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中一片死寂，和来时气氛完全不同，就连当初那名司机都感觉不可思议，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直瞟我们，感觉很是奇怪。
和尚在我旁边，眼睛微红，那是余怒未消的样子，却不是哭泣造成的。
我则别过头去不看他，脑中一片混乱，想着自己的事情，车子里不安静才怪了。
路到中途，我才回过神，瞧了一眼和尚，忍不住问道：“穆绵成最后什么下场？替家人报仇了吗？”
司机听闻马上看向后视镜，一脸惊诧。而和尚长长叹了口气，大脑袋微微摇了摇，一脸郁闷。
“没有。”
“怎么，汤家不让？他娘的，我找老荣说理去！”
只是欠身的工夫，衣袖就被大手拉住了。和尚摇摇头，说道：“不赖他们。汤家很大方，说任由我处置的，是我最后下不去手，将穆绵成还给了汤家处置，以后我俩再无瓜葛，一切恩仇就此消散吧！”
这结果让我始料未及，不过仔细想想，也符合和尚的性情。
家破人亡之恨不共戴天，原本没理由放过仇人的，何况又是穆绵成一手制造出的惨事，将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不过真动手了也没什么，只是和尚能否放过自己，谁也没准。
现在他的选择，看似是放过了穆绵成，我感觉更多是放过了自己。毕竟当年深山中隐居剃发，多年间与女儿隔空守护，虽没有落个好结果，但和尚对自己的惩罚，早就够了。
于是我拍了拍他肩头，此地无声胜有声。
“对了，别提我了，你怎么回事？怎么把汤小子撂下不管啦？上次把人推给笑笑，这次又还给汤家，知不知道让汤小子多伤心？药千方，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说你透精透能的，但时不时总干蠢事。说你蠢吧，有时又能出人意表。唉，就感觉你的智商是间歇性的，一点都不稳定。”
对于和尚的评价，我只是一笑而过，不想多做争辩。
回忆起汤阅荣说过的话，我宁愿被汤一局恨了，也好过让他跟着冒险。
别说是汤一局，我偷眼去看和尚，心里马上有了盘算。
……
回到落脚的酒店，我让服务员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摆上美酒在房间，晚上与和尚大吃二喝起来。
自从神农架回来，我们几乎天天大鱼大肉，总想着把亏欠的补回来，也不觉得腻。
和尚喝酒不用杯子，一人拿上一瓶对着吹。我没有他的量，不过是用玻璃杯抿着，两人边吃表聊，不知不觉间都有些醉了。
“要我说你小子，就……就是个棒槌！做什么都拖泥带水一点不干脆，能成什么大事？”手里的空酒瓶在我脸前直晃悠，和尚舌头都大了，还说呢！
“你……你瞻前顾后，想快做慢，难道不嫌烦啊？就拿这次大战在即，而且是……是此生最后一战，能多些帮手多好，你却偏要……要彰显大无畏精神靠自己上，你小子是想自杀啊？”
口沫横飞，一双眼红丢丢的，大概看到我都是三重影分身。
看到醉醺醺的和尚好笑，我赶紧为他满上一杯，抢过其手里的空瓶并替换了杯子，嘴里不停附和着。
“是是，您老目穿大局指点江山，小子怎么和您比？喝酒！一切埋怨，喝了酒统统说出来，小子听着就是！”
此话很受用，和尚眯眼拍了拍我，并竖起大拇哥，仰头直接干了杯中酒，还要我继续满上。
端起第二杯后，和尚又说：“小子，你只说别人，不懂说自己。你劝……这个放下那个放下的，你自己呢？瞧瞧现在，瞧瞧自己背后，好好看看！”
我很听话，起身在和尚面前张开双臂转了两圈：“看了，有什么？我怎么没发现？”
此话逗得和尚哈哈大笑，抄起盘中的鸡骨头砸了过来。
“滚蛋！老子在这说正经的，你给我打哈哈。我说的是你背后，背了太多无……无形的责任和债务。话说回来了，这和你有啥关系，你凭什么背上这些？说来说去，你就是贱！命贱，人贱，想法贱！从头到尾最不愿放过自己的，是你——！！”
和尚的话让我沉默不语，唯有等他喝完第二杯，再给满上酒，听着他的牢骚话。
端起第三杯，和尚没急着开口，只是盯着杯中酒，似乎在想什么，大概停了好一会才说话。
“小子，我知道你被家人一次次陷害的心，却不懂那种痛，毕竟我没有过经历，也不是你，说能理解或劝你放手都是屁话！但……有时候没必要较真，和家人之间……你不是还有我们这些狐朋狗友吗？嘿嘿，只要你小子一句话，连天咱们都能给捅个窟窿，何况……呃……”
已经开始干呕要出酒了，和尚还是饮下了第三杯。
可惜这次是真到尽了，他直接杯子撒手，一头栽倒在桌面，震得满桌酒菜跳起多高，连实木桌面上都起了裂纹。
大概这时候横练都不管用，不然他的脸上也不会出现红痕。
看到和尚这么大年纪了还像个孩子，我也是忍俊不禁，努力起身，连拖带拽才把他送到床上，和衣而卧。
听着和尚呼声震天，我则在洗手间努力拍了拍水在脸上，尽可能保持清醒。
酒意虽在，却挡不住我的计划，这也是事先想好的，现在终于能行动了。
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和尚，我拿起自己的随身物品，留下一张纸条便轻轻关上房门。
出了酒店，汤家的车在外面等着，上车后还是那个年轻的司机，回头问道：“少爷，是去火车站？”
“是的。”简单一句话说完，我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闭上眼，就像睡着了一样。
司机没有多问，一路上开得平稳又不失速度，十几分钟后便来到火车站。
车票早早被汤家准备好，已经有人在车站等着了。当取到车票后，汽车直接开进站台，我这才转换火车，目标是千甘集。
和尚虽听过我说到千甘集，好在不清楚具体位置，汤家在我的授意下也会守口如瓶的。
既然要得罪汤一局，那不妨再多得罪一个，起码良心上能过得去。
火车出发前，汤家派人见到我，问了我还有什么需要。
在思索片刻后要来纸笔，刷刷点点给汤一局留下几句话，交给来人。为的是怕他知道我不辞而别闹起来，留言也许能将其劝住。
另外，我又写了一封信，还写了详细地址，让来人交给郑州生活的老杜。可以说我从小没享受过父爱，唯有在老杜这里得到了些许补偿，我欠他的，这辈子无法偿还，指望着下辈子再见了。
这段时间挣的最大一笔钱全给了单老幺的家人，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其余的钱拼凑起来托人交给老杜，希望他后半辈子不要为钱发愁才好。
可当我交代完后，来人大概出发时得到了命令，现在替汤阅荣承诺，老杜未来的一切花销包括护理任务，汤家包了，无需我操心。
我给的钱这人照收，说是我的心意，而后反递给我不少钱，说是这次的活动经费。
果然，势大钱多就是王道，亘古不变，有时候也羡慕不来。
一切交代完毕那人才下了车，不久后听到火车发出嗤的一声响，车身前后耸动几个来回，这才慢慢驶离了站台，朝目的地而去。
通过窗户看着窗外的夜景，看着我来时的方向，心念着汤一局与和尚，不自觉地笑了。
我心里不想永别，宁愿能活着回来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那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
可是看看前路，想着即将要面对陈桦生，我的心又忍不住冷静下来，忍不住唉声叹气。
父子会面都是兴高采烈，可我们家特别，甚至有可能是你死我活的场面，想想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