感怀,“本宫的父皇与母后便是在江南定情,而母后以前最爱薛画师的墨竹图。”
宋婕妤沉默了片刻,“娘亲若知道先皇后欣赏她的画作,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对眼前这个清清冷冷的女子似乎也多了几分亲近,便柔声道:“什么时候本宫召她入宫可好,又可为本宫作画,又可让你们母女相见。”
“妾的娘亲……”宋婕妤眸中起了一层迷离氤氲,煞是凄凉哀婉,“已经去世数年了。”
“本宫不该提起此事。”她微微一愣,轻叹一声。
女子轻轻微笑,半分淡然,半分苦涩,“无妨,娘亲抱病了许多年,日日煎熬,撒手而去也是一种解脱。也是为了给娘亲治病,妾和家父来到良京,如今才有幸能够入宫为妃。”
有幸?亦或是不幸?玄姬一时无话。
从这幅墨竹图之中,她仿佛能够看到宋修竹淡漠清高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柔和而寂寥的心。也许这样一个人儿,本不应该入这落落深宫。
“本宫很喜欢你的画。可否再绘一幅,送给本宫?”
宋婕妤仍是处变不惊,屈膝道:“这是妾的荣幸,若娘娘不嫌弃,就把这幅拿去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宋婕妤便将画纸取下,轻轻卷了起来,递到苒絮手中。
“那本宫便先走了,婕妤自便吧。”
玄姬提起裙摆,小心踩在石板路上,原路返回花苑之中。
苒絮手里捧着那幅画卷,撇着小嘴,“娘娘,看起来您好像很喜欢宋婕妤?”
“本宫与她有缘。”
“可奴婢怎么总感觉这人有股心气儿,一副冷淡的样子啊,真是叫人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
她不禁无奈轻笑。苒絮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嫉妒她得宠的妃嫔呢?
“苒絮,你知道么,这后宫里的女子大体分为几类:一种是本便温柔善良的,再者是用善良的表象掩盖狠辣内心的阴险之人,还有一种是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蠢人。而宋婕妤这样的,却是独一个。”
苒絮似懂非懂点点头,“您要帮她?”
“她兴许并不需要。”玄姬的眼底似乎有波澜暗涌,“回去罢。”
“是。”苒絮歪着头仔细思考了一番她话中的深意,却终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