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瑟反应极快，登时掏出一张丝帕走上前来，为她擦干嘴角，又递上一杯清茶。
看着玄姬饮了茶水，调息片刻，终于缓过劲来。
她的面色一如平日里淡漠平静，和几位宫女诧异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子缺呢？”
殿中寂静了片刻，却看到是绛月缓缓自阴影处走出，“殿下有什么吩咐？”
玄姬心中起了疑惑，并没有发问，而是直截道：“为本宫把脉。”
“是。”她走上前来，玄姬将绣着精美花纹的长袖捋起，露出光洁如瓷的细腕，任由绛月将两指搭在上头。
绛月沉吟了片刻，立即跪伏在地，“殿下，您有孕了。”
玄姬久久沉默着，她并不意外，甚至已经等了够久了。一抹惑人的笑意渐渐从她的嘴角展露。
“等子缺在时，叫他来见本宫。”
“是。”
她又起了一丝担心，“对了绛月，本宫的胎象可有任何异样？孩子能够平安出生吗？”
绛月的声音仍十分稳重，“殿下请放心，只要平日饮食起居注意保养身体，王嗣没有任何问题。”
玄姬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苒絮等人又惊又喜，不禁问道：“娘娘，可要去禀报大王？”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她还记得第一次怀上身孕的感觉，也记得一个小生命在体内缓缓流逝的感觉。
沉默了片刻，玄姬有些黯然地摇头，“若是现在便告诉了他，恐怕它保不住三个月。你们三人也要为本宫保守好这个秘密。至于其他的，相信有绛月和子缺在，必然不会有什么闪失。”
“是！”她们异口同声地回应。
玄姬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内心喜悦而又沉重。
一直到傍晚，子缺才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双琥珀色的瞳眸似乎在刻意躲避着她的审视。
“你白天去哪里了？”
子缺沉默无话，玄姬不禁皱眉，伸出手去，抬起那张俊美无匹的脸。起初，这张脸只会勾起她对伏俞的回忆，然而如今，似乎又蒙上了更深一层的情愫。
她不再追问，收回了手，兀自低下头去，“本宫有孕了。”
就连殿内流动的风似乎也在此刻凝固。过了良久，子缺才沉声道：“是。”
是？玄姬自嘲似的笑笑，他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子缺的脸庞就如同止水一般，没有半点起伏。
似乎有孕的喜悦顷刻间便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不甘。为什么，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却反而让她像是有愧于他一样？
正当她十指紧握之时，却听到子缺再次开口：“臣今日回了宫里。”
“什么？！”她又惊又怒，“本宫不是再三叮嘱过，不许你们将本宫失势的状况告诉皇兄的吗？”
他半跪在地，低垂着头颅，“陛下吩咐过，臣等要按时回宫复命。殿下所说的事，臣并未向陛下提起。”
听他说完，玄姬这才松了一口气，“是么？那你对皇兄说了些什么？”
“臣……告诉了陛下，您对臣的命令。”
她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小腹，“你指的命令是……”
子缺似乎低头犹豫着，许久才再次开口：“臣告诉了陛下，您将会怀上臣的孩子。”
玄姬将手抵在额角，整个人重重靠在椅背上，那颗冰冷的心感觉到一种沉重的疲惫，让她压抑而痛苦。
“皇兄怎么说？”
“陛下说不会干涉您。但他让臣转告您，希望您能遵循自己的真心，不要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
她反复仔细琢磨着他的话，却突然莞尔一笑，“本宫的真心吗？”这颗心，真的还有感觉吗？“那你呢？是不是本宫让你做了不愿意的事，嗯？”
子缺一时错愕，抬起头来，看到玄姬眼底一片闪烁的星光。
而玄姬也极为难得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他很快再次低下头去，恭敬万分，“臣是您的暗卫，自然会听从您的吩咐，按照您的授意行事。”
“本宫想听的——是你的真心。”
玄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子缺又变得缄默起来。
就在她已经以为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耳边却再次响起了他的声音，“殿下，暗卫是没有心的。这句话臣听了太多太多遍，就连今日……皇帝陛下也反复提醒臣这件事。”
“所以……”他的弦外之音，仿佛就是残忍地拒绝。
“可是，臣如今是您的暗卫，别人说的任何话语对于臣来说都形同虚无。您能告诉臣，臣可以有真心吗？”
深邃如夜的双眸瞪大，她愕然地看着面前这张温润如玉的面孔。
这是第一次，她在子缺的眼里看到了感情。
“你当然有真心，而且，你的真心只能属于我。”玄姬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脆弱地发着抖。
“臣，遵命。”
他的声音低沉而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她感觉自己的胸腔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是坚硬锐利的寒冰，在顷刻之间支离破碎，消融在炙热的鲜血之中，露出柔软细腻的心。
“我要喜欢我，爱我，就像是天下所有男子对自己真爱的女子一样。”
“是。”
子缺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玄姬那白璧无瑕的面容上，已是潸然泪下。
她生来就站在常人无法触及的位置上，金钱、珍宝、权势，无一不是指间的俗物。唯独，真心——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伏俞也好，夙彧也好，这些在她生命中占据了重要位置的男人，不仅不曾给予过她一份感情，甚至还让她痛，让她恨。
她对于“爱”这种东西，曾是那样的不屑，因为它那样平凡，而她却不曾拥有。然而如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机敏慎重如珍兮，却因为一腔痴恋，走到了这般地步。
子缺站起身，轻柔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
玄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温柔，而不是和平日里看上去那样就像是有棱有角的冰晶一样冷漠。
自从被禁足这日渐萧条的中宫之中，平日里她从不露出一丝寂寞的神情，然而在冷清的长夜，她也曾害怕，也曾迷茫，仿佛一个人站在深林之中，四处隐藏着凶险的猎豹豺狼，而她孤立无援，不见前路。
而如今，她的心被一股暖流所浸满。有人爱她，会一直陪伴她，她再也不会孤独。
玄姬抚摸着腹中那刚刚萌芽的生命。而她，也有了要保护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