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哭嚎的王春花被梁母一声厉吼惊得一激灵，哭声戛然而止，哭嚎了半天，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面上讪讪的，有几分不自在的红。
梁母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快步冲到王春花带来的布袋子前，一把扯断系绳。
布袋口散开的瞬间，里面的东西让她瞳孔骤缩。
里面哪有什么新棉花，全是发黄的旧棉絮，混杂着几根灰黑色的线头，一股经年累月的霉味混着汗馊味扑面而来，分明是从破旧棉袄里掏出来的废料。
“这就是你特意给我买来的新棉花？”
梁母拎起一把棉絮抖了抖，冷笑里裹着冰碴子，眼底的怒意像滚沸的开水般翻腾。
“王春花啊王春花，你连给婆婆的东西都敢糊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屋里的梁家人，看着桌上的就棉絮，眉头紧皱。
就连不管家事的梁老爷子，都气得胡子直翘，指着王春花的手都在颤抖。
“老大呢？老大知道这事吗？”
林霜注意到王春花看到发黄的就棉絮怔愣了一瞬，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微眯着眸子，落在王春花身上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讥诮。
这是被娘家人背刺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梁爱国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
梁爱国和梁文一前一后的跨进门。
满屋子的低气压就让两人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梁爱国还没来得及开口，梁母已经像阵风似的冲上去，对着梁文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还有脸回来！看看你媳妇干的好事！为了补贴娘家，昧良心的把咱家孩子送去王家挨打受骂。”
“什么？？王春花，你不是说孩子在你娘家过得很好吗？”
梁文脸上的茫然在听完梁母的话后，立刻变为愤怒，他猛地转头看向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王春花，厉声呵斥道。
原本打算故技重施的王春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原地，脊背佝偻着不敢抬头，尽量减少存在感。
林霜淡淡的扫了梁文一眼，看着眼中的愤怒不似作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同住一个屋檐下，竟从未发现孩子身上的伤痕，这父亲当得实在不合格。
林霜哪知道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男人，对子女的感情是含蓄的，羞于表达的。
他们为了保障一家人的温饱，如老黄牛般默默付出。
当初王春花执意把孩子送回娘家时，梁文不是没犹豫过，但想到是孩子的亲外祖家，又能省去麻烦老娘的功夫，便点头应了。
即便察觉王春花总偷偷往娘家送粮票，他也只当没看见。
怎料王家人竟如此狠心，连个小孩子都虐待。
“老大，你自己看看云朵身上的伤吧。”
梁母看梁文并没有包庇王春花心里很是满意，脸色稍缓，在梁诚的搀扶下坐回椅子。
梁文几步跨到云朵面前，当看清女儿细瘦胳膊上青紫交错的伤痕时，脸色“唰”地褪成惨白。
他一把拉过女儿检查，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王春花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屋里回荡。
足见其是真的怒了，这一下子的力道不小。
“你这个毒妇！你们王家人都黑了心肝儿，居然连孩子都虐待！”
王春花捂着脸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当家的……我娘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云朵自己调皮惹祸，才……才被教训了几下……”
别看王春花哭得撕心裂肺，眼底却没多少悔意，满是被休妻的恐惧。
在王春花看来闺女就是赔钱货，不听话打骂也很正常，也就老梁家这是小题大做，把丫头片子当宝贝疙瘩捧着。
她自己小时候不也常被爹娘打骂，不照样长到嫁人生子？
却浑然忘了刚嫁过来时，自己瘦得像根麻杆，胳膊细得能一把攥住。
堂屋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梁家人看向王春花的目光失望中带着冰冷。
听听，这个一个做母亲能说出来的话么？
孩子被虐待不护着就算了，竟还颠倒黑白往孩子身上泼脏水。
这倒打一耙的言论，刷新了众人的三观。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梁文气得浑身发抖，后退两步时撞在桌沿，看向王春花的眼神陌生得像在看个仇人。
“造孽啊……娶到这样拎不清的媳妇，真是家门不幸啊！
老大，这事你必须给全家一个交代。“
梁老爷子长叹一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留下一句话，便向里屋走去。
梁武失望的看了梁文一眼，立刻走过去，搀扶着老人离开。
就在这时，梁云朵突然怯生生地拉了拉林霜的衣角。
“三婶…我饿…”
孩子这句话，像一把刀扎在所有人心上。
梁母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孙女搂进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我的乖孙啊……是奶奶对不起你……”
“奶不哭，我不饿了……”
五岁的云朵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拍着梁母的后背，奶声奶气的嗓音里还带着哽咽，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那乖巧的样子，连一向对孩子疏淡的林霜都红了眼眶。
她给梁诚递了个眼色，看着他扶着梁母坐好，才走上前拉起云朵干瘦的小手。
孩子的掌心带着的薄茧，让林霜心中不由得一痛。
“云朵乖，三婶带你吃好吃的去。”
听有好吃的，云朵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蒙尘的星星突然被擦亮，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小脑袋点得像捣蒜。
“三婶儿，我也要吃！”
梁云山和梁云海挤上前来，仰着小脸异口同声道。
林霜看了两个脏兮兮的孩子一眼，不忍拒绝，带着三个孩子往自家院子走去。
堂屋里的气氛重新凝固。
“大哥，今天这事，你看怎么处理？”
梁诚面色阴沉地走到梁文面前，态度强硬的问道。
梁文想到女儿瘦弱的样子，想起她胳膊上层层叠叠的伤痕，突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我要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当家的，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王春花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扑过去，死死抱住梁文的腿，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裤腿。
“你别休我啊，我再也不敢了！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这回倒是掺了大半真情实感。
从前王春花仗着给老梁家生了长孙，在屋里向来挺直腰杆，哪怕对林霜，也总觉得自己是有功之臣高人一等。
得知娘家人虐待梁云朵时，她也慌乱了一瞬，后来觉得谁家闺女不是这么过来的，即便被梁家人发现，梁文最多也就揍她一顿出出气。
万万没料到梁文竟要休妻，更没料到梁家人竟无一人出来劝和，这才真的慌了神。
甜水村如今日子越过越红火，她才不会把这好日子拱手让给别的女人！
梁爱国看着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子，气得上前踢了他一脚。
梁文直接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方才还未干的泪痕挂在脸上，此刻竟忘了哭泣。他抬起红肿的双眼望向梁爱国，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错愕。
“看什么看？老子大儿子天经地义，就算你七老八十了，犯错老子也照打不误。”
梁爱国怒瞪着梁文，四处踅摸称手的工具。
梁诚倒是想让自家老爹揍大哥，让他清醒清醒。
可目光落在父亲鬓角的白发上，满腔愤懑又化作担忧，他生怕这雷霆一怒，反要累得老人家气出好歹来，于是是能出面说和。
“爹，您消消气，大哥现在心里正乱着呢，打骂也解决不了问题。”
梁诚连忙上前拉住梁爱国，沉声道。
梁爱国被儿子这么一劝，胸口的火气稍稍压下去些，他扫了眼地上装鹌鹑的王春花，转儿指着梁文的鼻子骂道。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自己的闺女被人欺负成那样，现在就知道哭哭啼啼，有本事你倒是拿出个章程来啊？”
“爹…娘…我想好了，我要休了王春花。”
梁文的血性被激出来了，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开要往他身上扑的王春花，神情认真的说道。
王春花一听，哭得更凶了，抱着梁文的腿死命摇晃。
“当家的，你不能休我啊！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以后我再也不补贴娘家了，也再也不让云朵去王家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梁诚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见王春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毫无波澜。
他太清楚王春花这种人了，此刻的眼泪不过是害怕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哪里有半分真心悔改的意思。
尽管心中不待见王春花，但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梁诚深吸一口气，走到大哥梁文身边，压低声音道。
“大哥，休妻可不是小事！你得想清楚，休了她，孩子们怎么办？这事得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三个孩子安顿好。”
梁文闻言，愣住了。
他光顾着愤怒和心疼女儿，倒是没考虑到这一层。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梁诚，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
梁诚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他犹豫了一瞬，决定做这个恶人。
哪知道害没有开口，一旁的梁母发话了。
“老大啊……这种拎不清的媳妇咱们老梁家要不起，把人送回老王家，让他们好好教教去吧……”
梁诚有些错愕的看向梁母，见她态度坚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明白母亲这是要给王春花一个深刻的教训，并非真要拆散这个家。
梁文红着眼睛点点头，转头对王春花。
“从今天起，你回娘家反省三个月。孩子都留在村里，由娘来照顾，以后你要还是不知悔改，咱们就真离婚！”
“我保证改，一定改。”
王春花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老大媳妇，今天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得写个保证书，以后家里的钱都归老大管，你再敢动歪心思，就永远别想踏进梁家大门！”
始终作壁上观的梁爱国，冷声道。
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般剜向王春花，王春花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颤，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太清楚自家公公的脾气了，平日里不声不响，可一旦发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哆哆嗦嗦地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爹，娘，我…我这就写…”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王春花急促的喘-息声。
她偷眼瞄向梁文，却见丈夫别过脸去，连个眼风都不肯给她。
这一刻，王春花终于明白，自己在梁家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