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的次月,寿康宫收到一张拜帖。
寥寥几眼足矣让谢明薇失神良久,她正在练字,写的是‘启’,与信封上太后亲启的‘启’字迹几乎如出一撤。
从小伺候的嬷嬷上前,小心翼翼地劝:“奴婢打听过,徐大人这些年人前同夫人恩爱有加,背地里实则相敬如宾,二人的长子其实是当年同僚战友的遗腹子。”
“说句不该说的,而今陛下已能独当一面,娘娘就是真的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想来陛下也会理解的。”
谢明薇沉默许久。
当年赐婚,徐祈年并没有接受裴行远挑的人,反而选了自己营中战友的遗孀。
次年长子出生,众人只道首辅与首辅夫人鹣鲽情深,刚刚成亲便有身孕,是极好的福气,只有谢明薇知道,他换了个法子等她。
时过经年,忍到朝代更替,忍到他们早已不再年轻,他想做什么,谢明薇也知道。
思忖片刻,她叫了人来,“安排下去,明日戌时,哀家亲自去一趟徐府。”
夜色如墨,弦月高升。
一男子正在案前临帖,谢明薇解下斗篷,走过去时如常站在他身边。
徐祈年眸底轻动,微微一笑,“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在写什么?”她侧头笑问。
徐祈年落笔,“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末了,谢明薇轻叹,“好一个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诗一如你我。”徐祈年朝她伸手。
半晌,谢明薇细长的手指覆了上去。
她的眼角添了几道细纹,虽不似从前美貌,容色依旧绝艳。
和很多年前一样,徐祈年带着她去策马踏青,他们一同登高远眺,看过最绿的山,饮过最甜的泉水,也是这么一双手,庄重而认真地在万佛下认真起誓。
“此生唯爱谢明薇一人。”
她眼睫被晶莹润湿,徐祈年心底钝痛,无措地如毛头小子一般,从袖口拿出一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巾心疼的为她擦拭。
“出宫一趟不容易。”谢明薇哭了又笑,“重逢该是开心的事,瞧我,又和之前一样,只晓得哭。”
她打开食盒,里面放了好几盘糕点,最后还有一碗甜汤。
不是什么稀奇的食材,不过桂花少许,配着甜酒煮的酒酿圆子。
“尝尝,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倒退。”
她一手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些年错失的光阴悉数补全。
徐祈年想都没想,很快喝完了。
二人又聊了许多话。
他说自己可以假死脱身,只要谢明薇还要他,往后便能长久地陪伴在她身边。
错过的时光难回,余下的日子才要倍加珍惜。
如果谢明薇不愿,余生是否还能当故友,不用小聚,偶尔让他远远地瞧上一眼,便已知足。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只剩均匀的呼吸起伏。
谢明薇的手指落在男人温润的眉眼,一处处描摹而过,最后克制地收了回来。
沉寂的房间,她轻声道:“祈年,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裴行远临死的时候,曾附在她耳边说:“明薇,徐家并非你的优选,你有胆识谋略,终身屈于宅院,定不能真正的安乐如意。”
“这燕北的天下需要你,你推出的许多新政,造福了不少女子。”
即便知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不忘临死还给她一块饵料,可谢明薇还是吃了。
裴行远有些话说的不错,从当年随父入军营,看着战火纷飞,而她在后方什么都做不了时,她曾豪言要当燕北第一的女官,为这天下尽一份自己的力。
让老有所依,幼有所长,女有所用。
裴序为她所出,除了继承裴行远的杀伐果断,亦有谢家人忠良温厚的另一半,他会时常来寻她探讨政事,颁布新例,即便是未成家的女子,也可借自己的一技之长在世间安身立命。
如此一遭,才算今世不虚此行。
她从里面打开门时,院内站着一道消瘦的纤影。
女子见了她,跪下叩礼:“臣妇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谢明薇让人将她扶起,“首辅大人用了忘情诀,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妇人眼眶含泪,“多谢娘娘成全。”
两年后。
徐家添丁,首辅夫人时隔数载,诞下一女,千金玉雪可爱,成了京都佳话。
贺礼纷至沓来,徐祈年看礼单时,瞧见首位的太后娘娘之名,微微一怔,转瞬却是一片空白。
这时,身后的屏风传来女儿哭闹,他来不及多思,匆匆将礼单搁下,起身朝旁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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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沈钰和谢乘渊在外游历归来,身后还带着个跟屁虫。
谢榆景快四岁了,粉雕玉琢的脸上有着同龄人没有的稳重。
宋昭昭一对龙凤胎见了十分稀罕,陆云庭捏了捏他脸,被人一掌挥开。
陆云舒大声嘲笑,“哥,你也太没用了。”
“你行你上。”
陆云舒撇撇嘴,她傻吗?
爹爹和娘亲一言不合就在家中比试,劳民伤财,宁可动嘴不动手才是云舒小姐的毕生信条。
陆洲愤愤难平,“你们也太丧心病狂了,榆景这个功底,刚学走路就开始扎马步了吧?”
沈钰挑眉:“他自己要求的。”
谢乘渊勾唇,“没办法,孩子觉悟高,拦不住。”
宋昭昭怀了身孕,听着自家两个大的叽叽喳喳吵的像鸟雀,一阵头疼,“你们什么时候出行把云舒云庭一起捎上,省的一整天在家使不完的牛劲。”
陆云舒瘪嘴,“娘,女儿没有。”
陆云庭:“得嘞,儿子这就滚了。”
裴序刚好进门,一把将他提溜住,“去哪?”
“皇帝舅舅。”陆云庭一本正经:“娘亲说我打不过榆景弟弟,让我先滚去金陵街罚几个时辰。”
裴序忍俊不禁:“到底是受罚还是去玩?”
陆云庭言之凿凿:“互相不耽误。”
新年伊始,陛下亲自派红包。
到了谢榆景的时候,明显要比那两只厚许多。
谢榆景礼貌接过,“多谢皇伯伯。”
裴序笑着摸了摸他头,“前几年没回来,一直给你留着的。”
院前热热闹闹,难得大家齐聚,便在寿康宫摆了私宴。
这时候谢明薇出现在殿前,慈爱地笑道:“孩子们怕是饿了,哀家备了甜汤,都过来喝一些。”
陆云庭直接一个窜步跑了过去,“皇祖母最好了!”
紧接着陆云舒朝谢榆景走去,“一同去吧,皇祖母的酒酿圆子做的十分香甜,我给你挑碗大的。”
粉雕玉琢但沉稳的小团子眼底终于出现了几分烟火气,轻轻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