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方传来了一阵骚乱。
韩子枫应声扭头，一眼就注意到了陈来——那位在衙门替自己找台阶下的老叟，桌前跪着一个正痛哭男童。
男童年纪不大，身上的衣裳满是补丁，袖子和裤脚更是长了一截，他身材干瘦，根本撑不起身上的破衣裳。
男童跪在地上，周围的难民们自发空出了一块空地，将他围在中间看热闹。
陈来皱着眉，手一直抚着胡须。
“大夫爷爷，求求您，救救我爹。”男童抽噎着，“我、我爹他又吐血了，呜呜……”
男童不过十岁左右，虽然知道要找大夫救人，但怎么也说不清楚患者的病情。
见状陈来从凳子上起身，绕到他身侧，正欲去拉男童，一旁就难民吱声道：“大夫这是要去给这小娃娃的爹看病？那我们怎么办？”
有人开了头，那些围观的、还没想到这一层的难民们纷纷开了窍。
他们讲陈来拦住，齐齐质问：“就只有这么两三个大夫，你走了，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重新排队？”
“就只是吐血罢了，又不是马上就不行了，慌什么。等大家都看完了再去也不迟呀。”
“就是就是。”
多数的声音都是自私的，只有少数几个说着“吐血是大事”的人被他们呛声淹没在了声海中。
陈来被夹在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纠结地眉头直打结。
几个大夫的看诊桌距离并不远，陈来这里的骚动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但他们只是看着，并没有出声为陈来说话。
陈来扫了一眼那几个大夫，深深叹了口气：“娃娃，你这事……”
“陈大夫。”韩子枫起身，“您那里人多，我也空着没啥事，就让我去看看那个孩子的爹爹是什么问题吧。”
韩子枫朝着陈来笑笑，笑容真诚，让人顿时心生好感。
陈来的动作一顿，看向她，半晌才点点头。
“韩姑娘去也好，老朽相信韩姑娘的医术。”
像是为了弥补似的，陈来刚重新坐回凳子，就又提醒道：“若是韩姑娘看不出是什么问题，便将症状记着，等回来了我们几个一起讨论。”
一般一个大夫若是拿捏不定患者的病因，就会找来其他的大夫一起讨论。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这种办法就算是放在现代，那也是时常被使用的。
韩子枫明白，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然而她这么毫无负担地走出来，倒是让一些难民看傻了眼。
“这还是个大夫？这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吧？怎的还是个大夫？”
“哎哟，你没见她刚才坐在一边给小娃娃们看诊？”
“啊，那我还以为是医馆里的学徒，过来跟着大夫们学习的呢。”
韩子枫清楚地听见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在谈论自己。
她也不恼，直接走到了男童的身边，蹲下了身子与他平视。
“好了，我跟你去看你爹爹。你能起来吗？不然可没人给姐姐带路。”
韩子枫朝男童伸出了一只手，看着他的神情温和，让男童放松了警惕。
男童没有搭她伸来的那只手，但是自己站了起来，擦擦眼泪：“谢、谢谢。您跟我走吧。”
小娃娃还挺有礼貌。
韩子枫挑眉，跟在男童身后。
他们看诊是在城门口，与城外只不过隔了几步。
跟在男童的身后，韩子枫与衙役打了一声招呼，却正好被萧虎注意到了，非得派个衙役跟在她的身后。
说是外头的难民万一心生歹意，有个衙役跟着出事也能保护她。
萧虎的好意韩子枫不得不接受下来。
于是，她的身后就多了个戴着佩剑的方脸衙役。
好巧不巧，方脸衙役正是之前与栓子产生摩擦的梁老大。
“切，小姑娘家家的，哪里可能懂医术。装模作样。”
梁老大落后韩子枫几步，看着她走在男童身侧，微微偏头倾听不时露出一个笑意的模样，越发觉得韩子枫不靠谱。
虽然……当初栓子送来的信的确是证明了乞丐窝产生了时疫。
但面对如此娇小面嫩的姑娘，梁老大是怎么都不能相信她会医术。
可上司的命令他没办法反驳，只得满腔不满地跟在韩子枫的身后，与她一同走到了男童与其父亲占据的地方。
那是在城墙的一角。
一路过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韩子枫已经一点点地问出了男童的名字和其父亲的症状。
“大夫姐姐，这就是我爹爹。”
小全走到角落的男人身侧，给韩子枫介绍。
韩子枫走近了，才看清那男人胡子拉碴的脸上，竟然有着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
她一怔。
盲人？
似乎是韩子枫的神情太过于直接，小全抿着唇，脸色有些僵硬。
他捏着自己的衣角，轻喊：“大夫姐姐，我爹他……看不见。你能给他看病吗？”
这明确的要求让韩子枫回过了神，感觉到了一些尴尬。
她匆忙说了句道歉，随后就走到了男人的身边蹲下，这才注意到男人的额头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珠，同时脸色偏红，呼吸的声音粗/重沉闷，像是喉间有痰堵着。
韩子枫正要给男人把脉，就听到男人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自己的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小全一把将男人抱住，下意识在地上抓了把血，手就去捂他的嘴巴：“爹、爹！”
男人一阵咳嗽后，平静了下来，手却捂在了自己的胸口。
呼吸更加粗/重。
韩子枫注意到，小全手中的雪中，有着一抹此刺眼的红。
“爹……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小全将手上的雪扔到了远处，又忍着冻用雪洗了洗手后，缩回到男人身边，小声地呼唤他。
男人呼吸急促了两下，随后脑袋朝小全的方向偏转：“全、全……”
听到男人叫自己名字，小全刚憋回去的泪水再度决堤。
他抽噎着，抱着男人不断念叨：“爹，您别担心。我、我找大夫了！您不会有事的！”
小小的娃娃将自己形若枯槁的父亲抱在怀中，强忍着泪水的模样看得韩子枫顿时心疼了起来。
她看着小全，道：“小全，能帮姐姐一个忙吗？”